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情人 第50章

作者:桃白白 标签: 近代现代

  「去虹桥火车站。」舒岩说。

  安远提前结束了工作开车回家,他约了舒岩一起吃晚饭。

  他本想打个电话提前告诉一下舒岩自己会早点下班,但是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安远有点担心。

  到了家门口,安远发现大门是敞开的。他狐疑地走了进去,喊了一声:「舒岩?」

  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迎接他。

  安远准备换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放在了鞋柜上,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

  「舒岩?你在家吗?」安远又大声地喊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安远有点害怕,他有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换鞋他就赶紧往客厅走,结果刚走几步就听见阳台那边传来了声音,一个身影站在逆光里。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进屋要换鞋?你为什么总记不住?」

  安远的母亲慢慢地向着安远走过来,她指了指地上的拖鞋说:「换鞋,不要没有规矩。」

  「我朋友呢?」安远站在那里没动,他看着他的母亲,这个平日里连笑容都吝啬的人,挺着腰杆站在那里,神情冷漠。

  「你先把鞋换上。顺便把门关好,这么大的人了,这也要我教吗?」

  安远没有说话,他快步走进房间,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你的衣柜的衣服放得乱糟糟的,你知道我给你收拾了多久吗?」安远的母亲站在房间门口高声说。

  安远从门口的间隙蹭出去,又到了书房,依然没有一个人,可是他看见写字台上放着一张卡,是舒岩的员工卡。安远拿起员工卡,手指摩擦着上面舒岩的照片,照片里的舒岩笑得温柔。

  「这是圆圆的房间吧?你怎么拿她的房间堆杂物?你看看这个画架,不是我说你,上学的时候让你好好画,你不画你成天出去玩,现在倒是装模做样地立个架子在这里,要不然我怎么就说你不懂事呢。」

  「妈,我朋友呢。你看见没?」安远手里攥着舒岩的卡,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一个朋友在家里。」

  安远的母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安远看,随即,她又冷笑一声,开口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你妈我啊?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可你找的那个配叫媳妇吗?能生儿育女吗?那领得出去吗?安远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呢,被人骗骗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吗?」

  「你见到他了是吧?他人呢?」安远的声音也不自主地提高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是他给你开的门是不是,然后你把他人弄哪里去了?!」

  「我怎么进来的?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我当然是光明正大地开门进来的了,圆圆回老家就把钥匙交给了我。还我把人弄哪儿去了?我一个老太太能怎么样?他当然是自己走了。自己要走,我还能拦着吗?」

  安远深知自己母亲的性格,她说的话去伪存真也就只有一分能信,舒岩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他掏出手机,又一次拨打舒岩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安远心急如焚,他推开自己的母亲就往门口走,他想他要去找舒岩,虽然不知道怎么找,总归现在不能就这样待在家里和母亲对峙,这是浪费时间。

  「你要去哪里?!」安远的母亲追了出去她指着安远的背影骂,「你给我站住!我还在这里说话你走什么走!你有没有规矩?!你来江州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你的那个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叔叔们都是怎么教育你的?!他们自私自利就算了,还把你也带坏了!」

  这些话安远在来到江州开始听过无数次,母亲总是不满意,什么都不满意,她会怪罪爷爷,奶奶,叔叔,或者其他什么人,说他们让她羞愧让她丢脸,这一切的人都没有规矩,可是她从来不会告诉你怎样才算是遵守「她的规矩」以及谁制定了「她的规矩」,她甚至不敢去和这些她看不起的人正面抗衡,只能一遍遍地敲打自己至亲的人。

  当然,像舒岩这种,看起来就很软弱,也不多言语,总是很客气礼貌的人,母亲是从来不会怕的,她最擅长就是拿捏这样的人。安远越想越觉得心像被撕裂开一样,他几乎可以想像出舒岩茫然地站在那里,承受着不知名的怒火,想反驳,可是无从开口,安远太知道了,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次了。

