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水水
“老妈,晚上好。”
一年比一年热,家里的电扇似乎都不顶用了,霍廷今年托人从香港买了台四方脑壳的空调,除了费点电外,降温速度极快,人住着也舒服了不少。
洗完澡出来后,客厅凉悠悠的,他撬开啤酒瓶,将烧烤盛了出来,又打开了电视机和影碟机,放上一部最新港剧。
霍廷家里原先不算富裕,他也是跟着父母从乡下走出来的,早些年,国家的政策慢慢的发生了变化,父母是最早一批从农村到城市来打工的人。
父母年轻时做事拼命,还节俭,钱是挣了不少,本以为等着霍廷长大,老两口能退休享福,没想到父母所在的工厂发生爆炸,妈妈在这场事故里去世,爸爸霍兴德虽然捡回了半条命,也落得个残疾,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两年的时候,霍兴德又被查出了肝癌,到现在都一直在医院持续治疗。
之前霍廷是有女朋友的,只是家逢变故,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霍廷那会儿也没心思去想结婚的事情,女人的青春耗一天少一天,他俩只能分手。
霍廷先前在当地的糖业烟酒公司上班,公司一开始还是国企性质,改制后成了大集体企业,再后来演变成了私人承包,公司重组大量裁员,赶上了下岗的大潮。
之前被人看好的铁饭碗也不复存在了,霍廷觉得裁员迟早得裁到他脑袋上,那个时候再做打算,不光是爸爸的医药费没了着落,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所以他拿了积蓄,买了现在的铺子和房子。
金钱上的稳定,带来的是内心的空虚,关上了家门后,霍廷对自己后半辈子没什么展望,也没什么计划,结婚生子对他而言都太遥远了。
他守着爸爸,就像旅人守望着沙漠里唯一的绿洲一样,这片水源很快就要蒸发了,如同他会眼睁睁地看着爸爸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等到这片绿洲彻底消失前,如果他遇不上他的甘霖,他在这片沙漠里,就没有了指望。
毕竟在深夜里,谁都不想被寂寞拥抱。
第二天,霍廷起了个大早,今天是他去看望爸爸的日子,他先去了躺菜市场买菜,一条石斑清蒸,一只老母鸡炖汤,又跟荣记买了爸爸最喜欢的萝卜糕。
他做饭还行,只是不到要去医院见爸爸的日子,他都懒得亲自下厨,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出门时,路过阿芹门口,大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家,霍廷想了想,都让阿芹住了这些天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反正她对象已经来了,离他俩退房的时间也不远了。
医院离霍廷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他运气好,刚到公交站就遇上了班车,坐车穿过最繁华的市中心,四十来分钟就到了医院。
霍廷照旧先跟医生询问了一下爸爸最近情况,同样的话听了百八十遍,病情没有恶化,他也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霍廷没有耽误,赶紧往病房走,刚到门口,便听到他爸在跟人聊天。
“爸。”
“今天来得这么早?”
病来如山倒,爸爸两眼凹陷,眼周黑眼圈明显,眼白也泛着血丝,人似乎也比之前更加消瘦,只是说话还利索。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刚在门口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霍廷边说话,边将饭菜盛了出来。
霍兴德朝旁边床努了努嘴,“这不刚来个了小病友,安慰安慰他。”
霍廷这才注意到旁边病床上的小朋友,小朋友看着最多也就刚上小学,眼里泪汪汪的,见霍廷在看他,带着哭腔问道:“叔叔… 真的能治好吗?”
霍廷手上一顿,病房住的都是得同样病的病人,查出来癌症这东西,能治好的机会渺茫。
他冲小孩挑了挑眉毛,“你还这么小,肯定能治好的。”
“看吧,爷爷没骗你吧。” 霍兴德也在一旁附和。
霍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看他爸的眼神都变得沉重了不少,像是说给小孩听的,也像是说给他爸听的,“病从浅中医嘛,肯定能治好…”
因为这病的缘故,病房的气氛已经够死气沉沉的,有人岔开了话题,“霍先生,你儿子隔一天就来看一次,还真是孝顺啊。”
“真要孝顺,赶紧的找个对象带来我看看。” 霍兴德嘴上不承认,脸上都笑开了花,他一拍霍廷的肚子,“整天板着个脸,胳膊上还纹些花里胡哨的,妞见了都只会绕着走。”
霍廷一把将碗筷塞进他爸爸手里,“爸,你可太小看现在的妞的了,找到了一定带来给你看看,吃饭吧。”
“有石斑吃啊。”
“还有荣记的萝卜糕。”
“这么好?”
