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反舌鸟
果然是该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崔远洵说的是:“何导不会拍你说的那个电影。”
贺言马上回复过去:“这么确定?”
“嗯。”崔远洵说,“但我不方便告诉你原因。”
毕竟这也是何羽鞍的隐私,意外知道了,但似乎不太应该再进行传播。
贺言却没有放轻松,他的心里甚至更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些天里,他一直都在想,何羽鞍到底是想干什么?当做一个社会新闻的素材,亦或是一个笑话?
面前的聊天界面,那边一直显示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好几遍,才发过来信息:“但我还有点事想问你,你介意我过来吗?”
当然介意。崔远洵要是一过来,站在他面前,他就只能束手就擒,一五一十地交代干净。别的破事也就算了,说什么被人听到都不算天大的事,但这个事情,并不是能这么轻松解决的。
“就在微信里聊吧。”贺言说,“作为感谢,尽量都告诉你。”
“主要是,我觉得何羽鞍不会这么莫名其妙,他肯定是有目的。就算他不拍了,也不会说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下,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他在试探你吗?”崔远洵索性发了一段语音过来,介质的传播,让崔远洵的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陌生,“我只看过你明面上的资料,看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背着你去查。我想,或许知道前因后果,会好很多。”
崔远洵还想说,其实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考过很高的文化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琢磨要快,帮着把线索串起来,看能不能找到答案。但想一想,这话有点自恋,还是不说了。
但贺言没有回复,文字或者语音都没有。
大概这一次,也是犯了很多社交礼仪的禁忌。那么直接地去触碰别人的伤口,他和贺言毕竟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但他毕竟缺乏很多经验,跟大部分认识的人,都聊不到这种话题。
在崔远洵决定删掉聊天记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一个视频文件。
还有一条贺言发过来的消息:“文件太大了,传了半天。你自己看吧。”
一个很多年前的法治报道,画面不够清晰,曾经被当做资料挂到节目的历年库存里。当事人去实名投诉,认为涉嫌侵犯隐私,经过一番商讨以后,终于撤下。所以这件事,原本就有极少数的人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惴惴不安,想着大石何时落下。
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自己看一看了。
故事还是如贺言记忆里一样铺陈开,男人卖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在第三次交易的时候被发现,逃跑的路上,他带上了女人和那个婴儿,因为那是他的生财工具。一路潜逃奔波,等到在陌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又找到新买主的时候,他发现哪里不太对了。婴儿需要被好好照顾,需要被教育,需要被扶着手臂教走路,一字一句地教说话。而不是被不耐烦地灌着米糊,根本没有人进行正常的教导,让买主都百般嫌弃,最后不愿意付钱走人。
男人却没有成功扔掉这个累赘。因为他那个有轻度智力障碍,只会逆来顺受被他拖来拖去的所谓妻子,像疯了一般死死抱住不放,大吵大闹,几次都差点把别人引来。他只能留下,大部分时候把人关在屋里,居然就这么过了好几年,直到女人再一次怀孕,直到那晚上警车闪着车灯,开到门口。
在报道的最后,主持人讲述着主人公的结局,女人被安葬,那个小孩被送去了福利院,等待男人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这个可怖的故事,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收尾。
“所以他最后怎么判的?”那边的崔远洵也同步看完了视频,这么问道。
“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隔着屏幕,贺言可以毫无波澜地打下这些字,“就像你在拍的那个短片一样,都死了,主角活下来,只有他还记得。”
如果真得罪了何导,会被爆出来吗,又或者不是何导,等他再红一点,触及到谁的利益时,会被别的有心人挖出来吗?他幻想过无数次,甚至把热搜的各种词条都想好了。
风波刚起的时候,可能是会被同情的,再然后就会变成擦不掉的污痕,但凡行差踏错,或者和谁掐起来,怜悯会迅速褪去,这些东西又会被换一种叙述方式提起。就像水军也会一本正经地装路人开贴,探讨原生家庭带给人的影响,说有的人豪车奢牌不在意蝇头小利,有的人心胸开阔一看就是被宠大的,而有的人……看起来挺好,却和谁都不是深交的朋友,充满了虚假。
意外地,对崔远洵发过去时,他没有想这些事情。“后果”这两个字,甚至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是崔远洵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像刚刚语音里说的那样,在收集完更多的素材以后,帮他寻找原因。贺言也没有催促,只是坐着,直到门铃响起来。
他把门打开,让崔远洵进来。屋子里只有门廊的灯亮着,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崔远洵的侧脸。
贺言总算愿意承认,这是一张可以直接滚去当花瓶,没台词都有人买单的脸。
