假戏真做 第19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一套,于维鸿一顿,钩了钩嘴唇,略带轻蔑。

  沈令仪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声音绵软,仿佛浸了蜜汁,又软又黏又甜,她说道:“你怎么这样为难我呢?难不成要把陆大少的吃喝拉撒都告诉你吗?你想听什么,我就打听什么,这岂不方便?”

  于维鸿将她拉开,眼神已不似刚才警惕,反而带上了几分不屑与打趣。

  他抻了抻衣服,说道:“着重留意军中的消息吧。这件事你们如果透给陆既明,我自也有别的能要你们命的方法。”

  沈令仪靠在墙上,还要说话,于维鸿已不耐和她周旋,闪身出了藏书室。见他离去,沈令仪站直了,拢了拢略乱的头发,看着于维鸿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冷冷一哼。她正要沿着走廊离开,突然听到了对面房间里有细微的响动。

  沈令仪一凛,大步走过去,推开门,呵斥道:“谁?”

  门后有人怯怯地叫了一声:“沈姐姐。”

  沈令仪看去,竟然是章燕回,眼眶蓄泪,可怜地说道:“楼下突然被卫兵围了,还有人开枪,我怕极了,才躲上来。”

  沈令仪从心底里可怜她,也不多话,转身打算下去看看情况。

  章燕回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腕,轻轻问道:“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他为难你了吗?我......要不要我和表哥说,帮......帮你出头......”

  她显然是怕极了陆既明,提起他也是怯怯的,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要帮沈令仪,她还记着上回在沈家,沈令仪帮她解围,帮她叫黄包车,她更加记得沈馥对她的善意。

  沈令仪大感意外,回头看她,想了想,抬手用手指揩去她的眼泪。

  “别哭。”沈令仪轻轻说道,“这个事不要往外说。”

  章燕回茫然地点点头,见她这样,沈令仪忍不住又说道:“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出头。这些男人,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聪明得掌握了一切,殊不知,越是看轻对手,觉得自己能轻易摆布对手,越是让对手有机可乘......”

  章燕回只是愣愣地再点头,似懂非懂,不知所以。

  荒废的小院里,陆重山伏在地上,就像披上了衣服的一把骨头,若不是他背部还有起伏,沈馥简直觉得他已经死了。

  “出来。”陆既明冷冷地说道。

  从房间的屏风后面出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女人,沈馥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陆重山的姨太太杨氏。显然她已经被陆既明收拾过了,见到了陆既明仿佛见到了鬼似的,手缩在袖子里不敢露出来,连头都不敢抬。

  陆既明抬脚踢了踢陆重山的手臂,说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舒服。”

  杨氏颤巍巍地点头,弯腰要去扶地上的陆重山。陆既明转身对沈馥说道:“咱们回去。”

  沈馥正要跟他走,眼角余光见到杨氏宽大的袖子里冷光一闪。他正要张嘴,鬼使神差地又闭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杨氏一反刚才的怯弱,突然跳起来,好似濒死野兽的最后一次挣扎,朝背过去的陆既明扑去。

  她手上抓的居然是一把小巧的匕首,泛着寒光。因为距离太近了,陆既明又是背对,匕首成功地刺入了他的肩胛。“噗”的一声,陆既明闷哼一声。杨氏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匕首插得不深,她慌张地拔出,还要再刺——

  “砰”地一声枪响,不知从门外哪里射来的一发子弹准确地把她手里的匕首打掉。杨氏的手被子弹擦过,她尖叫一声,委顿在地,腿软得站不起来。

  陆既明肩胛处晕出血迹,但他好像不在意似的,反手摸了摸肩胛,摸到了一手的血也只是皱了皱眉,眼神掠过站在一旁好似个木头柱子的沈馥。沈馥定定地站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甚至还无辜地朝陆既明眨了眨眼,只是眼前被流苏遮挡,也不知道陆既明看到了没。

