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被好友寄养小美人之后
听着却并不难受。聂言反而有点不敢相信。
阿尔忒弥斯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动他的东西,特别是食物。只是吃了他一个菠菜纸杯蛋糕,就被阿尔忒弥斯用眼神谴责半个小时的经历让聂言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聂言还在庆幸睡懵了的阿尔忒弥斯没发现自己动了他一块蛋糕卷。
阿尔忒弥斯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分过自己的食物,就像猫很少和不是自己最亲近、最密切、最喜爱的人分享。
现在他有点愣住了。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自己是阿尔忒弥斯最喜欢的人”?
在自我攻略中,在看着阿尔忒弥斯不理他、对付盘里的晚餐时,他又在想:
所以阿尔忒弥斯真的懂了吗?
2021-10-18 01:00:26
第8章 8
昨晚解决完晚餐,阿尔忒弥斯想乘凉兼休息,聂言就陪着他坐在大堂餐厅里。
餐桌一角放着黑色塑封的餐点清单,阿尔忒弥斯拿起来一页页翻着,一目十行地看上面的字和配图,记下餐厅里未来几天的出餐样式与安排活动。突然,他将手中的清单转了个面,朝向对面正在喝水的聂言,指着一处问道:“甜的煎饼?”
聂言赶紧顺着修长的手指看了眼清单上的宣传图。几个边缘雪白、顶部焦糖色的煎饼叠在一起。黏腻的褐色糖浆被倾倒到绵软的表面,顺着弧度向下流淌,填满煎饼之间的缝隙,流满下面的白盘。应该是枫糖浆。
“是啊。蛋糕有甜有咸,煎饼也是,面糊里面可以不加盐加牛奶,外面可以淋枫糖浆或者甜炼乳。”
“我想尝尝这个。”阿尔忒弥斯直起身,充满期待的眼睛超出清单上边缘,像两轮海上初升的新日。
“那你要早点起床,才能赶得上自助早餐的时间。”
以黑色楷体和花体字母写在充满诱惑力的糖浆煎饼下方,向顾客透露出具体的信息:免费自助早餐,丰盛兼无限量的餐点,从早上七点到九点。
阿尔忒弥斯满口答应了,聂言隐约感觉阿尔忒弥斯超乎往常的期待不大对头,或者说不像个好兆头。
他们的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宽大又松软舒适。阿尔忒弥斯满足地在床上仰躺着,挂在床边的细白的小腿一晃一晃,聂言也暗自庆幸不用再面临早上的尴尬局面。
第二天睁开眼,聂言习惯性往旁边的床上一扫。床上空空无人。
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聂言拿起放在枕边的无线耳机戴上。等连上线路的电流噪音过后,聂言开口问:“阿尔,你现在在餐厅吗?”
对面响起吞咽的轻微声音,后来才是阿尔忒弥斯的应答:“是的。”
聂言缓了一会,才回想起昨晚阿尔忒弥斯提起甜煎饼时眼底藏不住的雀跃。坐起后在床边缓了一会,大脑才逐渐从茫然得停止思考的状况恢复过来。
刚刚阿尔忒弥斯说话的语气很轻快,听得出他现在心情很不错,那么可以证明这里的煎饼质量很高,不仅没把阿尔忒弥斯再弄生气,而且也可能让阿尔忒弥斯忘记昨天糟糕的煎饼初体验。
他下到自助餐厅,远远就在人头涌涌中看到已经伪装成黑发黑眼的阿尔忒弥斯。这没什么难度。后者即使将自己最为耀眼的特征掩藏而去,摘下鸭舌帽后无物遮挡、精致到失真的面容还是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以阿尔忒弥斯为中心形成一个赞赏与惊叹的漩涡。
或许是其他人的目光没有以前的那么具有强烈目的性,阿尔忒弥斯并没有感到难受,正在依然自若地用餐叉将圆形煎饼切成规则的十份。
聂言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奶咖啡,坐在阿尔忒弥斯对面。少年将最大一块煎饼在盘里来回移动,裹上厚厚一层枫糖浆,送进口中。
糖浆带有枫树那类似榛木的香味,清甜伴随着焦脆的外壳爆炸。聂言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阿尔忒弥斯迅速地将剩下的煎饼块裹上枫糖叉进口中,眼睛轻轻眯起。
吃完最后一块后,阿尔忒弥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粘在盘子边缘的一星半点糖浆,样子显然是没满足的,但却没有行动。
“吃饱了吗?”