偏偏就是这个人,还在犹豫着对他说:“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但我觉得,可能需要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怎么样,他甚至都没说上几句话,只是给崔远洵发了个视频而已。但是崔远洵说完,非常轻地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肩膀。
“没事的。”崔远洵这么说,他第一次需要安慰别人,只能借鉴着他看过的那些台词,“已经过去了。”
贺言脑子里一片混沌,也没什么力气挣开。他感觉到崔远洵把他拉到沙发上,自己的意识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似乎是白天的片场,他看见了何羽鞍。何羽鞍也望见了他,放下扩音话筒,平静地、无比清晰地对贺言说着剧本里的台词:
“不要杀人。”
“不要后半辈子都活在噩梦里。”
那么谆谆教诲,仿佛他有的选。
如果有的选,他不会在刚才,还在跟崔远洵撒谎。
根本没有什么死刑立即执行,那是一场误伤,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致命的一刀是男人捅的,刀上布满的反而是女人的指纹。即使都觉得这个人罪大恶极犹如禽兽,按照最顶格来量刑,判的也是十几年。
并没有什么不公正的,不过既然电影里有法律之外的行刑者,现实里也可以有。
那个人就快出狱了。
这是贺言在二十岁即将来临之际,人生出现的另一条岔路。
做一个被粉丝喜爱的,前途光明的,能挣很多钱的明星,又或者余生都活在杀人的噩梦里,一切都被毁灭。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有理智的人都会做。
第一次踏进这个节目组,表演的第一场戏,主题叫作“死亡”。他表演了一个场景,对着幻想的尸体冷笑,说死得真好。导师问他是不是取材了亲身经历吗。他说没有,他说的是实话。
那只是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而已。
第55章
崔远洵很少会有这么不自律的时候。
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也没有像上次一样,一个人在贺言那边的沙发上借宿一宿。
毕竟情况特殊,他完全不敢放贺言一个人呆着,而昨晚的贺言也异常温顺,完全没有让崔远洵走的意思。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渐渐困了,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等崔远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离通告单上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只能很狼狈地站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跑出去。临行之前,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贺言,他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找了条比较薄的盖毯。
更尴尬的是,一出来,就看到了节目组派给他的司机正站在旁边的别墅门口,疯狂敲门。
看到崔远洵,司机也有些不理解,又核对了一遍:“不是在二号房吗?”
崔远洵不知怎么解释:“快走吧,已经迟到了。”
坐上车的后座,看着司机一边发动油门,一边跟工作人员联系:“已经上车了,马上就到。刚刚敲了半天门,结果我给搞错了,他在一号房。”
那边的人明显沉默了,半天也没挂电话,过了一会儿才重复地问:“他在一号房吗?”
“对啊,我就说怎么我敲了半天二号房的门都没人开。”司机平时都是在外面车库等,这次是因为人一直没来才进来找人,只觉得是自己的失误,还有几分歉意。
崔远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解释,可那边似乎都不需要他说什么,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崔远洵很想找司机要来电话,回拨过去告诉对方,虽然自己跟贺言呆了一晚上,但除了轻微的着凉之外,什么也没有。但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而娱乐圈还有两个词叫夜光麻将与夜光剧本,就不要再增加夜光感冒了。
可喜可贺的是,这个世界上,八卦的流传速度比病毒更快,车都没到目的地,杜别舟已经打来了电话。崔远洵接起来,没听到杜别舟的声音,只有细碎的响动,听起来仿佛是杜别舟被气得在磨牙想咬死他。
杜别舟终于还是问:“所以你是搞到真的了,还是突然开窍敬业得让人恐同了?”
“我没有搞。”崔远洵哪怕知道解释不清,还是反驳,“不要这么龌龊。”
杜别舟快心肌梗死了:“你他妈的……我龌龊?是谁拉着贺言见完家长当晚就能进房间还被司机抓包的啊!我再晚来一天你是不是都该给我送结婚请柬了?”
崔远洵觉得杜别舟有点自恋,如果自己真要办婚礼,也不一定会送请柬给杜别舟。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还好上次你把那群私生骂了一通以后,酒店全都把周围查过了。不然被拍了照我们还要买。”杜别舟看崔远洵誓死顽抗,怎么都不好好说到底干嘛,也只能放弃,“反正……你给我小心点。我看不能再拖了,明天给你派的助理就会过来。我等会儿把你微信推给她,你通过一下验证。”
崔远洵以前会跟杜别舟强调,自己不需要助理,只要好好拍戏就行。但这次,他想到了这些天以来因为没有助理导致的各种麻烦和疏漏,外面越来越多簇拥的人群,似乎有人帮忙对接这些事务,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嗯”了一声,权当做答应了。
杜别舟原本以为又要和崔远洵就这个问题掰扯半天,没想到如此顺利,也愣住了:“你还真是……变化挺大的。”
“我也觉得。”崔远洵更加温和地回答,“你还记得吗?我来的那天,你还在批评我,你说我这种性格,一辈子都找不到人在一起。现在你都开始想象发结婚请柬了。”
杜别舟有些被逗笑了:“我可不是那意思,现在我也不觉得你找得到。你那提的什么鬼标准,有人达到就怪了。”
崔远洵也跟着想了起来,而现在,他也会觉得是该修改一下了。
“以前真的是这么想的。”崔远洵说,“觉得你们这些人特别无聊,天天谎话连篇去敷衍别人。我如果非要恋爱,一定不能找这种人。”
杜别舟早就被崔远洵人身攻击习惯了,骂了句“滚”以后又接着问:“现在呢?”
