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30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陆既明又说道:“你扇我一巴掌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沈馥眨眨眼,无辜道:“那你扇回来。” 陆既明站起来,当真扬起手来。沈馥闭上眼睛,微微皱起眉头,真的打算挨他这一巴掌。谁知道陆既明的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手掌心贴在沈馥的脸颊上,掌心柔软,脸颊也柔软。

  沈馥感觉到脸上一暖,缓缓睁开眼来,正好撞入陆既明的眼神里。目光一触即分,各自都撇开了目光去,不知道为何,突然都不坦荡起来。

  陆既明拿起药碗,一仰头,将药全喝了个干净,沈馥拿起空碗,这下真要走了。

  “后天就启程回平州。” 陆既明说道。

  “知道了。”

  之所以要后天再启程,是因为陆既明要和严一海见一面。打时打得要死要活,现在陆既明缓过气来了,严一海又想和他敬如宾地聊一聊了。到了夜晚,陆既明和秦雁将明日与严一海见面的事宜又理了一遍,到了说完了事,落地自鸣钟 “当当当” 地敲响,已经将近十点钟了。

  脑子转了一天,陆既明有些头痛,秦雁起身要走,让他早些休息。陆既明叫住了他,但又没说有什么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往常一根筋从不多想的秦雁,这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了,说道:“沈少爷这几天都睡在隔壁的客房里。”

  “客房?” 陆既明嫌弃地说道,“这宅子看着有些年头了,主卧都这么埋汰,客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宅子也是当地的一个乡绅空出来给他的,虽说比不上平州的住宅富丽洋气,但也不差,这主卧也是极尽舒适,单看那描金镂刻的自鸣钟就价值不菲,也不知陆大少爷从哪里看出 “埋汰” 来。

  秦雁眼皮跳了跳,顺着他的话说道:“客卧的灯好像有点坏,我让人去修修。”

  “这么晚了,不好修吧?” 陆既明柔和地问道。

  秦雁口笨,但行动力强,这就找了人去修灯。沈馥都准备洗漱睡觉了,翘着手看着那明明好好的灯左修右修都修不好,有点头疼地抓抓头发,直接出了客卧,转进陆既明的主卧里。

  “客卧灯坏了。” 沈馥抱着手,倚在门边说道。

  “哦,是吗?” 陆既明装模作样地替他烦恼,眉头都皱起来了,说道,“那可不好办,你来我这儿睡吧。”

  沈馥直接在主卧的浴室洗了澡,湿漉漉热腾腾地出来,陆既明已经在床上睡好了。他规规矩矩地平躺着,留出了半边的床,不经意、不在意、理所应当。沈馥捞了被子来,睡在软乎乎的床上,舒服地叹一口气。

  “灯要修到几时?” 沈馥故意问道。

  陆既明仿佛睡意正浓,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鼻音浓重:“可能一两小时,也可能三四小时,说不准要一天,也有可能两天。” 沈馥差点笑出来,也不知道陆既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去想去深究,连他自己是怎样想的,他也不欲深想了。还有大把的烦恼事在平州等着呢,等回去了再费脑子也不迟。

  夜深人静,四处都很安静,自鸣钟的钟摆左右晃荡,被褥柔软,身旁还有呼吸平稳的暖香肉体,很是舒适。沈馥整个人放松下来,昏昏欲睡,忽然间旁边一阵窸窣,陆既明翻了个身,半边身体压在沈馥身上。

  沈馥挣了挣,想把他抖开,谁知陆既明不松反紧,连人带被子将他裹在怀里。

  “干什么?” 沈馥问道。

  陆既明说道:“不干什么。”

  他嘴上是这么说,做的却和说的不同。怀抱收得紧,仿佛要连人带被子嵌进身体里,脑袋拱进沈馥的肩窝处,鼻尖蹭着耳根后颈,时不时嗅闻两下。沈馥被他搅得睡意全无,被褥突然间变得比刚才还软十倍百倍,让人酥了骨头,越发要陷进去。

  沈馥感觉到陆既明好似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亲了一口还不足,叼住耳郭处那一点软肉,磨牙似的咬了一口。沈馥感觉浑身跟过电似的一激灵,身手敏捷地一掀,拧腰翻身,骑到陆既明身上。

  陆既明仰躺着看他,伸手掐住他的腰,倒吸一口气,小声道:“轻点,有伤口呢。” 沈馥连忙往下挪了挪屁股,又正好坐到了要紧的地方,陆既明又说道:“这儿可以重一些......”