光听霍兴德的声音,猜不到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他等不了太久,所以他不奢望能看到孙子,但至少希望能看霍廷找到后半生能相互扶持的人,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霍廷每次来医院时间都待不长,陪着爸爸吃完饭,又给照顾爸爸的护工一封红包,他还得赶回茶楼去。
从医院出来时,日头已经很大了,霍廷看了眼时间,不赶紧回去,中午这场麻将就不赶趟了。
他杵在站台,桑塔纳一辆辆地从他跟前开过,就是不见班车来,隔着马路,在对面街,有个熟悉身影。
阿芹的… 对象?
只见男人跟女人拉拉扯扯的,女人神情不太耐烦,男人背对着霍廷,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这怎么看,这女人都不是阿芹啊…
女人挣扎得凶,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着,男人扯着女人的衣服左顾右盼,一转头,刚好和霍廷的眼神撞上。
他脸色胀得通红,嘴唇似乎在微微发抖,眼里好像还有水光在闪动。
这男的也… 霍廷不了解男人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几面之缘,单纯的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窝囊。
霍廷和围观的行人,或多或少给了男人压力,他不愿再和女人拉扯,别过脑袋,落荒而逃。
第3章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就像是生命力旺盛的水葫芦,气味不光久久挥之不去,还会顺着鼻腔肆意蔓延到肺里,霍廷每次从医院回来,心情都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这次似乎更严重了些,茫然、无措、焦虑和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心都拧成了一股麻绳,导致他班车都坐过了站。
霍廷在路边等了一阵,别说是班车,连出租车都没看到一辆。
打牌的客人有呼过霍廷的BB机,下车的地方离家的位置有两个站,走路少说得半个小时,周围连个像样的公用电话亭都没有,他没法复机。
所有事情好像都不太顺利,霍廷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差,到步梯的时候,他整个人走得
疲惫和困意,让他懒得开店,回家后,他冲了个澡,随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霍廷痴痴地坐在床上,房间里漆黑一片,透过窗户能看到别人家的灯光。
他摸着黑起身,连灯都懒得开,走到客厅时,只有香案前还有一丝红光。
想起今天还没给老妈上香,霍廷拿起遗像旁边的打火机,“今天又去看了爸爸,气色还行。”
老妈走得早,遗像和骨灰一直都还留在家里,一是霍廷和他爸爸都舍不得,不想逢年过节才能去祭拜一次,二是当初家里也没那份闲钱,不能给老妈买一块儿像样的墓地。
香点燃后,黑暗之中还能隐约看到缭绕的烟雾,霍廷手肘撑在香案,倚着半边身子,盯着老妈的遗像良久,喟叹了一声,“还没吃饭,下楼找点东西吃。”
时间比霍廷平时关店还早一些,楼下的夜市摊子也刚刚开张,霍廷点了个几个菜,又跟老板要了几瓶冰冻的啤酒,随后往摊子旁一坐。
这个点儿正是夜市生意最好的时候,摊子临着摊子,几张桌子都凑在一块儿,你压根儿分不清哪张桌子是哪家摊子的。
周遭闹哄哄的,食客的嗓门都大,特别是刚喝了酒的男人们,微醺的状态,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霍廷坐下没多久,连菜都没上齐,他肩头一重,被人拍了拍。
“霍廷!”
