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羽
醉得脚步虚晃的规君,没去猜想他们两人如此亲密,也许有着特别的关系。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返回大帐。
这夜,虞苏睡在姒昊的帐篷里,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帐外有两位侍卫。他们熄灭油灯,卧在一起,悄无声息地缠绵,无人知晓。对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姒昊而言,像是一个犒劳,他活着,所以才能再次将虞苏拥入怀中。
天将明,姒昊沉沉睡去,虞苏钻出被子,将衣服整齐穿上。他点亮油灯,跪坐在木案前,用自带来的墨笔木牍书写。
帝文,父母自然看不懂,但是父亲知道秉叟能看懂,会拿给秉叟帮读释。身为人子,虞苏心里有深深愧疚,他感激父亲的宽宏,也心疼母亲对他的思念和担虑。不知母亲能否原谅他和姒昊的欺瞒——骗她是去缗邑投奔大姐,实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唯一能让母亲欣慰,无外乎是知道她的儿子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多么希望这份木牍,能一眨眼的功夫就抵达虞城,然而并不能够,路途曲折。阿母,等阿昊将规方的南道打通,我们就能回去看你和阿父了!
虞苏搁笔,木牍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哪怕千言万语,仍不足以去表达对家人的思念。在这宁静的清晨,虞苏想起自小生活的宅院,想起在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匆匆推开柴门,前往宫城的父亲。
父母一定都还好好的,平平安安。
**
冬时,那位子族的女子再次出现在虞城,她还是单独前来,没有伙伴。去年,虞母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位男子,头发很短,高挑英气,做男子打扮。
她第一次来到虞苏家,虞母以为她是饥饿的外来者,来家门口讨口饭吃。她开口就是:给口吃的吧。虞母刚蒸好面饼,看她可怜,端出一盘面饼招待她,不想,她居然吃得一个不剩。
吃饱喝足后,她才说自己是子族商人,叫子蚕,是虞苏和姒昊的朋友。她告诉虞母姒昊和虞苏在桑城过得很好,虞苏烧陶,姒昊在作坊里帮忙,两人不愁吃用。
虞母喜极而泣,连忙唤人去宫城将虞父叫来,她的苏儿有信了!
虞苏和姒昊离开虞城时,隐瞒虞母真正要去的地方,这一瞒瞒下许久。虞母后来还是知道了,邰东在和虞母的一次交谈中说漏嘴,道出姒昊帝子的身份。
自从知道两个孩子是去龙潭虎穴,虞母担心地饭都忘记煮,鸡鸭也经常没喂,夜里不成眠。饶是这样,虞母也没怪罪姒昊,更没责怪虞苏。她不大懂帝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听说姒昊如果不去规方,就没法活下去,两个孩子是迫不得已。
幸好子蚕到来,带来姒昊和虞苏在桑城的平安消息,让虞母宽慰许多。
冬日的黄昏,虞母和外孙女小枣在院中喂鸡,子蚕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小枣最先看见,她扯动虞母袖子,心里害怕。子蚕身上佩戴戎刀,衣领上还有殷红的血迹。
虞母抬头见到她,惊喜万分,连忙将她请进屋,并让邻居帮忙去宫城唤虞父过来。等虞父回家,子蚕已将他们家的一锅肉羹吃完,那本是虞父,虞母和小枣三人份的羹。
她是真饿坏了,从昆戎回到虞方后,她一刻都没停歇,日夜兼程前来虞城。她也不图什么,就是觉得虞苏的母亲太可怜了,她既然有虞苏的消息,就必须传递。
这次子蚕告诉虞母和虞父,她秋时在昆戎,听人说虞苏跟着姒昊前去规方了,他们终于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子蚕自然也讲述姒昊和羽山龙的传闻:戎人想抓姒昊,出动一队骑兵追捕,但是羽山龙现身,庇护姒昊,把戎人打得落花流水。
“姒昊是帝子,规方收留很多帝邦的百姓,说不定他已经当上君主了!”子蚕深信不疑,她觉得连羽山龙都庇护的人,肯定不是凡人。姒昊和虞苏,他们就像传说中的人物那么传奇,而她有幸认识他们。
虞母听得欣喜落泪,她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苏儿和姒昊都安全了。在子蚕讲述的过程里,虞父只是沉默,听到说姒昊怕是已当上君主,他才点了下头。这完全有可能,姒昊去规方,走的是复国的路。他要真复国成功,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君主,而是帝邦的君王。
子蚕带来的好消息,让虞父和虞母度过一个宽心的冬日。
春日到来,子蚕的身影没再出现在虞城,她跟随商队四处贸易。夏日到了,子蚕还是没出现,虞母等得着急。虞父劝慰虞母,规方远着呢,消息哪有那么快传来。
夏日,缗方派出使者前来虞城,这次为首的使者身份高贵,他是虞苏的大姐夫姚示帛。姚示帛不是自己一人前来,还带来妻子虞云和三个孩子。他不只带妻子回娘家,还给妻家捎带一件来自规方的木牍。
