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6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没人敢搭他的话,陆重山抓起手边的茶盏就往他身上扔。老爷子似是气极,扔偏了,茶盏碎了一地,茶渣茶水满地都是。陆既明看都不看一眼,起身走了,擦过章燕回的肩膀,仿佛没看见她。

  里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仆从走出来请章燕回到西院去休息。

  章燕回心中忐忑,手心潮呼呼的,那颗酥糖还被她攥在手心里,融了,黏糊糊的。偌大的醇园,纵使灯全亮了也是黑漆漆的,碧瓦飞甍在夜色里显出一点轮廓,很吓人,她从小就怕。

  陆既明出了醇园,驱车回了陆公馆。秦雁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递给他一份电报。陆既明仔细地看着那份电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阴沉。

  章振鹭是在与严一海方的将领会谈时中的枪,开枪的人死了,死无对证。会谈不欢而散,章振鹭伤势严重,就地取了子弹之后,连夜被送回平洲。严一海抢了豫北产量最高的一个铁矿的开采权,退兵回去了。

  这一趟下来,豫北还是横在南北两边中间,严一海就算得了十个铁矿,一时间也压不过陆重山,闹了这么久,除了伤了章振鹭,最后竟是不咸不淡的。

  陆既明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他凝神细想:章振鹭受伤,谁能捞着好?

  最直接的受益人肯定是陆既明,但这事儿不是陆既明做的。章振鹭虽然手握兵权,但两方会谈时杀人,严一海还没那么傻,他还没那个能耐和陆重山撕破脸。那剩下的,就只有陆重山了。

  陆重山接下来如果挥兵北上,那还有可能只是借题发挥,但如果他大事化小,那章振鹭受伤就必定有他的手笔。

  陆既明脑中一片清明,心中稍定,接下去只需静观其变。

  他说:“我们的人是跟在章振鹭身边的吗?必须得保住他的命,他还没到死的时候。另外,前段时间得的那些礼,我挑了些没印没戳的,你去统统换成现金,汇到醴陵,那头的账上还差不少钱。”

  秦雁点头,领命去了。陆既明在书房里,划了根火柴,将电报点着了,没一会儿,电报就烧成了灰烬。他脱下西服外套扔到一边,扯松了领带,躺在沙发上,看着玻璃吊灯出神,喝了点酒,脑袋刺刺地疼。

  他一摸裤兜,里头有根烟,是他从沈馥那里顺回来的掺了茉莉花末的烟。他也不点,就这么叼着,舌尖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味,脑子一下子清醒多了。

  陆重山出手了,他想道,他也得快一点。

第十一章 落雁滩

  沈馥本以为,出了大事,陆既明估计无暇他顾,谁知道陆既明依旧日日玩乐。沈馥有心探听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像之前那样,日日陪着陆既明。陆既明最近与瑞福祥的孟三走得近。

  他们本就是酒肉朋友,但自从孟三看在陆既明的面子上,帮沈馥在瑞福祥挂了个职,两人就越发亲密起来。可见,互相欠人情才是拉近关系的最佳捷径。

  孟三在城外落雁滩附近有个园子,时常邀请陆既明去。

  落雁滩之所以叫落雁滩,是因为护城河河道拐弯处有个浅滩,水草丰美,天气回暖时总有大雁落脚,常有人去猎雁。孟三的园子就在那儿附近,园子地势稍高,推窗看出去能看到初春抽芽的水草,再过不久,就是猎雁的好时节了。

  能和陆既明混得近,孟三也是个纨绔,他自认是个寻花问柳的好手,每次宴请陆既明总要“叫条子”,也就是召妓陪席。他使人送来一本花名册,自上而下地看,一个个评头品足,这个腰条软,那个嘴唇香,他能洋洋洒洒从头说到尾。

  沈馥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他烦人,干脆离了席,倚在窗边吸烟。

  不过一会儿,孟三真的召来了几个女妓,莺莺燕燕地围了一桌。她们知道陆既明不好女色,但也知道他手松,也赶着给他倒酒献殷勤,不过一会儿,陆既明两手上戴的戒指和腕表都送出去了。

  沈馥在旁边冷眼看着,一阵风吹来,窗扇被吹得撞了撞窗框,“砰”的一声。

  陆既明闻声忙站起来,凑到沈馥身边,回身朝席上的人说道:“不喝了,有人要恼了。”

  沈馥抖了抖烟灰,笑道:“你要喝就喝,拿我当借口干什么?”

