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被好友寄养小美人之后
聂言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拇指停在“转交……”一行,视线在“20%”“抑制器”“强硬手段”之间跳转。
薛迎在他们一起上大学和进科研院工作时曾经评价过他,不该有的应有尽有,该有的营养不良。他无法接受科研院里过于理性造成的冷酷,所以他退出,独居在小地方,而薛迎越爬越高。他以为退出就无恙,像自愿舍弃所有麝香的香獐以为不会再被猎人找上。
然后它回来了。
即使身处熟悉的家中,聂言仿佛闻到科研人员身上惯有的消毒水气味,听见他们在交流:试验品、第几次实验、成果,薛迎的声音……他像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想起他想看的、关于少年更加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往上划,直到页面达到最顶端。
照片旁边有姓名一栏,里面只填着一串数字:0051。
*
科研院会给试验品取数字代号方便记录和称呼,薛迎也讲过预知教会用数字统计他们的人造神明。0051不能确定是随机的科研院代号,还是第五十一个人造神明试验品。
反正聂言不会用这个来称呼家里那个小孩。
他能感觉到,少年对在科研院生活的经历十分抗拒,这点从他拉住自己不想安上头盔可以看出。
至于预知教相关,连不关注这个组织的聂言也忍不住对此感到厌恶。
美名其曰为世界带来真的神明,其实是将婴儿小孩当作牺牲用的垫脚石,用来巩固预知教的社会地位,为信徒洗脑,拉拢他们的忠心。
聂言啧了一声,将手机丢到副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将车开到附近的购物中心。
他除了要买冰箱里短缺的牛奶、鸡蛋,还要买肉类和海鲜,维生素片。人被薛迎交给自己时已经瘦成这样,15天里不好好养养,到时候还给薛迎还是这般削瘦,挺缺德的。
别人送了一只小猫到家里养,也要帮人好好养着。更别说送的是个人了。
想罢,他又往购物车里面加上一袋刚看见的、购物中心今早刚运来的鲜切牛肉。这种牛肉肉质紧实,熟后不会过烂,也不会硬得嚼不动,很适合做炖肉。
聂言还买了点乳酸饮料和甜炼乳。都是纯正的奶制品,不是甜腻得烧喉咙的工业流水线合成物。反正,如果那小孩不喜欢吃甜的,他可以转手丢给薛迎。
手里有了少年身高体重三围等等相关资料,聂言干脆一鼓作气,将生活用品都买齐了。从合脚的拖鞋和出门穿的运动鞋、贴身衣物、睡衣、遮阳帽、牙刷、毛巾,到被单枕套,一应俱全。反正也还能一起打包送去给薛迎。
路过家具店时,聂言重新订了一张更为结实的木床,能经得起摔,和店员已经约好下午两点送来。出门后,他考虑了一会,又去旁边露营专卖店买了一张行军床。
最后他去了专卖装饰品的小商店。少年的头发太长,昨晚吃饭时,他一直在频繁撩头发,防止头发掉进盘里。聂言进去时,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点的小姑娘接待了他,向他推荐什么样的发带最适合黑色头发。
聂言想她一定搞错了。现在可以利用光影改变自己在他人眼中样貌的虚拟成像挂件风靡社会,几乎每个年轻人都人手一个,但不包括他自己。聂言伸手,制止住小姑娘去拿那条暗红色皮筋:“不是我要用,是买给家里小孩的。”
“啊?给其他人啊?我就说嘛那么短的头发……”姑娘讪讪地笑道:“那请问是什么样的头发呢?我可以为您提供最适合的搭配。”
“银色的,长发,有点卷。”聂言比划,眼前仿佛划过融银般的长发,说。
“银色?真少见,光影挂件还没人试过这种。长发?我找找……这条怎么样,很适合漂亮小女生,现在的人都喜欢这种复古贵族风格的装饰。”她向聂言举起一条塔夫绸发带。
墨绿色的绸缎垂在小姑娘手指之间,像一节被剪断的春水,上面绣着金色的纹路。很好看,他想,毫不犹豫地付了账。
*
聂言回到家中时,正值九点,少年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坐在沙发上,头发被他在沙发上蹭得起静电,发梢乱糟糟地翘起,像只刚从雪堆里爬出来的小刺猬。
少年睁着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连聂言走近都没注意,显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到他这幅茫然的样子,聂言忍住笑意,推了推他的肩:“快去洗漱。再不起来就错过早餐了。”
少年胡乱嗯嗯回应,接过聂言递过的牙刷和毛巾,自己进了卫生间。聂言回到厨房,将甜品和肉类全部丢进去,独独留下那袋鲜切牛肉和几枚鸡蛋。
九点距离吃中午饭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聂言只能给少年做点能填肚子的。他把吐司片丢进烤面包机里,将已经打在碗里的鸡蛋倒进装水的锅里,看着透明胶状的蛋白渐渐凝固成白色絮状物,适时地转为小火。