“或许还有别的选择。”崔远洵明白这个道理,花了比常人更久的时间,“他可以说谎。只要他永远清楚自己是谁。”
似乎在并不算太久之前,贺言也同样问过他,能不能改一下这个择偶标准。那时崔远洵断然拒绝,而现在很多东西都变了。
可是杜别舟这人简直不近人情,听完崔远洵的话,居然只说:“反正卖腐的时候不要爆恋爱,不然我真会打飞的过去追杀你。”
“我没有卖……”崔远洵话没说完,杜别舟的电话就断了。已经到了地方,崔远洵下车,正巧碰上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打了一声旱天雷。
两个当事人,一个在睡梦之中,一个马上要去拍戏,面对一件重大事情的发生,都毫无知觉。那个诅咒,随着崔远洵愿望的改变,在空气里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走进去崔远洵不禁有些羞赧,无比明显地,整个剧组都在等他一个人。
哦,除了何羽鞍。何羽鞍看到他,问的是:“贺言没来吗?”
“他昨天特别累,”崔远洵帮贺言请假,“今天可能就不太舒服,不过来了。”
何羽鞍露出见鬼了的表情:“他累在哪里?坐着旁观了一天,受累帮你拿了几分钟的毛巾吗?”
这话就不太好听了,崔远洵很想帮贺言申辩几句,更何况,这个事情的起因,本来就有何羽鞍的一份。但是时间匆忙,他被化妆师火速拖过去化妆做造型换衣服,出来以后又跟张昼走了好几遍的戏,甚至产生了一些小的冲突。
“昼哥,”崔远洵没忍住说,“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说我自杀了以后,你才醒悟过来。你本身就不是一个坏人,到最后也不是,弟弟的死是一个催化剂,但是在你的心里本来就一直有这个选择,在法外之地,你还是想做个好人,你还是想回去娶未婚妻的时候,手上是没有沾血的。”
张昼倒也没有反对,只是用笔杆敲着剧本,若有所思。
“你觉得是他用善的本质来进行了选择。”张昼很快想清楚了答案,“我可以这么演,但我自己理解的话,他压住的是恶的欲望。远洵,杀人是一种欲望,换而言之,这件事情非常刺激、非常爽,我们才必须要逃避它。台词里,他说的是他逼不得已,为了求生才要杀人,但潜台词不是这样的,他大半辈子都在受人驱使,他也想挥起刀,做别人命运的主宰者。弟弟和哥哥是善恶的两面,最后弟弟消失了,但弟弟才是那个赢家。”
何羽鞍今天格外地有耐心,没有催促,反而在旁边听着。
“哥哥是个好人。”何羽鞍在两边都说完以后,才突然插进来,“是个普通的正常人,但在极端环境里也有杀人的欲望,这并不矛盾。这要让他自己去决断,那把刀才能收回来。”
张昼停住了争论。
他很想跟何羽鞍说,贺言都没来,你就别打哑谜了,你看崔远洵那样子像听得懂的吗?
算了,如果自己是贺言,大概也不想来这个糟心的现场。
争吵之后,完成结果却意外的好。崔远洵演完自己的部分,在监视器后面看着最后的镜头。张昼抬起头,终于望见了海岸,哪怕只剩他孤身一人,眼神平静,却完全可以读懂其中的情绪,勾起人无限的痛苦。一百种一千种演法里,张昼能选择最适合的。
何羽鞍站在后面,冷冰冰地说:“多跟这种人演戏,才能更好地进步。连贺言都知道要选他。”
“什么?”崔远洵没有听懂最后一句。
一分钟以后,他坐在剧组的椅子上,看着节目组今天刚发出来的拉票视频。
在贺言的那个视频里,前面就像贺言讲的,感谢了自己粉丝的支持和信任。但到了马上要结束的时候,那个声音听起来耳熟的工作人员问:“如果给别人拉票,会希望大家支持谁?”
贺言明显一怔,然后笑了笑:“我觉得大家都很优秀啊,给自己喜欢的选手投票就好了。”
“非要选一个呢?”那边还在问着,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贺言陷入为难里,又过了几秒,才说:“张昼吧。他演技真的很好,我觉得……不希望他因为人气而落败了。”
贺言说得其实没有错,张昼的演技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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