  安远的手摸上了大门的门把手,安母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挡在门前并且用力地推搡着安远,她喊着:「你大了就不听话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安远的头痛得要炸裂,额度上冒出了冷汗,他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里还攥着舒岩的卡,此刻这卡和门把手的边缘把他的掌心磨得生疼,安远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他压低声音说:「让开,我要出去。」

  「出去?出去干嘛?!出去找那个不要脸的野男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了,安远松开了手,他把舒岩的职工卡摊开在掌心,给他母亲看,他一字一句说:「妈,这个人,不是野男人,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的……爱人。」

  安远的妈妈对此无动于衷,她吝啬得都不会去看一眼那张卡上的照片,她只是抬着头嗤笑着安远的痴情,她说:「你都要三十了,别说这么幼稚的话,我以前不管你,是想你大了,儿大不由娘,你在江州七搞八搞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看看你这几年,生活上止步不前,感情上又走上歪路,你连个亲戚你都照顾不好,安远你自己说说,你配爱谁?」

  安远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当然配去爱人……或者我再不配,也有人愿意让我去爱……

  舒岩那么好,他救赎了自卑的自己。

  母亲永远也不会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我爱他。」安远高声说,「我爱这个人!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爱他!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妈,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从小到大我能决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我不想我到这个年纪都还不能去决定我能爱谁!我爱他!爱他!我要去找他!谁也别想拦着我!你也不行!」

  「你要出这个门口我就死给你看!」安远的母亲死死地堵住大门,她声嘶力竭,「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妈……还是,我死给你看吧。」

  安远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抓住了门把手,安母见状疯狂地推搡他,她喊着不许去,哪里也不许去,我还没有说完你哪儿都不能去。

  安远被缠得不行,他想躲开母亲挥舞的手臂,他用力转动门把手,结果发现门是虚掩的。

  门被一下子拉开,安远的母亲因为门的惯性跌坐到地上,她疯狂地喊着安远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安远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看见门后,站在门口的是满脸泪痕的舒岩。

  安远伸出手,抹去舒岩的眼泪,他知道自己又让舒岩委屈了,他说别哭,别哭了宝贝,对不起。

  舒岩摇头,他说没有,我没事,我只是来和阿姨说几句话。

  安远的母亲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向客厅,在最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用手整理了一下有点散乱的头发,小心地把它们掖到耳后,她看着舒岩和安远牵着手走过来。

  安远本来是握住了舒岩的手示意他和自己离开这里,可是舒岩却用另一只手罩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他只能很小声地说,没事,安远,我真的没事,我只是说几句话,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舒岩和安远站在了安远母亲面前,安远的母亲端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手被握得紧紧的,安远能感觉到细微的潮湿在侵蚀他的手掌,他知道舒岩此刻很怕,很怕,他反手握住舒岩的手,想给舒岩一点力量,但是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现在就带着舒岩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逼仄的空间,离开这种压抑的生活,可是舒岩说相信我……那就相信他吧,因为他是舒岩,所以安远不能拒绝。

  「阿姨。」舒岩颤声喊了一句,看安远的母亲并没有像安远不在时那样暴怒地打断自己的每一句话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刚刚已经想过了……」

  「我会去和我父母说安远和我的事情的,如果您真的想和他们谈谈……我尽量说服他们……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可以接受我的提议,因为他们有可能和您一样并不接受我和安远的关系……可是我会去做的。」

  安远在一边轻拽了一下舒岩的手,他说不用的,不用这样的,你爸妈那边我们可以慢慢来的。

  舒岩轻轻咳了一声,看着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安母,他慢慢说了下去:「我站在门口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安远的母亲发出一声嗤笑,她说:「不正经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偷偷摸摸。」

