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胡桃
被太阳晒久了,她脸颊干燥得起了皮,唇也干,梨涡像枯涸的泉眼。
“岑老师很优秀。”池宁夸道,就是有点八卦,总问梁行野的私事。
宋晓意玩着落在衣服下摆的太阳光斑,一言不发。
池宁说:“你下次找我的话,叫我一句就行了,扔石头很危险。”
宋晓意手指在光斑边缘转啊转,突然开口:“我故意的。”
“为什么?”
宋晓意不答反问,像是想确认:“梁家的梁行野是你哥哥吗?”
“对,怎么了?”梁行野送他来上课的第一天,就吩咐过他这点。
那时候池宁不懂,待久了才发现这里都是有圈子的,除了扎堆,还有或轻或重的霸凌现象。
他是新面孔,一来就有人问,他说梁行野是他哥哥。起初很少人信,但司机整日接送,梁行野有时也会出现,身份便得到了定论。
他从此和霸凌绝缘,最多玩闹时被逗着玩儿,并不带恶意。
楼梯间的阳光明晃晃的,灰色羽绒服吸热,宋晓意摘了帽子,和护耳一起堆着。
她抱着膝盖看池宁,“我在一次宴会上撞见过你哥。”
她爸做玻璃产业的,生意头脑强,但玩得花。她妈只是其中一个情人,临死前,费尽心思把她塞进了宋家。
宋夫人儿女双全,知道她爸养着不少私生子女,把气撒在她身上。她爸心知肚明,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视若无睹。
那天他们要参加个晚宴,宋夫人掐着时间苛责她,她爸可能念及她妈忌日,心生不忍,把她带在了身边。
她对梁行野印象很深刻,因为她爸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在他面前谄媚得可笑。而颐指气使的宋夫人,更是喜笑颜开,挽着刚毕业的大女儿,说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梁家有权有势,池宁是梁家的人,还是男的,应该不存在危险。
宋晓意走着神,池宁吹掉台阶上的灰尘,和她坐一起,聊了几句梁行野。
见她只是听,很少搭话,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池宁便换了个话题:“对了,岑老师刚才夸你了。”
宋晓意整个人紧绷起来,寒意从尾脊骨迅速蔓延,“他为什么提起我?”
“他知道我们是朋友。”
“他说什么?”
池宁仔细回想:“夸你有耐心,学习态度认真。除了你,还夸了陆序赖禹辰他们……”
宋晓意紧攥的手指松开,垂着眼眸,含糊应了声。
“岑老师其实挺关心学生的。”池宁说。
宋晓意扭头看池宁,眼神真诚尊敬,并非假话。
池宁大她三岁,但身上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像在无菌环境中长大的,没接触过什么人,更不会对人进行恶意的揣测。
她的眼神驻足在池宁脸上,眉眼精致灵动,笑起来莫名打动人心,无论看多少次,都很难移开目光。连那些坏脾气的男生们,都爱故意搭讪逗他玩。
池宁实在是太漂亮了。
“喂,你离我表舅远点,”宋晓意推池宁,语调上扬,“都跟你说了他是我偶像,不然我还扔你。”
池宁很少见她这么活泼有生机,此时笑着,威胁的语气满是娇憨。仿佛完全出于青春期女孩子的小心思,看到别人和自己偶像走得近,心里泛酸。
池宁也笑,“我知道了。”
第33章 冲突
池宁把楼梯间的谈话放在了心上,不过岑明森私底下没再找过他,谈不上避不避开。他依旧整天辗转在各个教室上课,晚上就抽点时间开直播。
自从平台插手降低热度后,他的直播事业一直波澜不惊,池宁把这归因于自己弹得不够熟练,曲库单调,上课便学得更加认真。
晚上直播前,他找了个趁手的工具,磨手上起的茧子。手机嗡地震动几声,他打开一看,是宋晓意发的消息,说明天上声乐课请假的事。
他按惯例回了句“好的”,将手机放到支架上,打开了直播页面。
直播结束后,池宁放下吉他,打开回放检查拨弦手势以及曲调是否走音。看着看着,被弹幕吸引住,一溜儿夸张的赞美之词,开头都是“可爱乖崽精”。
池宁对这个称呼烂熟于胸,他给自己取的账号名是“宁宁”,粉丝叫得五花八门,什么奇怪的都有。
后来不知谁创了个“可爱乖崽精”,在弹幕刷了好几天屏,各式昵称渐渐消失,达到了统一。
池宁对着手机镜子左看右看,摆动不同角度,细致地观察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可爱。他觉得嫌弃,因为一点都不凶,没有震慑力。
池宁皱起眉,呲牙咧嘴地凑近屏幕……
他沉浸在角色扮演中,连梁行野推门而入都没注意,玩得不亦乐乎。
入冬起,阿姨习惯在池宁睡前给他热一杯牛奶。梁行野介意家里有外人,在大平层住的那段时间没请帮佣,搬到别墅后,生活范围扩大,又给池宁请了家教,天天带他去外面吃耗时又麻烦,就让秘书安排了个阿姨。
阿姨温柔细心,早晚和池宁打照面,池宁没事的时候,会主动跟她聊天,天南地北地聊,还会帮她搭手干活。
日积月累下,阿姨对他比对梁行野这个雇主还更关心。会根据天气提醒池宁添衣减衣,整日念叨着让他多吃饭多喝汤,又心疼他和梁行野站一块身高差明显,将每晚一杯牛奶提上了日程。
梁行野晚上从公司回来,恰好撞见阿姨端着牛奶上楼,便接过手,来书房找池宁。
牛奶杯滚热,浓郁的奶香氤氲着飘散,梁行野倚着墙,看池宁对着镜子张牙舞爪,忍不住笑出声。
池宁听见声响回头,对上梁行野带笑的眼睛,心头浮起被当场抓获的尴尬和羞赧,“你怎么不敲门啊?”
