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情人 第21章

作者:桃白白 标签: 近代现代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安远的手指被烟烫得发疼,他才发现已经快抽到了底部,回忆就在这疼痛中消散了。

  他没有拉住舒岩,虽然他很想。

  可是看见舒岩转身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这个男孩。

  他也许猜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A先生吧,也许没有。但是这个男孩还是走过来对自己微笑。

  他的脸很苍白,黑眼圈大得吓人,他笑得很勉强,身体单薄而瘦弱。

  那时候安远很想自己消失,消失在这个男孩面前。因为和他比起来,自己太阴暗,只能躲在角落里。电话里他问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他站在阳光下,安远很想说不是啊,当然不是,不敢站在阳光下的,是那个卑鄙的自己。

  安远想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大家各自回归生活。

  可是那个男孩能不能回归生活,安远不清楚,但是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安远回到车上,他决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他想他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再想想后面怎么办。

  但是他不愿意回家,回家等于要面对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妹和她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朋友。他没有任何职位可以提供给他们,当然,其实还是有的,扫地端盘子接电话,这些他们都可以胜任,不过对方并不这样觉得,对方觉得他们是来这个都市当白领的,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打字,然后月薪过万。

  糟糕,全部都很糟糕,安远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生活过成这种样子。

  在高中同学眼里他是飞上枝头的野鸡,他当然不配当凤凰,在他们眼里他这个只是有着江州户口的土包子是不配当凤凰的。野鸡就野鸡吧,安远不在乎。他现在已经不像高中时候那样偏激了,他终于在现实中学会,如果自己不能去爱所有人,那么也不用指望所有人爱自己。

  安远想只要有一个人爱我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最后安远选择去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睡觉。

  他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来电的人是林立。林立约他明天的时候见上一面,有个房子想让他设计一下,安远忙答应了下来。

  林立算是安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关系最好的一位。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念大学的时候意外相遇,就又联系了起来,他算是对自己家里那点破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所以有些话,安远不瞒他。

  安远想这次约得正好,他心乱如麻,不如大概说给林立听听,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独自承受了,所谓当局者迷,他想旁观者能给个意见出来。

  晚上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了满屋狼藉,家里能摔碎的东西都碎了,要不是看着表妹坐在沙发上哭,他真的会以为家里进了盗贼,但是哪个盗贼会不搬东西只摔东西呢?安远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他想都这样了,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果然麻木是最好的治疗愤怒的方法。

  安远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碴,瓷器碎片,还有自己的一些摆设,小家电,在进自己的房间之前,安远说:「记得一会打扫干净。」

  表妹就像被人按动了开关,突然抬脸看着安远,面部狰狞,全无平日的娇媚,她几乎是吼着说:「你没看见我在哭吗?你现在说这个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有个江州户口在这里混了几年你就是江州人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啊你懂不懂!」

  然后又是震天的嚎哭。安远看着心烦,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门外的哭声已经拐了几道弯,安远听见他表妹从咒骂男朋友的负心到哭叫自己的命苦,最后是一句哥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安远恨不得开了窗户跳下去。

  他不断地想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爱谁,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家庭,我谁也不配。

  终于在很久之后哭闹声停止了。

  安远打开门走出去,表妹果然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开始慢慢地打扫房间。

  安远曾经以为他只要足够地努力,就可以逃离开那种思想那种生活,但是现实却总是打他的脸。十年前他为宋知非着迷,他觉得宋知非那样地谦和、大度、有涵养,简直是他幻想中想成为的那个自己。可是那终究不是自己,但是也许可以尝试让他变成自己的?年少时的安远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红心跳,可是又按耐不住。

  现在呢?现在安远不断地企图让自己变得更好,做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钱,他有一家设计工作室又开了一家餐厅,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市侩不那么俗气,可是回到家里,甚至不用回家,只需要家里的电话,就会把他打回原形。

  他知道很多时候,这属于心魔。

  但是他战胜不了他,靠自己一个人,真的挺难的。

  安远打扫好房间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这屋子终于又一次属于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能属于自己多长时间。他盘腿对着方桌上的电脑,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舒岩通话的日子,他喝着酒,看着电脑,随意地和对方聊天,毛毯上长长的绒毛搔刮着他的腿,空调总是开得很高,让那个冬天如此地温暖。