阿尔忒弥斯含着餐叉摇头。
“可以去拿啊,还是要我帮你?”聂言伸手去拿空的盘子,却发现盘子像黏在桌子上。
“没了,去也没用。”阿尔忒弥斯咬着叉子头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聂言有点不相信,因为自助餐总会补充缺失的食物,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水,直到库存用光。
而现在才七点四十七分,距离闭店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煎饼没有了,枫糖也没有了,那边的……怎么说……是小姐吧?”他指向正在整理残局的一位年轻女性,聂言点头,“她说没有了,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你……”看着残留的糖浆和碎屑,聂言回想起昨晚不怎么好的预感,“你吃了多少?”
“我不清楚。”阿尔忒弥斯对聂言很诚实,因为不会被怎么样对待,“那位小姐每次都给了我很多,超出其他人很多的分量。她看我……嗯……就像你看着我时的样子,我不清楚是什么和为什么,但我挺喜欢她这样的。”
这就是没有教会人造神明辨别他人对他好感的缺陷。
聂言莫名感到不爽,连他都不知道冒着气泡的酸涩难受的源头在哪。于是他索性将其归结为嫉妒,类似自己养的猫被别人投喂后又对别人产生好感的嫉妒。
他让声音保持平常的音色,但在不爽中还是首先去关心过度饮食的阿尔忒弥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阿尔忒弥斯先是否认地摇头,但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补充,“我有点头疼。”
“怎么了?”
“我吃了一半的冰激凌。”
聂言怔了一会,明白这里的“一半”不是勺子的一半或者纸杯的一半,是属于冰柜的一半。
他也跟着头疼了。
他能理解阿尔忒弥斯长期被约束、被压抑,现在好不容易无人监视后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心情,但他也为阿尔忒弥斯没有边界的随心所欲头疼。
被半强迫半妥协地灌了两杯热水又在床上躺了一会,那阵来自头骨里面的钝痛才消融。如释重负的阿尔忒弥斯翻了个身,躲开聂言给他按摩太阳穴的手,脸朝下趴在床上,形成一团蓬松的毛团。
“好点了?”
“本来就不严重,是你自己大惊小怪了。”阿尔忒弥斯抱怨声从底下闷闷地响起。
由于阿尔忒弥斯喜欢侧躺在床,戴着虚拟成像挂件会硌疼他,所以他早早就将挂件摘下,展露出他真实的容貌。银发在床单上蜿蜒成道道小银河,明丽而耀眼。
聂言一向对阿尔忒弥斯亮晶晶的银辉和像装下整个星河般灿烂的双眼没有抵抗力,看着床单上丝丝缕缕的银发,他心痒了。于是他一边悄悄伸手,一边和趴在床上的阿尔忒弥斯说话:“我怎么大惊小怪了?换任何一个人吃那么多冷的,早就一整天躺床上了,哪会喝了点热水就没事。”
阿尔忒弥斯往旁边挪挪,躲开聂言想作乱的手,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他们。”
确实如此。阿尔忒弥斯的体质似乎也和常人不同,像一个自动的安全应急机制在保护阿尔忒弥斯,让他尽可能不被过度敏感的感觉所伤。聂言把眼睛从流光溢彩的银发上挪开,落到阿尔忒弥斯纤瘦的、蝴蝶骨分明的背部,突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很久的一点。
这小孩吃了那么多,体型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会不会也和这种体质有关?