  陆既明不理他,径自蹲下,掐住了杨氏的脖子,原本像是昏死过去的陆重山又从喉咙里大声哼起来。

  杨氏猛地挣扎,在他手上抓出了一道道红痕,但陆既明没想掐死她,只是吓唬她而已,等她憋得脸都红了喘不过气来就松手了。她一阵猛咳,陆既明说道:“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钱吗?你看他现在这样,自顾不暇,还能管你死活?劝你识相一点。”

  最后一句仿佛在说杨氏,仿佛也在说沈馥,沈馥眉头一挑不做声。

  杨氏惊惧不已,陆既明站起来,说道:“按我说的做,到时候,你和你那姘头都能好好的。”

  一听陆既明提到姘头,杨氏不安地看向陆重山,显然陆重山并不知道这事儿。陆既明了然一笑,说道:“你想和这把老骨头绑在一起死,还是和你那姘头事成后远走高飞,你自己挑吧。”

  她那姘头也就是吴香。

  吴香一开始勾搭杨氏不过是为了拿钱还赌债,后来在赌佣们在秦雁的授意下教唆着吴香越赌越大,还借起高利贷来。吴香被追债的弄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无路,越发哄骗着杨氏和他一起抽大烟,仗着杨氏在深宅大院里不晓得事儿,赚她买大烟的差价。

  杨氏日夜伺候陆重山,因着心虚,越发要哄陆重山高兴,哄着陆重山一起抽大烟,陆重山也染上了烟瘾。

  陆重山本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大烟是个要命的东西,不可轻碰。但他年岁渐大,无论是床笫间还是处理事务,都颇感力不从心,抽了大烟反而精神抖擞起来。他临老了反而自负起来,自认为将所有人都掌握在股掌之中,何况这区区一个死物呢。

  就这样,陆既明推波助澜,章振鹭视而不见,吴香居中挑唆,杨氏哄骗,竟是一人伸出一双手,一块儿将陆重山推向这个境地。

  陆重山年少发家,一路在枪林弹雨里挣命,攒下今天这副家业,竟是因为自负大意,着了亲孙子的道。

  沈馥虽然不知内情,但他也猜到这是陆既明布的局,就为了把陆重山扯下来,自己取而代之,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陆既明如何能控制住军权,毕竟陆重山积威甚久,再说,还有个章振鹭在西北虎视眈眈,若是章振鹭回来一斗,也不知陆既明能否招架。 不及多想,沈馥把这些想法都从脑中扫走,正如陆既明所说的,现在的情况,他自顾不暇,能保住自己和家人已经了不得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这几个人是死是活,也和他没有关系,活着他得不了好,死了倒还便宜。

  “走。”

  陆既明拉上沈馥往外走,一出门就见到了带着几个人守在外头的秦雁,手上拿枪,刚才那精准的一枪便是他的手笔。怪不得之前沈令仪传信来时,说“看管松懈”,原来人都到醇园这边来了。

  “看好他们。”陆既明吩咐了一句,随即将秦雁手上的枪接过来,反手藏在自己身上。

  秦雁沉声应了,一副十分可靠的样子。

  因后背洇出血迹,陆既明换了身衣服,也不知道他包扎了没有,但宴会厅那头出了情况,两人匆匆往回赶。

  往回走之前,沈馥试探性地问:“我换身衣服吧。”

  陆既明不为所动,笑着回答道:“这身挺好看,不用换了,快走。”

  沈馥不敢有异议,心里认定陆既明这是在记仇,他刚才的小九九必定是被发现了。

  走来时走得轻松,回去时却走得艰难,踉踉跄跄的。沈馥实在是穿不习惯这么长的裙子,直绊腿。眼前垂下来的流苏也碍事得很,沈馥走得满肚子是气,偏偏陆既明拽着他走得飞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蓄意报复。

  远远就见到了方才办宴之处被团团围了起来,里头闹哄哄的,偶有争执之声。

  陆既明上前去,沈馥不愿穿着裙装现身,避在旁边。只见陆既明走过去,那些守卫的人便让出道来给他。守卫的人也并不全部穿制服,厨子乐师也在其中之列,想来是陆既明借着办婚宴的由头,暗暗地安排了不少人混进来。

  宾客们都堵在门前,女士们避在后头,窃窃私语,在前的都是那些军官。往日里,他们都是陆重山的得力干将,在平州城里横着走,如今竟被这么不明不白地围着,颇有些脾气。当先一人见到陆既明来了,还摆出个长辈的款来。

  “既明,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人还缴了我的枪!大帅呢?我要见大帅!”