  幸好房里黑灯瞎火的,不然沈馥都觉得自己脸上要燥得起火了。

  他没好气地说:“到底睡不睡?”

  陆既明连忙道:“睡,快睡。”

  作者有话说:别再说我们小陆抠门了!钻石!你看!大钻石!一盒!

第五十二章 锚定

  碍于还未大好的伤口,这一觉,陆既明还是 “睡” 得比较收敛。恰到好处的放纵让两人都心情舒畅,满是餍足后的慵懒。

  清晨,陆既明已经起来了,他今天要去和严一海见一面。

  仆佣一大早就将熨烫得笔挺的衣服送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窗,暖融融的,有一股暖香,闻得人骨头酥软。陆既明在镜前穿衣,一闪而过的背上有几道抓痕。

  床上帐子放下来大半,有条白皙劲瘦的手臂从床边懒懒地垂下来,连手臂上都有几点暗红的痕迹。仆佣不敢细看,放下衣服便退出去了。

  陆既明穿戴整齐,梳子上沾了刨花水,将头发梳得整齐利落。末了回头,将软似轻云的床帐撩起来,挂在帘钩上,露出床上的人来——沈馥正趴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间,睡眼惺忪,眼睛半睁不睁,老半天才眨一下,人醒了,魂儿还没醒。

  陆既明撑着床沿,弯腰在沈馥的裸背上亲了一口,顺势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起身扣上帽子,出门了。沈馥仍旧在床上,翻了个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脑袋少有的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舒服得直叹气。

  陆、严两人见面的地方选在郊外,空旷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减少有埋伏的忧虑。严一海向来是谨慎的,谨慎而狡诈,滑不溜手,听说他连理发时,都要派一个人用枪顶着理发师的脑袋,生怕理发师是来杀他的卧底。

  陆既明向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怕,只有拥有许多东西的人才会怕,比如陆重山和严一海,拥兵十数万,当了多年的土皇帝,自然处处谨慎,生怕一朝被拉下马来,打回原形。

  原野上的草已经染上枯色,随风簌簌摇动。

  陆既明身着戎装,利落地登上了严一海的车。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司机已经下了车,各自都带着枪,数十步外围着他们各自的人。

  严一海见人都带三分笑,不声不响的像个和蔼的田舍翁,仿佛之前害得陆既明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笑着说道:“既明,你如今越发有乃父之风,好样的。”

  陆既明压根不看他,帽檐压着,生怕自己犯恶心。他手上拿着一把惯用的手枪,枪管子黑得发亮,他的手指弹琴似的在枪管上轻轻点了几下。他说道:“章振鹭和章王氏已经死了吧?”

  若是这两人还活着,严一海也不必来见他了,自然有百般手段逼问出账册和书信的下落。

  严一海呵呵一笑,说道:“他们母子恨你入骨,自然不能让他们好活。”

  陆既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假话,章振鹭在炸雷前挨了一枪,自然是活不长了,想来章王氏应该是下山时被炸雷时的落石波及到。章振鹭在落崖后应该还撑了一段时间,不然严一海的北军也不会消息灵通,追咬得那样紧。

  想知道的消息心里大概都有数了,陆既明无意再和他纠缠,但严一海的心思还在那些要紧的账册和书信上,紧追不放,想要和陆既明谈条件。

  “既明,你手上捏着那些有什么用呢,不如给我。选举在即,蔡铣如今是不中用了,凭借那些,正好将他拉下马来,换一个我们都认可的人上去,还像之前那样,我们两边和和气气的。”

  陆既明轻轻一笑,说:“别把我当孩子哄。”