“敲了,你没听见。”梁行野将牛奶递给他,饶有兴致地问,“在演什么?”
池宁捧着杯子啜了口,被烫得吐舌头,回答梁行野:“猫。”
“会大声吼的猫?”
池宁心虚地承认:“骗你的,是老虎。”
梁行野笑起来,起初刻意控制了音量,后面逐渐失控,书房回荡着他起伏不定的笑声,池宁低着头生闷气。
梁行野笑了很久。牛奶杯的温度流失在手中,池宁说:“你不要笑了。”
笑声停了一瞬,而后又响起来。
“从动物频道上看的?”梁行野揉池宁脑袋,“学得还挺像。”
池宁恼羞成怒,打掉他的手,随即想起正经事,犹豫几秒,又将他的手放回自己脑袋上。
梁行野:“怎么了?”
池宁纠结地问:“为什么我要交税啊?”
他直播期间流量低,平台方不付薪水,主要靠打赏,攒到现在,收入倒还客观。但提现时显示要扣税,池宁打开个人中心给梁行野看。
他的头像是梁行野随手给他拍的,在咖啡店,手撑着脸等甜点,偷瞄梁行野碟子旁装饰繁复的银质咖啡勺。
池宁翻出提示,咕哝道:“要扣好多钱,我有点不舍得。”
梁行野语重心长:“池宁,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这种心态行不通。税费可以用来改善民生……”
“公民?”
太复杂他听不懂,梁行野简单概括,“指每个人。”
池宁:“可我不是人啊。”
梁行野顿住,望着他眼睛,“你想当美人鱼吗?”
“不想,”池宁说,“那好吧,我是人。”
提现后,在梁行野的科普下,池宁对纳税行为有所了解。他用拿到的钱给梁行野买了个杯子,也给宋晓意买了枝笔。
去岑家上课时,池宁想着给她,一看课表,发现她要晚上的声乐课才来。
宋晓意在读高中,课余时间才能接受培训。池宁的课程和她的不一样,更为繁多复杂,他们只重合了声乐课和吉他课。
冬季天黑得早,傍晚时分,夕阳敛尽光芒,只余下高悬于空的朦胧轮廓。
池宁吃过晚餐,溜达着去后院抱兔子,远远看见谢诺蹦跳的身影,思及她哥的冷脸,池宁拐了个弯,走向少有人去的假山角落。
假山水分充足,长了苔藓,蕴养着细小的生物,中空部分驻扎着蚂蚁窝,池宁爱看蚂蚁搬家,时常蹲在地上,一看就是小半小时。
走近假山,池宁放慢脚步,似乎有人在哭,从哽咽到啜泣,伴随着猛吸鼻子的声音。
池宁循声停在灌木丛旁,看见宋晓意躲在背阴处蹲着,羽绒服帽子盖住了脸,肩膀轻微耸动。
以往这个点她还没来,池宁蹲到她身边,面露担忧,“你怎么了?”
宋晓意没理他,只是啜泣声变小,肩膀也不再耸动。
池宁便安静地蹲着,看木质栅栏缝隙里的那棵黄白的狗尾巴草,抖在风中,忽而弯腰坠落在地,风一起,又继续抖动。
腿蹲得发麻,池宁从外套兜里摸出那只笔,塞到宋晓意手里,声音放得很轻,“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直播吗?有人打赏我,所以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宋晓意握紧笔,但还是没回应。
池宁像他哥在海里安慰他那样,轻拍宋晓意的背,一下一下很有韵律。
“宋晓意,别哭了,”他说,“我明天再给你买支笔。”
眼泪“啪嗒”溅在笔盖上,一颗接着一颗,灰色羽绒服被洇湿,好不容易收住的啜泣愈演愈烈。
夕阳从树梢节节下坠,背阴处泛起冷意,谢诺大概在追兔子,脆生生的笑时近时远,还偶尔夹杂着气鼓鼓的“你不要跟着我”。
是在跟保姆说话,池宁讨厌谢辛,但不得不承认他对妹妹发自内心的宠爱,让人半步不离地跟着,一有空就陪她玩闹。
他知道宋晓意也有哥哥,在这学架子鼓,但只会带头欺凌她。池宁撞见了帮忙挡过,她哥不敢对他动手,就趁他不在的时候进行霸凌。
谢诺似乎在朝这边跑,池宁想掩盖住她的笑声,便对宋晓意说:“你被欺负了对吗?”
宋晓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脸,“没有。”
她很瘦,哑着声音,平静的面容下像是藏着暗流汹涌。
池宁看着她,总是请假又出现的反常现象,以及好几次反锁着的教室门出现在脑海。他有回晚上折返,看见宋晓意孤零零地蹲在教室哭,像挨了打,问她又不肯说。
琐碎的细节一一串上。所以宋晓意总是最后一个走,就算跟他一起出了门,也会绕去卫生间让他先离开。
声乐课教室在走廊尽头,尽头有扇玻璃门,打开就是后院,进出方便。一楼只有那间用来上课,其余要么空着,要么放乐器,下课后犹如荒地,又做了吸音专修,完美的霸凌场地。
池宁推测,“你在教室被欺负了,所以你才不想……”
宋晓意猛地打断他:“没有,你不要乱说!”
池宁吓了一跳,过了会儿,绷着的背脊才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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