  原来方才远远听到的那一枪便是在缴枪时误发的。

  这当先嚷出来的应该是在军中颇有威信的将领,见他发难,后面的人也吵嚷起来,眼见着要闹起来。陆既明也不多费口舌,反手掏枪,“咔哒”一声利落地上膛,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那人的额头上。

  场内一静,然后掀起更大的声浪。

  “陆既明!你怎么敢——”

  “砰——”

  场内再次一静,这次是真的死寂,宾客们都噤若寒蝉。脑袋被轰掉半边的人轰然倒地,近旁的人被红红白白地溅了一身。

  陆既明收枪,礼貌地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尽管吃喝,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原谅。”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这个尺度,还行吧?(害怕)

第三十六章 久旱逢甘霖

  还哪有人敢说话,在场的都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让陆既明给额外 “招待” 了。连卫兵在陆既明的授意下再次搜身缴械都没人敢说话,连最尖刻的阔太太也不敢挑剔卫兵的粗鲁。

  在场自在些的也就只剩下陆既明的那些酒肉朋友,以孟三为首的几个纨绔,又开始喝着酒高谈阔论起来,刚才还拿枪的乐手将尸体拖走后,又回来开始奏乐,好像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粉饰太平已经成为了这些上流贵族们的看家本领,乐声一响,不论他们心底里乐意不乐意,他们都像八音盒上的人偶,兀自转动起来。宴会厅最中央,那滩刺目的血却还没来得及洗去,旁边已经再次响起欢声笑语。

  沈馥本来还以为,自己穿一身裙子来会引人侧目,谁知道,根本没人敢说什么。他敢肯定,就算他和陆既明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走进来,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孟三还是那样讨厌,倒了酒凑上来,满目揶揄地拦住沈馥要敬酒。

  沈馥本还想着要怎么样拒绝,谁知道陆既明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挡开孟三的酒,笑着说道:“良宵苦短,若是新人被你灌醉了可怎么好?”

  陆既明手劲有些大,掐得沈馥的腰一阵酸疼。沈馥马上了然,陆既明肩上有伤,刚才在湖边小院里必定没有好好包扎,刚才又开了一枪,想必是后坐力又震到了伤处,再拖下去,血渍再渗出来就露馅了。

  沈馥抬眼,透过摇曳的流苏,扫了一眼室内,没见沈令仪,也没见于维鸿。

  他心里挂念姐姐,不想跟着陆既明上楼,假意嗔了一句 “胡说”,越过陆既明的手,接了孟三的酒杯,仰头就喝。这还是第一回 ,沈馥在孟三面前这么顺从,加上沈馥现在做了女装打扮,摇曳的红宝石流苏将脸遮了大半,只留下两瓣若隐若现的嘴唇,酒杯上都印下了红痕。

  孟三一直认为沈馥和陆既明之前包的那些戏子男妓没什么两样,加上他喝了酒,一时有些孟浪了,又从侍应生手上拿了一杯酒,再塞到沈馥手里,调笑道:“新娘子越爽快,新郎官在床上就越爽快......”

  若是往日,陆既明说不定还会应和两句,但今日,陆既明脸色一沉,手一挥,孟三手里的酒杯被他挥落,重重地砸在地上,碎了。

  宾客恍如惊弓之鸟,悚然一惊,一时又都静下来了。

  沈馥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眼角余光见到沈令仪正好从楼上下来。

  虽说陆既明是大帅嫡孙,但孟三和他交往时也从未做小伏低过,再说如今他们俩还有合作关系,孟三被下了面子就更是尴尬羞恼了。

  陆既明心里越发烦躁,他肩胛处的伤口疼得很,那痛觉一路传到脑袋上,额前青筋突突地跳。他有心要圆场却又觉得不耐,目光递给沈馥,沈馥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那红宝石流苏都不带动的,只见他两瓣红唇半张着却不说话,看得他心头火起。