  “怎么会呢?” 严一海声音越发和蔼可亲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帮着你,我是向着你的。我们是血脉至亲,我们联合起来,天下可定。”

  这么多年来,从陆既明离开醴陵回到平州开始,严一海就在和他暗地里通消息,章振鹭在豫北被枪袭的消息就是严一海递来的,就是因为这样,陆既明才知道了那发暗枪,是陆重山下的手,要治死章振鹭。

  严一海将陆既明当作是埋在晋中的一枚钉子,要钉死陆重山,如今陆重山是被钉死了,但这枚钉子却不想为他所用。

  陆既明懒得听他这些废话了,拉开车门下车去。在他身后,严一海的声音阴测测的,笑里藏刀。他絮絮叨叨地说道:“现在不同的往时了,南边一直蠢蠢欲动,又是革命军、又是护国军的,伺机北上。若是他们北上,晋中挡在中间,首当其冲。你我不联手,如何扛得住......”

  陆既明反手关上车门,“砰” 的一声,截断了他的话。

  他回去时,沈馥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窗边卷烟。上次在醇园卷的那一罐,大半都潮了,如今又要重新卷。沈馥神色平静,手上动作利索,十指修长,捏着烟卷时姿态好看。陆既明倚着门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走前给我卷一罐吧。”

  沈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埋头卷着,就在陆既明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声 “好”,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回平州的火车,比来时要低调安静得多。沈馥还抽空去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章燕回,她本就瘦小,如今一睡不醒,更加显得像纸片一样薄,医生说,这几天要是再醒不过来,估计就真的醒不来了。

  火车中途只在凌晨停了一次,大约是为了补给。停站时车厢猛地一颤,让沈馥从梦中惊醒,他凭窗看去,星空低垂,原野广阔,晚风徐来。大地变得广大无边,火车与人只是沧海一粟,时光如水,从人的身上缓缓流过。

  陆既明还在梦中,不知梦呓了一句什么,咕咕哝哝的。沈馥回头看他,看他剑眉压眼,鼻骨直挺,嘴唇嗫嚅,不知在做什么梦。

  沈馥只觉得神奇,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到底凭借什么锚定。

  但无论如何,如水的时光都能足够汹涌,将它冲走。沈馥见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刹那的温情脉脉,这应该也只是其中一次而已,他想道。

  回到平州时,陆既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醇园翻了个底朝天,连花园里的土都松了一遍,最后是在放湖里的水时,找到了被防水油纸里外三层裹着的书信账册,绑着石头,重重地坠在湖底。

  就在醇园到处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时候,陆重山无声无息地死了。杨氏的确遵照了陆既明的吩咐,没让他活得舒服,也没让他死,吊着他的命。但他年纪毕竟不小了,日日发作的烟瘾让他生不如死,最后,一代枭雄狼狈地死了。

  死的时候,他半个身子摔在床下,手还往烟枪的方向伸。

  与此同时,陆既明也的确说到做到。

  他给了沈馥一张银行支票,印章齐全,油墨簇新,切实可兑,面额不小。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小匣子,沈馥打开来,里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的钻石。

  陆既明说道:“当时给你的那匣是假的,如今还你一匣真的。只不过我手头也紧,凑不齐那么大一匣。”

  他手头的确紧,枪杆子是说话的底气,每一条枪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陆重山在这上头明白得很,从不在钱银上过于放纵他,只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绝大部分搞来的钱都砸到了醴陵的私兵里了,剩下的,不过左右倒腾充门面。

  说来好笑,沈馥当时来骗他的钱,如今却明白了,陆大少爷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不过现在看着这支票和钻石,也挺够意思的了。难为他想得周到,乱世里,钱一会儿值钱一会儿不值钱,还是金银钻石靠谱。

  沈馥把支票和匣子都揣在怀里,这下真得走了。他也不再多言,无论说什么都有些不尴不尬的。

  陆既明坐在桌子后,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他下定决心放沈馥走的那天起,他就没有真正想过出尔反尔。当然,偶尔也会想,沈馥的家人也都在平州,让他就范,实在很容易,就像之前胁迫他合作那样。