谁知道那群丧心病狂的邪教信徒会不会为了保证他们的人造神明由内到外完美无瑕,而特意对他进行改造。
“难怪还是那么瘦。”
趴在床上的阿尔忒弥斯听懂了,不满地抱怨几声。与此同时,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拍在坐在床边正背对着少年的聂言后肩,力道不大,但聂言还是踉跄一下。
还说不得了。阿尔忒弥斯的心思有时候比家养的猫还难猜。
感到哭笑不得,稳住身形后的聂言反手直接狠狠摸了把阿尔忒弥斯的头顶,结果当然是后背又挨了一记。
还是老样子。
不过比起之前碰一下都差点被从沙发上摔下去,现在阿尔忒弥斯对他简直是温柔。
赶在阿尔忒弥斯真的生气之前,聂言剥开糖纸,给他喂了颗椰子糖。
椰子糖表面偏软。阿尔忒弥斯用尖尖的犬齿钉住圆滚滚的糖球,在一点点含化椰子糖时,听到聂言问他:“想不想上山玩?那里有水域,可以划船。”
阿尔忒弥斯听见后面一句话,重重地点了头。
*
排在阿尔忒弥斯的愿望清单上前五名其一,是去看一次自然的水。
为了躲避外界警方的追捕,也为了到更多的地方宣传教内神迹以吸纳更多信徒,预知教会不断带着他们的人造神明游走各地。
当然,阿尔忒弥斯能被他们带着周游世界,却几乎没有往外看过一眼。他是他们的资本,是他们最大的底牌。当成功的人造神明名声传遍信徒之间,他们却恨不得把阿尔忒弥斯永远关在昏暗的铁箱里,以提高神秘感来符合神明形象,疯狂提升他的知名度。
阿尔忒弥斯去过很多地方,却寸步不离软禁着他的华贵牢笼。房间四面密不透光,连前来照顾他起居的两位侍女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失明的虔诚信徒。
不过他还是看过一次来自自然的、不收拘束的水。
那是在他八岁的时候。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预知教对他的控制已经丧心病狂到用上封闭式移动房屋的地步。他八岁那年的夏天几乎是在封闭昏暗的简易房间里度过。屋内恒温26度,不冷不热,阿尔忒弥斯不用在外面被从地里蒸腾而起的热气熏烤,但他还是不舒服。山路上的颠簸即使经过底板减震器的处理,其余波还是对阿尔忒弥斯过分敏感的感觉造成影响。
他捂住嘴,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在他的食道涌动。坐在旁边的侍女将水递到他的唇边,轻声劝道:“请您喝点水,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又如何?他还是要被关在这,听着外面刺耳的人潮笑语。铝制水杯带着难闻的铁锈气,把里面的蒸馏水也熏得恶臭难忍,他厌恶地扭头,将侍女手中的水杯撞到一边。
水撒了一地,把褐色的底板晕染出一大摊咖啡色的痕迹。侍女并没有什么反应,平静收拾了残局。原因第一为她是专门派来照顾阿尔忒弥斯的,自然要忍受阿尔忒弥斯的坏脾气;第二则是预知教内对阿尔忒弥斯的态度:他们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造物,只要阿尔忒弥斯不会影响预知教的稳定,任何他的小脾气、反抗都能被沉默地略过。
阿尔忒弥斯背对安静的侍女躺在床上,过了一会,突然出声问她。
“那是什么声音?”