作者有话要说: 姚示帛:真没想到他是帝子啊!阿云,你们虞家姐弟,挑选夫婿的眼光都不错。
虞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干脆不回答):……
————————
随身携带贝币玉珠,奈何不能吃的子蚕(敲开一户人家,饥肠辘辘):给口吃的吧。
第98章 任方的准备
两年多了, 在虞母记忆中, 儿子的模样始终鲜明, 他是那么温和,孝顺。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 深受家人的疼爱,却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想想就止不住心疼。他穿得暖吗?吃得饱吗?生过病吗?虞母知道姒昊会照顾他, 知道儿子不会孤独无援, 自己不该如此担心,可就是止不住。
想他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心就如同针扎一样。好在,后来有子蚕, 子蚕给她带来了好消息。知道他们过得平安,知道他没遭什么罪。
在虞母最担心的日子里, 也曾埋怨虞父,怪他明明知道却没拦阻儿子,怪他隐瞒。虞父说虞苏已成年, 有自己的决定, 总不能将他绑住,不让他跟随姒昊。他们说过会回来,以后肯定要回来,儿子会烧陶,姒昊的能耐大着呢, 他们结伴在一起,路上就不会有事。
虞父只是劝慰,他心里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年少时也去过异邦,还遭狄人俘虏,后用大彩陶盆赎回。危险是危险,但他开阔了视野,增长见识。他确实没想到温和的小儿子,竟会是他最不安分的孩子,姒昊是帝子,自己这个儿子可也不是寻常人。
时常出入宫城的虞父,见识过真正的大贵族,他们身上有一份禀性,端雅从容,却又无所畏惧。苏儿和他们相类,令人感慨,倒是希望他像邻里的孩子那样,是捕鱼也好,种田也好,能平平安安留在身边。
姚示帛以缗君使者的身份抵达虞城,他先将妻儿安置在妻家,才去谒见虞君。虞云的到来,这是虞家的一件天大的喜事,出嫁后多年的大女儿,终于带儿女回娘家省亲。自从虞苏和姒昊离开,两年多来,虞母还是第一次如此喜悦。
虞母曾以为,她离开虞地的子女,像被风刮走的种子,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拔不回来。其实并非如此,这个大女儿还是回来了,并带来三个孙儿。
虞母和虞父的喜悦,还不只于此,更因为姚示帛带回来虞苏的信。一块平滑的长方木板,上面写满帝文,姚示帛告诉岳父岳母,这是虞苏亲笔所写。虞母觉得不可思议,苏儿竟然会写帝文,他是什么时候习得呢?又是谁人教他?
“女婿,苏儿都说了些什么,你帮我说说!”平头百姓根本不知道帝文存在,虞母知道,她丈夫毕竟在宫城任职。
“小弟说他和帝子在规方过得很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住在雒溪,一起治理帝邦的旧民,帝子有数千的子民。他写这些字时,姒昊刚联合昆戎,在规君的带领下打了一场大胜仗。以后等在规方的战事结束,他和帝子会回来,他们不会一直住在规方。”
姚示帛是缗方的卿臣,他认识帝文,他用平实的语言跟虞母讲述。虞苏写的内容,就是姚示帛也感到吃惊,他吃惊不再在于规方联合昆戎逐走西道的穹人,而是虞苏能熟练书写帝文,而且言语优雅。
他这个小弟,竟具备当卿臣的技能。
虞母听后泪落,拭泪说:能回来就好,他这一去就是两年,让人多担心!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虞云在旁安抚母亲,跟着一同落泪,她即心疼这个弟弟,又为他高兴。
“联合昆戎,打的是穹人啊,女婿,规方西道被打通了吗?”虞父顾不上感伤,他对听到的消息很是震惊。穹人封锁规方十数年,而今竟被姒昊打通!
“打通了,春时我就听外来的戎人在说,当时还不知道小弟和帝子都参与。”缗方临近戎地,消息灵通,姚示帛又是缗方的卿臣,他自然知道这么件事。
虞父陷入沉思,看来消息已经被传开,只是他没有居要职,所以没有听闻。姚示帛瞅眼妻子和岳母,见她们自己在交谈,没留意他们的对话,他喃语:“而今天下人,都知道帝子的存在,晋夷近来在寻丘增兵,我就是为此事来见虞君。”
晋夷的反映很迅速,增兵寻丘,这是在向戎地和河洛诸方国施压。缗方感到强大威胁的逼近,由此缗君派姚示帛出使,想跟虞君求援。
“阿蒿……帝子,帝子有口信要带给任方吗?”虞父不大习惯唤姒昊帝子,想起以前这家伙在家里劈柴,挑水,实在难以联想他是个帝子。
姒昊走后,吉华每次出使虞城,都会到虞父家坐一坐,他心里有牵挂。子蚕两次带来姒昊和虞苏的消息,都是由虞家传达至任方。
“有一份帛书出自帝子之手,说是要交给任君,封在木匣里,我正想找个人送去。”姚示帛没有出示帛书,他只是用手指了下自己携带来的一口衣物箱。
“我去将邰东唤来,他和任方的牧正相熟,往时也是他在帮姒昊和任方联系。”虞父有一个可靠人选,而今虞苏和帝子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家会尽力协助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