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小小
明明人来人往,喧嚣鼎沸,却像一个独自坐在木卫二冰层上的宇宙航行者,飞船报废,落入蓝色冰川,日复一日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救援。
郁风晚脚步顿了一下。
宋予清也看见陈岸了,咬牙道:“……真是够有毅力的。”
陈岸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跑上前来,而是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看着郁风晚。
片刻后,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心翼翼走过来:“我也放学了,没有影响补课的时间。”
郁风晚:“你不回家,找我做什么。”
陈岸:“你这会儿要去哪里?”
“去活动中心跳芭蕾。”
陈岸:“我帮你拿书包……可以吗?”
宋予清制止道:“芭蕾舞室不准无关人员进去的。”
陈岸:“我可以在门外等。”
宋予清又要说什么,郁风晚抬手看了下时间,快步走了:“我先去活动中心了,你们慢慢吵。”
两人噤了声,同时抬脚跟上去。
活动中心在立藤的东南角,一座漂亮的红色立方体大厦,不同楼层有不同的活动教室。
如宋予清所说,活动中心的确是只有预约了练习室的老师或学生才能进去。
郁风晚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各自回家,两人自然是谁也不愿意让着谁,就站在门口硬耗。
郁风晚不知道这两人在这死犟什么,翻了个白眼,也不管他们,自顾自上楼去了。
两人僵持片刻,是宋予清先开了口。
“你想不想知道,小晚最讨厌哪种人。”
陈岸没吭声,眼睛盯着门里,似乎这样就可以窥见郁风晚跳芭蕾的背影。
“没有自知之明、死缠烂打的人,”宋予清道,“去年有个学长追他,在楼下摆心形蜡烛告白,他直接扛起饮用水桶泼下去,把蜡烛都浇熄了。”
听起来确实是郁风晚能干出的事。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现在对你还算宽容,只不过因为你是他父亲的学生,同情你刚刚受了校园欺凌,”宋予清轻声道,“识趣一点,不要闹得最后自己脸上太难看了。”
陈岸像个八头牛拉不回来的入定老僧,毫无反应。
宋予清的手机响了几次,是他的表叔在催他来新店玩。
几番威胁和劝退无效,宋予清难免有些失了稳重:“不听好赖话是吧,就今天中午那碗绿豆汤,看不见他有多想躲着你?”
陈岸终于掀了下眼皮:“讨厌我,想让我滚,他自己会说。”
“不用你当传话太监。”
因为前些天有考试,郁风晚有好几天没做基础练习,绷个脚背都感觉身体僵硬,等做完一整套把上练习和把下练习才好了一点。
最近剧团排演的是《葛蓓莉亚》,一出法国芭蕾喜剧,原本定他演的是年少轻浮的男主角弗兰兹,然而“玩偶娃娃”葛蓓莉亚饰演难度较大,要演出玩偶娃娃的僵硬感和机械感,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女演员。
跳得最好的是郁风晚,他又正好是所有男性演员中最瘦弱、容貌也最女相的,团长最终决定让他男扮女装饰演。
全剧团练到了晚上九点多才放人。
女孩子们闹哄哄地往外走,走到一楼,有人大声笑道:“哎呀,谁的男朋友来接了!”
一个传一个,好奇心顿起,于是都伸长了脖子,挤挤挨挨地朝外面看。
天已经黑透了,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校服、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双手插在衣兜里,背对着玻璃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陈岸听到里面传来喧嚣的人声,转过身来。
蓦然看到几十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而且个个捂着嘴看着他笑,一下子脸色涨红,不知所措起来。
然后他忽然看到了人群最后的郁风晚。
郁风晚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有向他打招呼,也没有笑。
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陈岸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便也不敢表现出认识他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又转过去了。
等人都散尽了,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郁风晚:“你一直站在这儿,等我到现在?”
陈岸想撒个谎说没有,中途出去吃了晚饭的,但是郁风晚用一种极尖锐、一针见血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办法对他说假话,只好垂着眼睛装傻。
“为什么不回家?你没有家庭作业吗?”
“你在这儿等我有什么用,故意让我愧疚?还是又想让我带你回家?”
