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小小
教导主任周营在广播里严正声明,相关流言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有心人用来攻击立藤的卑劣把戏。立藤身为一流中学,槿城当之无愧的招牌学校,无论教学质量还是安保措施都是最高级别的,绝不可能出现学生无端丧命的状况。
“立藤最近在融资,”宋予清轻声告诉郁风晚,“包括校长沈麟,旗下的几家公司也准备上市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负面新闻。”
郁风晚脸色很冷,没有说什么。
脑海里闪过那天去采访时,赵父憨厚老实的笑容和赵母胆怯询问时的样子。
他和赵正博并不熟,撑死了只有一面之缘。
但是心脏的某个地方,还是尖锐地疼痛起来。
晚上放学他去找父亲,迫不及待想要问他是不是真的。
然而一看到父亲的表情,他就百分百肯定了——一定是真的。
郁丹青身上那种读书人的单纯赤诚不是无缘无故的,他自幼热爱读书,一路读到博士,从小到大都成长在极为单纯的环境里,也因此没什么城府,心里藏不住事。
心里想着什么,立刻就会写在脸上。
回家的车上,郁丹青一路都很沉默。
郁风晚刚想问他详细情况,忽然从后视镜看到车后座上有一只灰扑扑的黑色书包。
郁丹青注意到他的眼神,顿了一下,解释道:“走廊上捡到的,还没找到失主,可能是哪个学生掉的。”
他的声音很镇定,镇定到了几乎让人相信的地步。
可惜郁风晚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只书包属于赵正博。
去赵家采访那天,赵正博背的就是这只书包。
——父亲有事情在瞒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郁风晚忽然明白了,即便自己询问,父亲也不会告诉他相关情况的。
也许是学校的要求,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餐时陶韵也询问起了这件事,然而郁丹青的说辞和学校官方一模一样:“没有的事,都是外面乱传,别瞎想。”
郁风晚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确定死的是赵正博之后,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一定是冯达旦干的。
第二个想法是,绝对不能告诉陈岸。
陈岸现在在陪母亲做手术,就算赶回来也无济于事,加重他的负担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暂时还是不说比较好。
郁风晚迟疑片刻,试探着对父亲道:“我也听说过……你们班上以冯达旦为首的几个人,好像欺负过赵正博。”
他想试图提供一些线索,他绝不相信坊间传的所谓地痞流氓误杀后逃离的说法。
郁丹青罕见地强硬而冷淡:“跟你没关系,写作业去。”
父亲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过。
郁风晚压下火气,不发一言,回屋去了,身后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吵架声。
晚上睡觉前,郁丹青来房间给他送牛奶,并且向他道歉。
“爸爸晚上有点急了,没注意好语气。”
郁风晚坐在床上,没接牛奶,抬了下眼皮:“赵正博死了,是不是。”
“我不会说出去。”
郁丹青叹息了一声,把牛奶杯放在床头,犹豫片刻,道:“……是。”
饶是已经猜到了,郁风晚还是呼吸一窒。
“学校现在不准说出去,所以你也不要说,”郁丹青似乎在尽力表现得平静,“你上你的学,其他跟你没关系。其他的……警察会查。”
离开前,郁丹青在他书架前停顿了一下:“最近在看什么书?”