“是河水。我们正在一条河的边上。”
“我想去看看。”他提出自己为数不多的要求。
“不行。”
和前几次一模一样的回复。
阿尔忒弥斯不说话了。等到他们的移动房屋停下,预知教的成员选择在靠河边的陆地休息调整。在那位侍女刚刚离开房屋一步时,只听见身后一阵巨响,然后是几米高水花的溅起响声。失明的侍女没能亲眼目睹,却能通过听觉感受到周围信徒哗然一片,乱成一团,向河边跑去。
阿尔忒弥斯的脾气很奇妙,对着拘束压抑他的人一向没有好脸色,这是预知教内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的。但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真正发作起来会连自己的安危都不理会。
他把移动房屋平衡支点用精神力破坏干净,这样整个小型建筑就会向河里倾斜。忍受过向倾斜一端极速滑动的失重感,阿尔忒弥斯如计划好的那样从被破坏的窗户落入河水中。
他不会游泳。溺水的感觉相当不好受,黏腻冰冷还带着水草腥臭的水涌入鼻腔,从口腔和呼吸道侵袭,夺走他的体温,挤走肺泡里的空气,占领他的身体空间。这种想呕吐、寒冷、缺氧、头晕目眩的感受,他不会选择再来第二遍。
但是,他高兴啊。水底也是昏暗的,但却有针尖大小的太阳能照进来,将水草的暗绿影印在暗蓝色的水体上,那是他从没见过的颜色,这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异色空间。失温迅速引起四肢冰凉麻木,但这也是全新的体验。他感到难得的快乐。他给那群自以为是的预知教信徒摆了一道,给他们添了麻烦。
水涌入耳道,撞击耳膜,咕咕作响。阿尔忒弥斯听见人跳下水搅起水花的声音。在失温的麻木中,他闭上被水浸泡得酸涩的眼睛,想:别来救我。
精神力由主人的想法控制,能去操纵有形的液体,下水的人全部被凝聚的河水甩回陆地。河底又是没有人声的地方,阿尔忒弥斯放心地睡着。
但他的愿望还是落空了。隔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抱在毛毯子里,躺在新的、更昏暗的移动房屋。预知教采取更严格的措施,行路途中远离悬崖与水域,遇到不得已的情况也不能在险区停留。他们还增加群体活动次数,在阿尔忒弥斯身边增加一个虔诚的信徒,让这个信徒絮絮叨叨地在人造神明耳边重复教条,希望能让后者明白与理解他对预知教的作用。
躺在毛茸茸毯子堆里的阿尔忒弥斯很快就察觉他们这番措施的意图,忍不住摇头,叹道:“我又没有那么傻,重复的办法再用第二次。”
他很聪明,聪明到完全超乎预知教的想象。更早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在那群人心中的地位与自己的作用。预知教心里清楚,阿尔忒弥斯的力量早就已经超出他们可控的范围,要掌控人造神明,还要从一开始就通过语言、仪式、教条愚弄他,形成行为模式。阿尔忒弥斯也知道他们掩藏在笑脸与崇拜后面的伎俩,只是一直不说,假装配合如他们所愿。因为那时他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感觉,对人没有感情,每天只要在白天扮演他们的人造神明,夜晚处在他们的监视下入睡。
但他听到自然磅礴的、不为人类所掌控的声音,感受到太阳光和热、河水的流动和低温后,被长期控制、被长久拒绝、被无限期软禁的不满全部点燃。他那时想,只要能出去,即使是死也行。他就不再配合。
后来他又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得令自己发指。他要活着,才能出去,才能走到阳光下感受一切,去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去看自然水域的汹涌澎湃。
预知教的人在阿尔忒弥斯眼里不值得一提,只是借着隔绝他与外界关系来控制着他。但他还是要等,一个庞大的组织猝然陨灭不会是件正常事,不会被遗忘。
他一等就是七年,直到预知教总部被多方联手剿灭。其中不乏阿尔忒弥斯的推波助澜。
他以为自己要自由了,但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从前预知教把他视为神明,在大范围内无视他的小举动、小破坏;而欧洲分部则将他视为异类、实验体,一点点不符合他们准则,或者是会对他们研究工作带来偏差的行为都会遭到纠正。他提的要求不会被采纳,连拒绝佩戴抑制器都会以被采取强硬手段告终,更别说想出去、想留在外面,想去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