  「咱们现在就走!」安远紧紧拽着舒岩的胳膊,他眼眶发红,不知道是想流泪还是想愤怒。

  「我们的家我们为什么要走?」舒岩话虽然说得硬气可是还是有点害怕的,他站在原地不动,但是指尖的颤抖骗不了安远。

  「你们?」安远的母亲终于站了起来,她手指点着舒岩的脸,「你还要点脸吗?我刚刚不说你,是想你好歹跟过我儿子几天我给你个面子,你现在就抖起来了?你的家?你的房子?这房子是我儿子自己买的,是我们的,不是你的!安远你自己看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这不怪我平时说你没有脑子吧?!」

  「妈!别说了!我明天就把房子过到舒岩名下!」安远吼道,这下不止眼眶,连脸和脖子都是通红的了,安远额头的青筋凸起,他曾经发过誓不再让舒岩受一点委屈,可是就这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誓言。

  「阿姨,你不要再骂安远了,安远做错什么了,你要一直骂他?」舒岩松开安远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他逼着自己直视那双眼睛,和安远相似的眼睛,里面有他从未在安远眼里看到过的压迫,舒岩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肉里,他说:「阿姨,他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样糟糕……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一个人念书,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创业,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深夜也要加班,他自己买的现在这个房子,阿姨,这里是江州,寸土寸金的地方,安远在这边置办房产并不容易啊,他现在每个月还要还贷款,他的公司也要运转,也需要很多的钱,这些,这些都是安远自己挣的啊……他不傻也不糊涂……刚刚安远说的是气话,我不在乎房子谁的名字,而且这房子我没出一点力当然和我没有关系,我说的是家,不是房子,这是一个家……我们才刚想建立的家,不过真的您很喜欢这里的话,我会试着说服安远一起去别的地方,只要是两个人就行。」

  「阿姨,安远很好,真的很好。」

  安远站在一边,右手捂上了下半边脸,他觉得哭已经很丢人了,他不想哭出声音。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替舒岩遮风挡雨,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保护舒岩不受委屈不受伤害,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被保护的人,一直是自己。

  舒岩给了他太多东西,理解,包容,爱,还有勇气。

  他把自己从迷茫自卑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他一直紧紧拽着自己,一点点地前进。

  勇气,安远想自己是不是就差一些勇气呢,一些只能自己给自己的勇气。

  舒岩还在和安母对视,他知道安远的母亲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改变看法,他只是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舒岩在门后听见安远的母亲不断地责骂安远的时候他就想冲进来,他想告诉安母,你说的不对,都不对,安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是她的妈妈,可是你不了解他……你的不了解让安远很痛苦……

  安远的母亲激动地说:「我的儿子很好,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用你来告诉我吗?你现在说了这么多漂亮话是做什么呢?你果然很会哄他开心,我现在问问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人还是钱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够了!真的够了!」安远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现在的样子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毫无区别,永远的咄咄逼人,永远的自以为是,永远为了反驳而反驳,她应该也是爱自己的,只是这爱的表现方式让自己难以承受,安远用指尖狠掐了眉心,然后抬头说:「妈妈,怎么都行,我不会和舒岩分开。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存在让你感到耻辱的话……我也可以躲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在您会觉得没有面子的时候。」

  「你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安远的母亲声音颤抖着说,「我养了三十年的儿子现在为了一个男的要和我断绝关系?」

  「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安远大声说,「我根本就是个同性恋!就算没有舒岩我也是个同性恋!从我初中开始我就知道我只喜欢男孩子!而且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们断绝关系,是你们,是你,一次次的用断绝关系来威胁我,我真的,真的累了,妈,我再叫您一声妈,妈我真的很辛苦,是这个人……」安远指着舒岩说,「是这个人让我觉得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盼头,让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我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是有意义的,妈你懂吗?!」

  「我懂个屁!你这个不孝子!」安远的母亲暴怒地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向安远的方向砸过去,舒岩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遥控器正正地砸在了安远的眼角,舒岩一声尖叫,冲了过去,只见安远皱着眉头,用手捂住被砸的地方,鲜红的血浸染了手指。

  安远的母亲呆呆地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

  舒岩把安远送到了最近医院的急诊,安远的眼角被缝了八针。

  安远的母亲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等到他缝合完伤口,安母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舒岩把安远安顿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叫安远先坐着休息一下,不要急着走动,他去看看安母的情况,安远说:「别去,她又要骂你的。」