郁风晚道:“《唐璜》《南美洲植物图鉴》《剑桥中国史》。”
郁丹青点点头,看见书架上摆放的大卫石膏像,顿了一下:“好久没玩寻宝游戏了。”
所谓寻宝游戏,是从郁风晚六岁开始他们时常会玩的一种游戏,把巧克力金币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先找到的人获胜。
从六岁开始,郁风晚就一直获胜,因为他熟悉家里的每一个地方,在还只会爬行时就用双手双脚飞快地丈量了家里的每一块地板,陶韵偶尔忘记耳环面膜放在什么地方,他也能在几分钟内找到。
直到八岁的某一天,他翻遍了家里每一片地方,还是死活找不到,只好撇着嘴认输。
郁丹青大笑着捧起书架上的石膏像——那石膏的内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他挖空了,巧克力金币就藏在被镂空的石膏像里。
事后郁风晚扑上去大叫作弊,陶韵也忍俊不禁,直骂他无聊——这样的事,也的确只有郁丹青这样三十多岁还童心未泯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郁风晚此刻没有心情想寻宝游戏的事,他低头思索着,关于赵正博、关于冯达旦的一切,试图理出一些思绪来。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郁丹青趁他不注意,悄悄掀开大卫雕像,将一个巴掌大的红色日记本藏了进去。
差不多还有一两章吧,回忆杀就结束了
第43章 最后一封信
次日早晨的郁家餐桌,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郁丹青的脸色很灰败,他看起来心不在焉,捣牛油果泥的时候不知不觉走神,连牛油果碎块掉到桌上也没有发觉,直到陶韵轻轻拍了他一下。
“警察会找到凶手的。”她轻声安慰道。
郁丹青勉强笑了一下。
郁风晚:“爸爸黑眼圈好重。”
陶韵叹了口气,说郁丹青昨晚失眠了一整晚,半夜的时候还突然爬起来,在书房待到后半夜。
郁风晚这才知道,父亲昨晚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
郁丹青本来就是单纯热忱、坦荡直率的性格,此刻一定比他更加焦虑和心急如焚,那毕竟是他的学生,还那么年轻和朝气蓬勃。
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一家人无言地吃完早餐。
临出门前,郁风晚看见父亲的文件包有些鼓,以为是学生作业,便活跃气氛道:“老郁最近这是打算拼事业啊,都开始把学生作业带回家改了。”
郁丹青脸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勉强笑道:“几本错得多的,实在头疼没改完,就带回来了,等会儿去班上削他们去。”
一家人坐上小轿车,照例是先送陶韵去艺术学院。
下车前,陶韵叮嘱郁丹青:“下班记得买个榴莲啊,等晚上我给你们做榴莲可乐千层吃。”
榴莲加可乐……那得是什么味道啊。
郁风晚和郁丹青相视一笑。
陶韵十指不沾阳春水,唯独喜欢捣捣弄弄,钻研发明新菜式,偶尔会在周末做点小蛋糕小甜品之类。
当然,做完之后的所有打扫清理工作,就都是家里的两个男人负责了。
郁风晚感觉父亲的笑容有些僵硬,以为他仍旧是为赵正博的死而忧心,便只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多问。
陶韵都走到校门口了,郁丹青忽然又摇下车窗,喊道:“韵囡!”
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陶韵脸色微微羞红,折返回来,恼道:“这在外头呢,乱喊什么呀你。”
别说过路人了,连郁风晚都不常听到父亲这样喊母亲的名字,因为在家的时候通常不需要喊名字,一个眼神一个肢体动作,两人就能心灵相通了。
这个亲昵到有些肉麻的小名,据说是当年谈恋爱的时候郁丹青给陶韵起的,陶韵嫌肉麻,勒令他不准喊了,再喊就跪搓衣板,可是郁丹青喜欢极了她羞恼的样子,还是故意每次都喊,就这么一直喊了几十年。
每当陶韵不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喊,逗得妻子忘了烦恼,满屋子追打他。
郁丹青被妻子骂了,反而微微笑起来。
他发誓道:“晚上回家,我一定给你买榴莲,买整个水果店最大最贵最饱满的榴莲。”
“这不是刚才说过了吗。”
郁丹青低头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傻:“嗯,我怕自己忘了,再说一遍。”
陶韵莫名其妙,笑骂了他一句“神经”,让他赶快去学校,别迟到了。
立藤的早晨如往常一样人群熙攘,略带困意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奔跑着,赶在打铃前跑进校门。
仍然有人在讨论着那场离奇的凶杀案,但是比昨天已经少了许多。
因为除了昨天的一点捕风捉影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过。
如同一口被嚼到没味的鱼肉渣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也就只是当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罢了。
郁风晚一整天都觉得哪里不对劲,上课也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太对了——
父亲早晨的神情。
如果说是对学生的死亡感到悲痛,不该是那样神经紧绷、沉默压抑的状态。
郁丹青的模样,倒像是在做某种思想斗争,在决定要不要做某件事。
想及此,郁风晚立刻跑去高一部找郁丹青。
找了一圈没找到,教导主任周营告诉他,郁丹青请假回家了,说是身体不太舒服。
郁风晚一愣:“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身体不舒服呀。”
周营笑了一下,语气里有种奇特的冷漠和古怪:“人身体的不舒服,有的时候就是很突然的。”
郁风晚无暇顾及他话中的深意,打电话给郁丹青。
无人接听。
他心下有些担心,因为郁丹青热衷锻炼,不常生病,都说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才会很严重。
思考片刻,中午果断和班主任请了假,打出租车回家。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
他以为郁丹青在屋里睡觉,可是推开父母的房门,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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