  那样也很刺激,就像他之前驯服猎狗那样,一点一点地让凶狠的恶犬逐渐为他所用,时刻谨防他反咬一口,也是一场尽兴的游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觉得累了。

  自他父母相继去世那时起,他就知道,他要让那些肆意摆布别人命运的人付出代价,这是他要跋涉的路,而沈馥,自有他自己要跋涉的另一条路。如果强行将沈馥留在身边,那他也不过是另一个陆重山而已。

  再说了,这不过是一段以互相欺骗为起始的关系罢了,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实在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相对无言的时候,秦雁来了。

  “章小姐醒了,说要见大少。”

  陆既明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与章燕回交谈,他正想说 “不见”,抬眼一见沈馥,又改了心思,问道:“你向来和她好,要去看看吗?”

  说好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存了一丝善意罢了。人家小姑娘九死一生的,总算熬过去,醒过来了,情理上也该看一眼,沈馥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过去。

  章燕回在醇园里是有个常住的院子的,只是如今醇园里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只能另外随便找个地方给她住,略显简陋,但医生照顾她也算精心。她才醒过来,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要陷进被褥里了。

  她一见陆既明来了,也不问母亲和兄长,只是虚弱地说了一句:“表哥,对不起......”

  陆既明只当她是为了章振鹭与他的恩怨道歉,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敷衍地回应道:“别多说了,你好生养病吧。”

  章燕回只看着帐顶,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我才五岁,在园子里乱闯,闯进了湖边小院里...... 那声响太吓人了,像野兽嚎叫似的,吓得我躲在窗下不敢吭声......”

  章燕回五岁时,严攸宁还未去世,还住在湖边小院里,她听到的声响,自然就是严攸宁被烟瘾折磨下发出的哀叫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了有人说......” 章燕回说道,“说是‘留给既明的信,就藏在床下墙上的暗格里’......”

  陆既明脸色一变,转头就疾步冲了出去。

  沈馥还站在那儿,听着章燕回哭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吓得不行,谁也不敢说,妈吓唬我,说那个院子里闹鬼,不许我再去...... 我一直都不敢说,后来还偷偷去了一回,她瘦得很,朝我笑,还请我吃酥糖,让一个嬷嬷偷偷送我回去......”

  她说的人,自然就是陆既明的母亲严攸宁。

  沈馥见她哭着说个不停,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连忙过去,安慰她:“别说了,没事,都过去了......”

  章燕回在他的安慰下,渐渐停止了抽噎,缓缓闭上眼,脸颊上尽是泪痕。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用尽了力气,声音一点点轻下去:“她那样美,说话声音和黄鹂鸟似的......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表哥......”

  另一头,湖边小院里,陆既明使人将那沉重的楠木架子床搬开。他蹲在墙边,伸出手指,一块一块砖地仔细摸索,很快地,在角落的一块砖那儿,摸到了一条不起眼的缝隙,小心地抠开后,有个暗格。

  陆既明的心 “砰砰” 乱跳,伸手摸出了一个泛黄的信封,上书 “吾儿既明亲启” 六个字。

  泛黄的信纸,因为放了很久而变得薄脆,让人不由得小心翼翼,一点点展开。信上字笔画隽秀,可能因为写信人体力不济,一笔到末有些颤抖,笔迹不一,短短的几句话,可能是分几次写成。

  “宝宝,我的宝宝。

  妈妈一直记得,刚出生时的你,被我抱在怀里,轻软得像一片云。你像天边的一片云,落在妈妈的怀里。想给你全天下所有的祝福,你不必聪明,不必勇敢,和你的爱人一起,无灾无病到白头。亲亲你的脸颊,就像之前我每天哄你入睡时那样。

  ——想你的、爱你的妈妈。”

  陆既明小心翼翼地将那摊开的信纸又一点点折好,放回到信封里,拿来一个有软衬的匣子,将信放进去,匣子关好。

  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在这小院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将匣子收好,又回到章燕回的院子里,看守在那里的人告诉他,章燕回又昏睡过去了,医生来看过,说没有什么大碍,好好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