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他两边不沾,却也是两边不及,自然备受冷落排挤。
燕清十分清楚,法正非但跟‘庸才’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且对害他庸碌无为、仕进无望的刘焉也充斥着厌恶,也蔑视着一切徒有虚名之辈。
法正虽自诩不凡,可这么多年的籍籍无名,仍让他心中郁郁,也是生平头一回,得了大人物的肯定,不禁激动得眼眶一阵阵发烫。
他强行按捺下情绪的波动,眼角的湿润是逼回去了,可指尖仍是轻微地颤了颤。
他到底还年轻,怀着豪情意气,不甘被庸人埋没一生,更不愿成了蠢人的陪葬,方跟着张松拼了这一回。
他心里万分明白,以燕清势之强,名之盛,若不是真的欣赏自己,是绝无必要恭维他这么几句的。
千里迢迢地冒这一回险,果真……还是值得的。
燕清对跟郭嘉各方面都颇为相似的法正,还是天然地抱有几分好感的。而且法正打时,投效的态度就很诚恳端正,即便无意中显示出几分傲气,也完全是在可以欣然一笑的程度。
尤其有了张松那副胸有成竹,信心饱满过头,还生得难堪的模样做比较,眉清目秀、眸清目郎的法正,就更显得万分顺眼了。
——燕清坚决认为,自己不是什么会以貌取人之辈,自然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态度变化,会跟二人的长相有任何关系的。
既然第一印象不错,他也就没像刚才对张松那样,先用一些无关紧要、只因自己感兴趣才说出口的问题来逗对方,而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坦坦荡荡道:“新都令这类官职,实在太过屈才,我是断不会叫你去当的。不过具体要往上提多少,一时半会,你缺乏资历,旁人也缺乏对你的了解,难以服众时,暂时也不好算。”
可让法正苦苦在基层熬资历,他也不舍得。
燕清在这一顿,见法正听得认真入神,便笑了笑继续道:“你的状况,我算略知一二,除了清楚你才学出身具都不凡,又为避祸而流转至益,途中见识不少战乱,定也有些感悟外,就不明了了。你对于你自己的本事,想必更是一清二楚。与其全凭文和决定,我倒想先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出于对法正的高能力和自我判定极精准的信任,只要他对自己的官职定位不是太不合理,燕清都准备让他一试。
——这可是跟庞统联手后,能帮着一穷二白,只有一万军士还没粮草的刘备,从益州北一路打到南,人还越打越多的军事奇才。
燕清坦坦荡荡,而做梦都没想到能得到这般优待的法正,听得则是万分感动。
他一向爱憎分明,毫不犹豫地决定投桃报李,开诚布公。
一时的官职高低,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
他重视的,从始至终都是主公究竟是否英明,值不值得他倾力效忠,又能不能提供他尽情施为的空隙。
法正心意一定,即刻从善如流,将对燕清的称呼给直接变了:“多谢主公。主公所言所虑,无不在理……”
燕清莞尔,轻松道:“这些客套话就不必了,说正经的罢。”
被这随意的气氛所感染,法正也跟着笑了,轻描淡写道:“主公若有取益之心,某虽不才,于益州尚留了些人脉,愿往牵桥搭线。虽不至于兵不血刃,却也多少能省些功夫……”
若换了旁人,听到个官不过是新都令的年轻人在此大放厥词,怕是即刻就要嗤之以鼻,当作是其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了。
燕清却知道,法正此刻所言,非但不假,怕是还谦虚了。
他正想着,法正已话锋一转:“主公如今万事俱备,唯独手边还缺了一把刀。若蒙不嫌,某愿为之。”
燕清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什么刀?”
问归问,法正指的什么,他已大概猜到了。
法正不由笑了。
此时此刻,他眸光熠熠,越发显得容貌俊美,风采照人:“自是一把用于——作威作福,杀人活人的刀。”
第243章 开诚布公
燕清听到这句,心里一个埋藏许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只余一句‘果然如此’。
“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纵横猖獗至诸葛亮都以其功高劳苦,可‘令翻然翱翔’而听之任之,便是史书对法正形象的描绘。
然而燕清读时,却总觉得颇为违和。
哪怕法正是有游侠气的性情中人,讲究恩怨分明,可行事这般嚣张高调,得罪人无数,仿佛连后路也不留好,又着实不似智者所谓。
而素来公私分明、依法治国的诸葛亮,居然发表一通类似于‘功高者可随心所欲’的言论来,作为纵容他作威作福的理由……单是这点 ,就着实说不过去。
如今就一目了然了:法正看似在胡作非为,打击与他有旧怨的异己,连鸡毛蒜皮的小过都不错漏,实际上是受刘备的背后支持,甚至授意的。
否则初来乍到的刘备,如何敌得过益州当地的名门望族,还得控制心有不服的刘璋旧部?
只是刘备再有心行中央集权,这事也不能由他亲自去明目张胆地做——他曾经的同窗公孙瓒的失败,就已充分证明了身为主公却大力打击簪缨世族、这行径在世人眼里有多上不得台面,还将导致自取灭亡的恶果。
于是同是名门出身,又对刘备忠心耿耿的法正,就成了这承担骂名的最好人选。
诸葛亮对此定然也一清二楚,方在吃了法正亏的权贵们前去告状时,随口和了把稀泥。
燕清心念电转间,就个中环扣弄得清清楚楚了。
法正候了片刻,唯见主公怔怔出神,并不回应,不由一怔:“主公认为如何?”
燕清回神,却是摇了摇头:“不如何。”
法正开口欲辩,燕清忽伸出手来,一边轻轻地摸着他的背,以做安抚,一边平心静气地说道:“有兵,有名,有权,还有民心……这些同时镇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哪怕他们心里再不愿,形势终究比人强,都得老实受我制衡,不必急着下些猛药。”
法正仍感难以置信,不禁微微蹙眉。
“时间并不紧迫,行不行捷径,便也无关紧要了。徐徐图之,也无不好。”燕清似是知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莞尔道:“此事不必再提。你既不愿我声名有瑕,要舍身而出;那平心而论,我又如何舍得叫你蒙受冤屈,替我背负污名?”
许是他一路走来,是平顺居多,与大器晚成,早年颠沛流离、坎坷了大半生才略有成就的刘备大有不同,心里没有急躁和怨气。
许是他渐渐成熟,又自忖有长生不老的筹码,心境也有所变化,不再如早期那般对肆意垄断仕途的世族充满对抗的敌意。
倒是生出耐心来,预备同这些顽固又傲慢的世家大族慢慢地对峙。看能否将针锋相对,渐渐磨合成平衡的互惠互利,互相扶持。
许是他作为读史之人,于汗青之上见到了太多的憾局,如今有幸参与其中,只想天真地求个美好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