  “我又没说是你。”陆既明笑着,把他手上抽了一半的烟抢过来,烟蒂上还有沈馥留下的浅浅齿印,陆既明毫不介意地就着他的齿印咬住抽了两口,嘟哝着说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听抽抽。”

  沈馥不理他,说道:“麻烦。”

  孟三在那头突然说道:“既明,你们家老爷子是不是去年新近娶了个姨太太,好像......好像姓杨......”

  陆既明随口应道:“好像是吧。”

  孟三嘿嘿一笑,说道:“你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临老了还是有点儿不中用啊,姨太太都耐不住了要打野食。”

  他嘴巴里就没个干净的,沈馥瞅了一眼陆既明,见陆既明似乎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反而起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孟三往后靠在椅背上,左右各搂了一个,洋洋自得地说道:“全平洲就数我们瑞福祥的旗袍裁得最好,但再好的衣裳,也得配上些好的促销手段才行。最近咱们开始送货到宅了,挑些高壮俊俏的年轻男人去送,给你们醇园的杨姨太太送得最多,一个月就裁了五六次衣服。”

  陆既明问:“次次不一样的人?”

  “都是同一个,我见过,小白脸一个,名字也带些脂粉气,好像叫什么什么香的,”孟三睃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沈馥,笑道,“还没沈少爷长得好。”

  沈馥听他放了一天的屁早就听烦了,板着脸,谁知道他还没发作,陆既明就先发话了,似笑非笑地看向孟三,吐了口烟,说道:“嘴巴放干净点。”

  孟三忙抬手告饶,沈馥碾灭了烟,转身出去了。陆既明忙跟在他身后一块儿出去了,冬末春初,乍暖还寒,抬眼望去,落雁滩上还是一派萧瑟。

  “别生气,”陆既明说,“等开春回暖了,带你来猎雁。”

  沈馥说:“我不会使枪。”

  “这有什么,”陆既明插着兜立在旁边,笑道,“带几个好手来就行了,我再训两条猎犬,包你满载而归。”

  等落雁滩上水草初丰,章振鹭也回到平洲来了。他伤势颇重,被抬着回来的,但好歹还活着。陆重山直接把他接到醇园里,请最好的洋人医生来给他看伤。长途颠簸之后,伤势愈合的情况不算好,但幸好天气不热。

  章振鹭的母亲王氏伏在床边呜呜哭,章燕回立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陆重山听得烦了,抬手让她出去,她出去之前还抹着眼泪让陆重山给章振鹭作主,言下有意。章振鹭躺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陆重山说:“你就躺着,当心伤口裂开。”

  章振鹭脸色煞白,说起话来还是虚的,他说道:“叔公,在回程的路上,还有歹人意图害我。”

  “人可抓住了?”陆重山坐在床边,手里转着两个油亮亮的核桃。

  “没有,让他跳车逃了。”章振鹭咬着牙说道,“这次定是冲着我来的。在豫北那次还能说是严一海捣鬼,回来的路上遇袭,那必定是内鬼。”

  陆重山不动声色地问:“那按你说,是谁?”

  章振鹭忿忿叫道:“叔公......”

  恰恰在这时候,陆既明推门进来了,陆重山早就叫人去接他回来了,他施施然的,这才来,进来了也没见有一点儿担心的意思,仿佛是来游花园的,比游花园还悠闲三分。章振鹭神色阴沉地看着他,陆既明笑道:“怎么?表哥出去一趟,好不容易回来,不认得我了?”