  电话里的自己可能并不算好,但是绝没有现实中的不堪。

  宝贝喜欢的是电话里的那个A先生,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的安远。

  舒岩回到宿舍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记买早餐了。

  许平川看他空着手进来,问了一句:「你路上都自己吃了?」

  舒岩看着空空的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现在再去买吧。」

  许平川说:「祖宗你可算了吧,别回头你再把自己丢马路上,哎,你不是失恋了么?我请你吃点好的吧,走老盛昌!哥哥请客!」

  舒岩说:「小气,老盛昌算什么好的……」然后跟着许平川出了门。

  吃着葱油拌面和菜包,舒岩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了点,见到安远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受,不敢去看他,可是他想不是都结束了么,而且安远究竟是不是A先生也并不重要了……也许还重要吧,但是不能去想了,他想得够多了,也够累了,此刻他需要休息。

  许平川吃着小笼包提醒他别忘记明天要去听培训课程。舒岩一脸震惊,显然是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许平川说:「恋爱误国啊,你不能有情饮水饱吧?不要说你这事没成,就是成了你也不能每天就琢磨爱来爱去这点儿事儿吧?你来江州干嘛的?专门谈恋爱来的?我之前以为你是来追求梦想顺便谈个恋爱,后来我觉得你可能是谈个恋爱顺便追求梦想,现在我觉得你就是来自虐的。舒岩,我跟你讲,今天,就是今天,现在,你就重生了,忘记电话,忘记性,别瞪我,我声音不大……让爱情见鬼去吧,只有事业才是男人的归宿。你看看哥哥我,我谈恋爱了吗?我是不是一心扑在工作上?」

  舒岩说:「你先把你裤子拉链拉好。」

  许平川赶紧低头,发现舒岩在骗自己,他撇着嘴说:「总之我话说在这里了,你自己琢磨吧。明天的课千万别忘记,但是记得和李林保持距离,尤其是你这种刚刚失恋的,很容易被这样的老油条骗上手。」

  舒岩点点头,他知道许平川此刻说的话是对的。自己抛下一切来江州除了因为A先生,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想从事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吧。许平川给自己提供了这么好的平台,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既然没有爱情,就用事业满足自己吧。

  舒岩和许平川来到酒庄的时候发现李林也在里面,他正在从背包里往外掏酒。李林看见他俩就招呼他俩赶紧过来试试酒怎么样,说着话就拿了两支酒标颜色略有区别但是整体设计是一模一样的酒打开来,每人倒了一些,请大家尝一下。

  舒岩说:「不用醒酒吗?」

  李林笑了,他说:「醒酒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见仁见智,这酒你喝喝看,我个人觉得它是无需醒酒的。」

  舒岩先拿起一杯闻了一下,然后尝了一些,他有点疑惑地看着李林。李林笑着示意他再拿另一杯,舒岩照刚才的样子又喝了这杯,李林问:「怎么样,说说啊?」

  「一个是赤霞珠一个是梅洛。都是单一品种?」

  「不错,那你觉得酒怎么样?」

  「嗯……这个……」

  「实话实说。」

  「觉得作为单一品种酿造的酒来说都是及格线?葡萄的特色都很明显,但是觉得口感上有点粗糙,嗯……酒很一般吧。」

  李林点点头,把放在一旁的计算器拿过来,按了两个数字后推到了舒岩和许平川面前。

  「这个价格,你们要不要?」

  舒岩接触这行时间不长,但是也对酒的价格有所了解,李林给出的这个价格,出乎意料。

  许平川显然很有兴趣,他直接问有多少。李林说:「当然不多了,梅洛有三十箱,赤霞珠有二十八箱,你们看看,怎么办,可以一次买下来,卖多少随便,也可以当做我在这里寄卖的,然后费用咱们商量一下。」

  舒岩听着觉得奇怪,李林不是也算是入股么,怎么这时候会有这样的提议。后来许平川说李林主要是负责培训那块,酒庄也接一些私人培训的工作,这个一般是李林去或者李林找人去,这部分收入是记入酒庄的,李林一般是不管进货销货的事情,偶尔会带一些酒来寄卖,这样直接卖酒其实也是第一次。

  最后许平川还是一次性买断了这五十八箱酒。李林说钱不着急,只是他要现金。许平川问这是为什么,李林只是笑,他说:「我要给分手费啊,对方只要现金,我可懒得去拿了,只好在你这边顺便了。」

  许平川乐着拍拍李林肩膀,说:「你啊你啊,快收手吧,放过那些无知小青年。」

  李林挑眉,说:「怎么叫放过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嘛。」

  许平川问:「那你算挨打的还是打人的?」

  李林凑近许平川小声地说:「给钱的时候我是挨打的,操人的时候我是打人的。」

  许平川笑着推开李林,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还是离我们这边的远点,去祸害别人吧。」

  李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酒的舒岩,又看看许平川,轻笑着说:「我是没有这个意思的,你俩这样的,都不是我的菜。」