又来了,郁风晚无可奈何地想,说他笨他有时候倒也聪明,明明刚出院那几天挺健谈的,还会装乖扮狗给他看,现在又想哑就哑了。
他只能从已知的情况来猜测,有一个渣男父亲和一个第三者继母,陈岸显然很不想回家,那么他今天特地来等他,只有一个可能——
想卖个惨,故技重施,睡到他家。
郁风晚眯了眯眼睛,正想冷下脸,让他赶紧回家去。
陈岸忽然看向他的身后:“郁老师。”
郁丹青手里转着车钥匙,走过来,奇怪道:“陈岸,你怎么还没回家?”
他是接了郁风晚的电话,知道他排练结束,来接他的。
“刚才在教室自习,”陈岸迅速道,“正好看见这边活动中心灯亮着,就顺便来看看,然后遇到了郁学长,你们是打算回家吗。”
“是啊,你家住哪儿,要不要我顺便送你回去?”
陈岸垂着眼睛,用一种极卑微、极胆怯的声音道:“不用……我回自己租的房子去就好了。”
郁风晚:“……”
郁丹青:“还自己住啊?一个人照顾得了自己吗?”
“晚上回去……随便煮点泡面就好了。”
郁风晚:“……”
他说什么来着。
第33章 “舒服吗”
陈岸最近的确是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因为不想面对那个可笑而荒唐的家庭。
郁丹青给陈岸父亲打了个电话,正好陈岸最近需要补习数学,把他带回家,也可以增加一点课后补习的时间。
对方知道是老师,自然是没什么不乐意,连连拜托老师多帮他管教逆子。
去之前,陈岸特地回出租屋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还带上了自己的睡衣。
等到了郁家,陶韵的脸色比上次好看了许多,虽然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同龄中年人常见的市侩热情。
郁丹青给陈岸补习到十一点左右,伸了个懒腰:“早点睡觉去吧,少年人缺不得觉的。”
陈岸收了书包,轻轻敲了敲郁风晚的房门。
“进。”
清亮冷淡的一个字。
郁风晚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床头只亮着一盏朦胧昏黄的阅读灯,闭着眼睛,背朝着房门。
陈岸从衣柜里拿出床垫,老老实实铺在地上,像上次一样睡在大床右侧的地板上。
躺了一会儿,听到床上传来细细的“嘶嘶”声,似乎在忍痛。
陈岸撑起胳膊肘:“……不舒服吗。”
郁风晚皱着眉头,咬着下嘴唇,似乎是实在忍受不了了。
“好几天没跳了,肌肉酸痛得厉害……”他侧躺着,用力地敲打自己的大腿,“好像是扭到了,明天这腿怕是要废。”
他拧起眉头,因为自幼怕痛,极力忍着发脾气的欲望。
“要不要叫郁老师?”
“不要!”
郁风晚闭了闭眼:“……算了,告诉你吧,我爸妈本来就想让我把芭蕾剧团的活动停了,好好准备学校功课和法语考试。”
“……你要考去法国吗?”
“不一定,”郁风晚看起来有些烦躁,“也有可能是美国,或者英国,还没确定,但是证书必须尽早考下来,我护照也快过期了。”
这是陈岸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郁风晚不过比他大一岁,已经在认真详细地规划未来的人生。
那里有学业,有芭蕾,有灿烂的前程,有一样会为他倾倒的男男女女——
当然,没有他。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是混沌地向前走的。
小的时候跌跌撞撞地跟着妈妈,妈妈到哪里工作他就到哪里读书;后来被陈泉接到槿城来,不用颠沛流离了,却好像更加无家可归,于是日复一日,行尸走肉地上着学校的课程,写完作业就完事,要么就是打架,其他一律不听不问。
陈泉和他谈过将来的事情,可他厌恶与他谈话,待一分一秒都觉得窒息,每次的谈话自然是无疾而终。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可能也隐隐有了光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向着郁风晚的方向奔跑,也许是他的温馨完美的家庭,也许是他太耀眼夺目。
每一片树叶都会被飓风卷起,每一条冰川都会向温暖的地方汇集——这是专属于郁风晚的,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法则。
陈岸心中震动,面上仍旧是沉默面瘫的模样。
见郁风晚敲得辛苦,小声道:“……我帮你吧。”
郁风晚看了他的胳膊大腿一眼。
出院后每天要做康复训练和肌肉锻炼,他的身体确实强健了不少,还从健身教练那里学会了不少按摩技巧。
郁风晚背朝他躺下来,淡道:“晚饭吃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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