  章振鹭皮笑肉不笑,说道:“你是希望我回不来吧。”

  “好了别说了,”陆重山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振鹭,你表弟还不懂事,你以后还要多多扶持他,别窝里先斗起来了。”

  章振鹭咽下话,陆既明也不说话了,哼了一声,屁股都没坐热,转身又走了。他才出门,就听到里头章振鹭说道:“叔公,这回我遇袭,多得我的副官拼死救了我,你......”

  陆既明反手掩上门,正好见到章振鹭口中的那位副官立在门外,他相貌不显,眼神隐在军帽的帽檐下,他利落地朝陆既明打了个招呼:“大少。”

  四下无人,陆既明看他一眼,笑着低声说道:“你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猎雁的这段剧情我巨爱。

  大家喜欢剧情那就太好了,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大家不爱看剧情QAQ13

  非常对不起大家,明天休息,并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反正也不能开车!下章也只是隐晦地写写这样那样,大家不必期待(X

第十二章 噩梦

  章振鹭重伤卧床了,不过是给周日的沙龙宴会增添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谈资,日子还是与平常无异,沈馥原本提起来的心又放下来了。章振鹭伤了,很多工作没法做,陆重山竟是把不少工作交给陆既明去做。

  陆既明是个散漫性子,哪里做得,见天地溜。众人见章振鹭出去一回不仅没水涨船高,反而大权旁落了,都纷纷见风使舵,在陆既明身上加码。他们寻不见陆既明,病急乱投医,只好往沈家那头使劲。

  一回两回沈馥也乐得让人吹捧一下,三次四次下去他也觉得烦了,把应付客人的事情交给沈令仪,他破天荒地到瑞福祥去应两天卯,就为了躲躲懒。纵然他是个吃白饭的,看在东家和陆既明的份上,瑞福祥的人都对沈馥客气得很,还给他腾了个办公室。

  沈馥起了个大早就为了躲开上门来的客人,上下眼皮打架,吃过午饭后,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昏昏欲睡。大约是真的困狠了,竟沉沉地睡过去了,做了好些梦。

  梦见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他、沈令仪、小阿三个,都是孤儿,在育婴堂长大。在他十四岁那年,他们一把火将育婴堂烧了,趁着火光冲天,手牵着手,从里面跑出来。耀目的火舌在梦里格外炽热,他跑掉了鞋,脚心被扎得流了血,跑不动,沈令仪一手拉着小阿,另一手拽着他,咬着牙没哭,只是不住地叫他 “快点快点”。

  在梦里,一切都真实得吓人,沈令仪紧紧地拽着他,生怕他跑不动落下了。身后是冲天的火舌,还有叫喊着抓他们的人。他重重地摔了一跤,竟不觉得疼,心脏空了一拍,一下醒了过来,一睁眼,和陆既明四目相对。

  陆既明低头朝他凑过来,问道:“做噩梦了吗?”

  外头竟然已经是黄昏了,斜晖自窗外照入,陆既明坐在沙发边沿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人声渺远,沈馥一下子有些恍惚,喃喃说道:“不是。”

  “不是那怎么哭了?”

  沈馥有些慌乱地抬手去摸,指尖摸到脸上湿润一片。陆既明拉住他的手,低头轻轻地用嘴唇抿掉他脸上残留的泪痕,顺着脸颊往下亲,一点点的,亲住了嘴唇。是一个轻吻,嘴唇摩挲。

  嘴唇是人身上最软的地方,像云碰上云,雪贴着雪,风吹过风。

  沈馥心脏一缩,将陆既明推开,翻身下去,说道:“我去擦把脸。”

  陆既明漫不经心地立在一边,看着沈馥的背影,抿了抿唇,尝到了一点眼泪的咸味。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外头人声不断,但没人敢进来打扰他们。突然,窗外的楼下传来一阵叫骂声,沈馥正好站在窗边,往外头随意看了一眼。这个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暗巷,好像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嘴里喊着 “欠债还钱” 之类的话。