一回头,跟他说话的是在步梯上开复印店的王浪。
这片儿住了不少从糖业烟酒公司下岗的工人,王浪是其中之一,虽然他俩先前不是同一个部门,但是也算得上是半个同事,后来加上住得近,也就熟络了起来。
霍廷连忙拉开身边的凳子,示意王浪一起坐,有个人说话,他也跟着提起了精神,“坐啊。”
赶忙又招呼老板,多加了个两个菜,和几瓶啤酒。
“今天怎么没见你开店啊?呼你你也不复机。”
霍廷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无法是一些特别能影响心情,又鸡毛蒜皮的小事。
“早上去了躺医院看我爸,回家睡了个回笼觉,现在才醒。”
肝癌这种病,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王浪没有明知故问,顿了顿笑道:“真行啊你,睡这么久。”
江方濂回来得晚,差点没赶上最后一班班车,终点站离他住得地方还得走十来分钟,市里比他们那个小县城强,到夜里还是灯火通明的,街边的地摊随处可见。
爬着这个上坡,就能到那架步梯了,江方濂走得气喘吁吁,刚想扶着旁边的树干喘口气,后背被人狠狠一撞,他下意识回头,一个女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吓得一个激灵,女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和酒味混合在一块儿,剧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他本能的反应是将女人推出去。
谁知女人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从披着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脸来,眉心微微拧在一起,示意江方濂不要推开她。
没等江方濂反应过来,迎面传来年轻男孩的声音,“阿敏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被叫阿敏的女人在江方濂怀里转了个身,朝男孩摆了摆手,一副浑浑噩噩的口气,“我朋友来了,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下次有机会再出来玩啊。”
见男孩没有走的意思,阿敏不由分说地搂住了江方濂的腰,女人的体温,隔着劣质的布料,传到江方濂腰间,他整个人僵硬的像是块石头。
“你耍我啊?”男火冒三丈,拳头照着江方濂面上挥。
江方濂动弹不得,紧闭着眼睛,等着拳头落下,只觉得鼻尖一阵风拂过,迟迟没有感受到疼,他正正经经地睁开眼睛,男孩的目光似乎定格在他身后。
只听到男孩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抖了抖衣服,朝着步梯走去了。
江方濂吓得腮帮子都在打颤,他回头一看,除了有个穿着白衬衣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男孩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学生眼里没什么情绪,瞥了江方濂一眼,也径直朝着步梯的方向走去。
等人都走光了,阿敏有些嫌弃地松开了江方濂,站直后从包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昏暗的树荫之下,能听到她按打火机“啪啪啪”的声音。
烟丝被点燃的瞬间发出了“嘶”的一声,尼古丁燃烧的味道蔓延得很快,阿敏夹着烟嘴抖了抖烟灰,嘴里吐出一团白烟,俨然已经没有刚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她跟江方濂道谢都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谢了。”
江方濂显然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对阿敏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喂?”阿敏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递到江方濂面前,“要吗?”
江方濂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不会…”
对于一个男人自称不会抽烟的说法,阿敏表示怀疑,她忍不住多看了江方濂两眼,她第二次跟江方濂道谢,“刚刚谢了啊。”
江方濂不会来事,只是摇头,目光朝着步梯的方向,想要赶紧离开。
“你不是吧?我抱你一下而已啊,把你吓成这样?你是不是男人啊?”
烟味熏得江方濂睁不开眼睛,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我要回去了…”
说着,他耷拉着脑袋往前走,险些撞到路人,被人骂骂咧咧了两句,又跌跌撞撞地往步梯上走。
阿敏将手里的烟头一扔,冷嗤了一声,“真他妈窝囊。”
步梯的太台阶又密又陡,江方濂一鼓作气走了三排,心脏砰砰直跳,额头后背全都是汗,渐渐地,连步伐也慢了下来。
两边的铺子都关了门,只有抬头的时候,能隐约看到上面台阶上有炊烟,他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也越来越清晰,等他踏上最后一步阶梯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人群当中的霍廷,霍廷身边有好些人,其中两个,就是刚刚在步梯下遇到了男孩。
霍廷跟王浪没说上两句话,听到“哗啦”一声,身边骤然一暗,几个小年轻坐到了他们这桌。
“廷叔,浪叔,吃宵夜啊?”
霍廷和王浪相视一笑,又叫老板添了几副碗筷,“是啊,吃宵夜啊,孟尧,上完课你不回家,还在外面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