要做这样的早餐十分快捷。少年出来时,聂言已经将烤得两面焦香的吐司分到两个瓷盘里,用勺子捞出水波蛋,沥干水后放在吐司上。橘黄色的蛋黄在晶莹的蛋白中若隐若现,颤颤巍巍。
“我叫聂言。”背对他的男人边收拾厨房,边说,“你可以这样叫我,又或者随你喜欢,不要太过分就行了。”
他接过聂言给他的盘子,聂言跟着他走到客厅。在他入座后,聂言给他倒了杯牛奶。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满满一杯的牛奶放在自己面前,为了实验体的生理达到预期,科研员并不给予他除了营养液和速食蛋白块以外的食物。他举高玻璃杯,放在眼前,透过玻璃杯看不见对面,却能听见对面的人说话。
“喝点牛奶。”
“对了,你……你希望我叫你什么。或者我问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他想,他有自己取的名字,只不过没人知道,没人问起,他也不告诉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们更情愿用“神明”或者“0051”叫他。
他的嘴唇微微动作,说出一个单词。聂言没有听清少年说了什么,凑前了些。
少年又说了一遍,这次用的是清晰的中文。
“阿尔忒弥斯。”
是月神与狩猎之神的名字。
聂言笑道:“还真会取,挺适合你的。名字太长了,平时叫阿尔,不介意吧。”
阿尔忒弥斯摇头,耳边的银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乍一看像戴了精巧的银饰。
“好。那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阿尔。”
*
拿出来的鲜切牛肉包装袋上碎冰化开,淌了一台子的水。聂言忙将保鲜袋丢进一个盆里,以免等会牛肉流出来的血水弄脏厨房。
西芹、胡萝卜、洋葱,冰箱里还有不少,聂言用刀处理完毕后,装在涂了油的烤盘里送进烤箱。过后,他用清水、白胡椒粉、罗勒叶和烤过的蔬菜做了一锅蔬菜高汤,用滤网一遍遍把汤滤得澄澈照人,再放入旁边的保温仪里保温。
聂言在忙活时,阿尔忒弥斯咬着酸奶的吸管,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干活,忽然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这个?”聂言刚把手洗净,在用干抹布擦掉手上的水珠,“用来做炖牛肉的汤,留着晚上吃。”
“那午餐是什么?”
聂言转身拿起旁边密封好的、已经解冻的鳕鱼肉,“煎鳕鱼。”
拿鱼肉时,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阿尔忒弥斯,实在是对方太过好看,连聂言这样自认从高中到大学就不会被美貌迷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换下聂言那套对他来说太过宽松的睡衣,合身的家居服修饰出少年人的身形,纤瘦但青稚。握住酸奶罐的五指修长干净,在铝制易拉罐上像盛开的玉兰花。从短袖和裤脚露出的四肢,过度的苍白,用梨花苹果花牛奶形容反而失真,更像悬挂在冬青树上半融的新雪,泛着不自然的白,却很美。
阿尔忒弥斯的过腰银发被聂言用塔夫绸发带系起来。在吃早餐时,阿尔忒弥斯顾着把面包上的水波蛋挑开,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往下滑,差点沾到橘黄色的蛋黄。看不下去的聂言摸出那条绸缎发带,绕到少年身后。
“别动。”他说,阿尔忒弥斯果然不动,坐直。聂言得以将搭在背后的银发聚拢,握在手上。
发质很好,凉润凉润,比左手上的发带触感更佳。些许握不住的长发顺着指缝淌下去,淅淅沥沥的,流光溢彩的,跟指缝里错失星河一样。
当初硬要剪去这头长发的人,挨打不冤。聂言心里默念,再整理干净头发,换了只手握着,右手灵巧地用发带系住银发。
“疼。”手下的人抱怨。
“好,我松一点。”聂言将发带松开些,稍微挪下一点,这样阿尔忒弥斯再没说什么。聂言打了个医用蝴蝶结,绑得松,像只翅膀庞大的墨绿色蝴蝶栖息在雪上,绣着金纹的长长带子和发丝混合。
脸颊边有点系不起来的碎发,聂言将它们拨到耳边。做完一切,聂言直起腰,阿尔忒弥斯转过头和他对视,说了声谢谢。
翘起的银发聚拢在耳边,塔夫绸蝴蝶宽大的翅膀从颈后伸出,五官带着华美的特征,眼前的美少年宛若贵气十足的小王子。
聂言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被美貌冲击。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欣赏的目光挪开,放回面前被他取出来的鳕鱼块。
聂言打算做最常见的煎鳕鱼,早上烤的吐司还有剩,正好拿来做配料。买的是专门用来油煎的鱼,早就被调好味,聂言要做的只是用吸水纸吸干上面化开的冰水,然后下锅。
“你是科研院的?你和她很熟。”阿尔忒弥斯在背后问。
“不是。”聂言想了想,补充,“以前是,现在不是。”
“为什么?”