  说完话,李林晃到舒岩身边坐下,拿起酒给他讲解起了酒标。直到午休时间,李林才起身告辞,说下午有个公司培训,他要去讲课。走之前李林不忘嘱咐舒岩明天的培训课记得要去,难得的机会,不是那种敷衍的课程,主讲是自己的老师冯易,他现在也算是国内有名的葡萄酒评论家,专业出身平日是不会来讲课。

  舒岩连连答应,也不禁对第二天的课程期待了起来。

  转天舒岩起了个大早,他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他想一切都重新开始吧,从现在起我是在江州生活工作的舒岩,而不是电话里的那个虚无的人。

  舒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真的走出来,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走出来,但是他愿意迈出第一步。

第九章

  舒岩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位走向讲台的是那天在品酒会上讲话的人。

  当然一开口,他就更加肯定了,这声音让他夜不能眠。

  舒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虽然有点难,可是他必须做到,自己答应自己要迈出去,那么现在就当是第一个关卡。

  这人是冯易,舒岩在很多葡萄酒杂志和书籍里看见过他的文章,也读过很多他的专访。老实说,他本人要比照片上年轻帅气很多,关键是气质,不是照片上那样的呆板,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毫无疑问,他是个成功人士。

  很多人会觉得只有有钱有权到一定境界了才叫成功,但是舒岩不这么认为。舒岩对成功的标准要求很低,他想着吃喝不愁外加有点业余时间业余爱好就算挺成功了,如果像台上这样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那更是成功中的成功。

  台上的人幽默风趣自信又很沉稳,他将复杂的葡萄酒体系条理清晰地讲了出来,中间穿插一些小故事小知识,非常地有趣。

  舒岩也想专注,但是这声音很容易让他出戏,即使第一次在品酒会上听到的时候他就肯定冯易不是A先生,但是还是太像了。这样想来,其实冯易很像第一次的那个人,但是谁知道呢,这世界这么大,脸都有长得一样,何况声音。

  「下面请我的助手给大家倒一下这瓶酒,同时我们也往醒酒器里倒入一部分,我们分时间段来品尝,这样可以给大家一个更直观的感受。」冯易向后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一个穿西服的男士就缓缓地走上前来在长桌上开酒。

  开瓶,倒酒,换瓶动作干净并且优雅,他把酒分别倒在酒杯里,请学员各自取用,舒岩也走过去想拿一杯,结果这位男士亲自端了一杯递到舒岩手上,舒岩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抬眼看去,这男士对自己笑得很温柔,是宋知非。

  舒岩也对宋知非笑了一下,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整个课程期间宋知非作为冯易的助手一直都在醒酒倒酒,每次和舒岩目光交会,宋知非都会微笑。舒岩想起那次品酒会上,宋知非也是礼貌谦和,举止得体,即使如现在站在冯易的背后也难掩光芒。这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吧,舒岩想,自己恐怕一辈子也追不上人家。

  因为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你穷其一生追求的也许只是人家与生俱来拥有的。你可能花了很多的时间很多的精力终于到达了山顶,但是这人已经前往了下一个更高更险的目标。

  所以还是找个同路人吧,舒岩想,至少不寂寞。

  或者找一个愿意在山顶等我的人,即使我爬得很慢,但是他也愿意站在原地等着我的人。

  舒岩想,当然,我也愿意等他,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我也愿意在前面等他,等他慢慢追上来。

  想着这些,舒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但他才想起自己是在上课。

  果然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他这个端着空杯子的人,舒岩尴尬得要命。冯易笑着说:「这位学员一定是觉得我带来的酒很好喝,所以忍不住就全喝掉了。」

  舒岩赶紧点头:「是的,这酒真的很好喝。」

  冯易笑了他说:「那就请,嗯,舒先生是吧?来谈谈这个酒醒酒前和醒酒后味道的变化吧。」

  舒岩打起精神,斟酌着用词,把他的观感说了出来。

  冯易听后点点头:「说得很好,舒先生对葡萄酒的感觉很敏锐。就是有个别的地方,需要咱们再探讨一下……」

  上午课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钟,舒岩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下午两个小时的课。

  正在收拾笔记本的时候,宋知非走了过来,他拍拍舒岩的肩膀,笑着说:「咱们又见面了。」

  舒岩也笑了:「是啊,没想到你在这里。」

  宋知非说:「其实原来定的助手是李林,但是他临时有事,所以我来帮他顶个班,怎么样,觉得难不难?」

  舒岩笑着摇头他说:「还跟得上,就是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毕竟我入行时间太短,需要大量的学习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