  沈馥正要细看,陆既明拽着他要走:“不过是些赌鬼罢了,走,带你看点新鲜的。” 沈馥点点头,随他走了。

  楼下的暗巷里,吴香被揍了几拳,肋下火辣辣地疼,几个赌场的人撂了狠话,让他赶紧还钱,说完就走了。吴香扶着墙站起来,想着幸好没有伤到脸。

  他最近搭上了醇园的杨姨太,伤到脸了可不好。他掂量着要从杨氏那里再要点钱,把赌债填上。但他最近已经要了好几回钱了,杨氏都有些不乐意了,这回输的可不是小数目,得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正想着,眼前突然丢来了几块银元,银元在地上滚了滚,停在他的脚边。他抬眼看去,面前有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墙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吴香正待要问,那男人说道:“明天再来,有你的好处。”

  那男人转身走了,吴香赶紧低头去捡钱,再抬头,那人就不见了。

  秦雁大步拐出暗巷,刚才那几个赌场的赌佣正在那里等着,秦雁往他们怀里各塞了些钱,说道:“口风紧些。”

  他们点点头,各自散去。秦雁匆匆走出大路,赶在陆既明与沈馥出来之前上了车,载着他们俩回陆公馆。下车前,沈馥这才留意到秦雁与往日不同,往日秦雁都着戎装,今日却穿便装。

  他也不过一看,就被陆既明拉着下车了。

  陆既明说:“孟三说落雁滩上已经有不少南归的大雁,咱们明天猎雁去。”

  “明天?” 沈馥心里腹诽,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让人按着你的尺寸做了猎装,你试试。”

  陆既明一路把他拉到房间里,房间里挂着两套,颜色款式相仿,陆既明把略小一些的那套递给他,让他换上。

  “说是英国那边绅士打猎流行的服装,刚刚裁好的。”

  沈馥接过衣服,说道:“行了,你先出去。”

  陆既明插着兜出去,反手带上门,在门外聒噪得很,一会儿问袖子长不长,一会儿问肩膀窄不窄,沈馥被他烦得狠了,一边扣扣子一边嘟哝道:“消停会儿吧我的少爷......”

  陆既明直接推门进来了,沈馥的衬衣扣子扣到一半,袒着小半个白皙的胸膛。陆既明凑过来,捏着他的衣襟,给他把剩下的扣子一粒粒扣上,扣到最顶上的时候,还低头在锁骨上啃了一口,沈馥忙去推他。

  他不闪开,反而贴得更近了,手绕到沈馥背后揽住他,手心贴着后背顺着腰线往下滑,一手拽着他的裤腰,另一手帮他把衬衣的下摆塞进去。塞衣服的时候难以避免会碰到屁股,两人胸膛贴着胸膛,沈馥无端有些脸红耳热,忙道:“我自己会穿。”

  陆既明松开他,看着他穿好马甲,外头还有一件掐腰的夹克,裤腿收进棕色的猎靴里,靴筒长至膝盖下面,剪裁合身,衬得沈馥腰窄腿长。

  见陆既明不错眼地看着,沈馥问道:“怎么了,不合身吗?”

  陆既明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合身了,我看了都眼馋。”

  “你自己也有一套。”

  “不是眼馋衣服,是眼馋你。”

  陆既明一手撑在床上,另一手朝他招了招,沈馥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陆既明一把揽住他的腰,拽着他拉到床上。陆既明力气大,沈馥被他一拽,整个人摔在床上,人都摔懵了,拧着腰翻身要起来,陆既明一下把他压住了。

  床褥上都带着陆既明的味道,是他常用的那款古龙水,这让沈馥有些不安,仿佛误入了别人的领地。陆既明压根没看他,脸埋进他肩窝里,深深一嗅,仿佛犯烟瘾似的——这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衣服是新的,怎么你才穿上就有香味了......” 陆既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