“不喜欢,我就走了。”对于这些,他一向长话短说,删头去尾,特别是面对这个能自学语言的小孩。
“唔。”阿尔忒弥斯重新咬住吸管,塑料在牙齿之间挤成一条线。
聂言把鱼块放下锅,感到小孩还站在后面看他,突然语气轻快起来,问:“怎么,昨天还不说话,晚上也不怎么说,今天那么喜欢说话了。”
在喝最后一点酸奶的阿尔忒弥斯直接哽住。他确实,在掌握一门语言后,就像孩子得到新的玩具,会不断动用唇舌,去说,去交流。不过之间没有人在意他,他们眼中的人造神明学会新的语言,稀松无奇得像天空下雨。
聂言将抽油烟机调小,好能听清后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才闷闷地传来回复:“我昨天还不会像你们那样,自然地发声。”
“啊。”聂言自行对比阿尔忒弥斯昨晚与今天的发声,发现对方的发声的确进步飞快,咬字重音音调全部正确,流利舒适得像个母语使用者,“看电视学会的?”
“嗯。”
“这……”聂言有点哭笑不得,将在鱼油脂中滋滋作响的鳕鱼捞起来,重新炸了吐司片,“那还需要什么吗?”
“要书。我还不会字体。”
“行,我等一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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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饭前,阿尔忒弥斯喝掉最后一点残留的酸奶。易拉罐在他手中自动折叠成硬币大小的金属片,被丢进垃圾桶。
“我还想喝。”意犹未尽的阿尔忒弥斯抬眼看向聂言。
可惜这次聂言没领他情,捏住他右脸假装用力地扯了扯,“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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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掉中餐,聂言信守承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甜炼乳递给阿尔忒弥斯。
炼乳瓶身采用最原始的曲颈瓶,却最容易抓握。阿尔忒弥斯握住内凹的瓶颈,感受液化的水珠顺着瓶身流到他的手上。他好奇地看向瓶盖,啪的一声,瓶盖脱落,滑到茶几上。
他沾了一点炼乳在舌尖上,满足地眯起眼,往后一靠枕在沙发背,开始阅读聂言给他的最新版字典。
还挺喜欢吃甜的。聂言清点冰箱里的甜食,盘算着按阿尔忒弥斯这样的消耗速度能支持多久,得出可靠的结论:不行,还得去买。
回到客厅,聂言差点被阿尔忒弥斯气笑。阿尔忒弥斯往后靠时,腿会向前伸平,腿太长,哐当一下就会撞到茶几,所以他选择将脚踩在茶几边,半躺着看书。
聂言坐到他旁边,屈起食指敲了敲他的脚背。被敲得不舒服,两只踩在茶几边的脚像取暖的乳鸽一样互相蹭了蹭,没动。聂言只好直接握住那节露出来的纤细脚踝放下去。
脚踝被突然裹住,一阵警觉和提防顺着脊椎爬上大脑皮层。
压力像射出的利箭,眨眼间就抵在聂言两侧,但都停住了,没有再先前一步。聂言将他的脚放下去,“用不着对我用能力吧。脚下去,不许踩着茶几。”
阿尔忒弥斯缓过神,哼了一声,把脚放下后又缩在沙发上。聂言坐到他旁边,刻意没去管他,低头查看自己的信息。
过后,聂言想点支烟。把烟咬在嘴边,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了火。他皱着眉打了几次,都不着,抬头就看到阿尔忒弥斯在书页后面看着他。
聂言明白了,“你不喜欢烟味?”
阿尔忒弥斯点头。
“抱歉,自己一个人太久,习惯了。”他把打火机收起来,把烟放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把没剩几根烟的盒子也跟着放进去。
他也该戒烟了。
木床两点钟准时送到家门。
阿尔忒弥斯这次没把空的瓶子直接处理,而是摆在茶几边,又给自己拿了一瓶甜炼乳。比起带乳酸的酸奶,他更喜欢纯粹是甜的炼乳。
他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卧室里的情况。
只要他想听,整个屋子的声响都无处掩藏。
木床被放稳在地。来搬运的人瞄了一眼被清到角落里那堆木头,忍不住好奇了:“怎么搞的啊,烂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