  沈馥感觉到陆既明揽在他腰间的手更用力了,但他就是不说话,压根不想掺和。

  陆既明只好压下烦躁,脸上堆出笑来,看向孟三,说道:“方才已经喝了一些,有些不胜酒力。”

  有人递了台阶来,孟三脸色马上好些了。

  陆既明又压低声音朝他笑道:“爽不爽还不好说,快是肯定快不了。”

  他又恢复到往日调笑的模样,孟三也就把刚才这一出揭过不提了。这下没人敢拦了,陆既明再不多话,带着沈馥匆匆上楼,一副急着入洞房的急色模样。沈馥眼风扫过站在一旁的沈令仪,见到了沈令仪眼里盛满了担忧。

  他们姐弟俩又是擦身而过,没有讲话的机会,只来得及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匆匆捏了捏对方的手。

  到了无人处,陆既明就黑了脸,比锅底还黑,一路拽着沈馥回了房。

  房间是按照新房的模样装饰的,陆既明却半眼都不看,昨晚的兴奋愉悦像镜花水月,一扫而空。

  他回身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将房门掩上,从立柜深处提出个药箱来,里头有些药和纱布。沈馥自顾自地将那顶累赘的红宝石冠子摘下来,搁在一边,一回头,见陆既明已经脱了上衣,肩胛处原本草草包扎的纱布已经被新鲜涌出的鲜血浸透,看来杨氏这一刀扎得不浅。

  “过来。” 陆既明命令道。

  陆既明心情不好,沈馥也不多话了,驯顺地走过去。陆既明坐在床沿,微微弯腰,弓着背,把药箱往他那头推了推。沈馥会意,撇了撇嘴,伸手将原本的纱布揭去。

  面对陆既明,沈馥自然没有什么 “怜香惜玉” 的心情,手下也没个轻重。陆既明浑身绷紧,疼得颈侧的青筋都凸出来了,回头瞪了沈馥一眼,压着眉头,目光凶狠,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等一下你就死定了”。

  沈馥是个识时务的,见好就收,装模作样地朝他笑笑,道了个恼,手下放轻了点儿。

  这是陆既明第一回 在沈馥面前光膀子,说起来,之前他们少有的几次贴身亲热,甚至上次在陆公馆里真刀实枪地干了一回时,陆既明都没脱光衣服,沈馥这才发现,陆既明作为一个大少爷,竟也不是皮光肉滑。

  他结实的后背上有些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腰侧还有个枪伤,除此之外,肩膀上还有上回在落雁滩中枪时留下的弹孔。

  沈馥身随意动,手无意间轻轻扫过那处,陆既明腰腹绷紧,回头又是一瞪,说道:“别招我。”

  沈馥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哼道:“谁招你了。”

  他手上一抖,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确是好药,眼见着血就止住了大半。陆既明猛地倒吸一口气,正要骂人时,门外传来了人声,吵吵嚷嚷的,竟然还是那孟三。

  陆既明眉头一皱,推了推沈馥,小声说道:“去听听那姓孟的又作什么妖。”

  沈馥心里也是对孟三极不耐烦,起身凑过去门边听。那孟三灌了几口黄汤,又仗着自己知道了一点儿陆既明的谋算,那吴香也还捏在他手上,他越发拿大起来,竟把之前陆既明戏言时说的 “听洞房” 当了真。

  门外自然有人拦他,但估计也得了陆既明的吩咐,不敢把孟三得罪狠。

  他声音不小,陆既明也听见了,烦躁地挠挠头,骂道:“操他娘的。”

  难得听见陆既明嘴里骂了句不干净的,沈馥心知等这事过了,孟三定然讨不着好,但这也妨碍不了他此时幸灾乐祸,能把陆既明逼得骂了娘,这孟三少爷也算是居功至伟。

  “来。” 陆既明朝沈馥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