  舒岩说:「没事,我今天还被骂得少吗?」话说出口,舒岩就后悔了,他见安远低下头,眉毛要往一块凑,他立刻说:「你放心吧,我就看看你妈在哪里呢,我不往前凑,要是你妈真的又发起火来的话,我就直接来找你,你看行不行?」

  安远还是摇头,舒岩说:「你快别摇头了,小心伤口疼,你就休息一会儿不好吗?我就去看一眼,怎么说也是你妈,而且岁数也大了,我们总要知道她去哪了啊。」

  舒岩没有再给安远反驳的机会,他起身先去大厅寻找安母。绕了一圈他都没有发现安母的身影,舒岩开始有点着急,他想这个夜晚,一个老太太,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怒气,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他快步走出急诊大厅,想去外面找一下,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安母坐在一张石凳上,愣愣地发呆。

  舒岩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安母,他说:「阿姨,夜里风大,你进去坐吧。或者,你先回家也行。」

  安母抬起头,盯着舒岩的脸,她的脸上没有忧伤,只有愤怒,虽然淡了,但是依然可见。

  「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安母说,「我不是故意砸伤他的,我只是生气他为什么不听话,而且我以为他会躲。」

  舒岩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等着安母说完。

  「钥匙,我现在给你,我一串都不要,告诉安远,既然你们说那是你们家,那我以后一步都不会踏入,同样的,你们也不要来我的家,以后咱们各过各的,别联系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叫他也别当有我这个妈,我丢不起这个人。」

  舒岩接过钥匙,装进口袋里。他知道按照世俗规矩来说,他现在应该服软,应该求着安远母亲原谅,当然,这还不够,肯定还需要那个现在坐在急诊室里的,缝了针的安远一起来求她,能不能被原谅还难说。

  可是舒岩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他说不出虚伪的话,他其实是有点恨安远的母亲,恨她不近人情,恨她独断专行,更恨她即使到现在,也并没有问一句,安远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舒岩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像安远母亲这样的人,所以他第一时间懵了,安母叫他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冲下了楼,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女人,他在车上回想了自己来江州的这半年多,许平川走了,宋知非走了,本以为可以和安远相依在一起却要被安远的母亲这样羞辱。他想这世界对自己太差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点恋人的温暖,这很过分吗?这世界上能给自己温暖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家了吗?

  家。舒岩想到安远可能连这个温暖的地方都没有。

  舒岩曾经想过是否能和安远走到永远,想来想去,他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想也许有一天,就突然不爱了,他们就分开了。

  或者也许有一天,他们还相爱,可是却被阴阳两隔。

  但是无论怎么样,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他们的故事现在才刚开始,他们才一起迈出第一步。

  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认输呢?

  舒岩甚至在回程的计程车上想过安远真的因为家庭的压力放弃了他,他与自己分手,再也不相见。

  想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不能还没有发生,就退缩了。

  舒岩想,我这辈子,没有为自己做过几个决定,可是为了安远,我真的太拼啦……

  所以,我是真的,很爱他吧。

  好在安远并没有让他失望,隔着一道门,他听得见安远的声音,安远一次次地和他母亲说,他爱自己,他要和自己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舒岩想够了,安先生,这些已经足够让我现在和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了。

  安远的母亲是被安远的表妹接走的,她看见站在一旁的舒岩,那表情像看见了一只苍蝇。

  舒岩见她过来,就直接转身走了,身后依然还有咒骂的话语,这次换做了表妹,舒岩已经来不及去愤怒,他想早点看见安远,这人还在原地等待自己。

  安远见他回来,咧着嘴乐了,说你去了好久啊。

  舒岩也笑了,他低着头,把钥匙拿了出来,把事情简单和安远说了一下,但是他隐去了部分安母说过的话,他觉得这对安远太残忍,梦,还是留一点得好,点破,人就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