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雲少
“你好啊,”季言礼伸出手,“我是季言礼,是温羽的同学。”
温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
那位如雕塑般俊美的仁兄,却看起来表情不那么友好,既不伸手和季言礼握手,也不说话,只有嘴角不停地抽抽。
“怎么了这是?”季言礼耐心地伸着手,心里微微犯嘀咕,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对方像是饿狼一样盯着他看,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好奚野来救场了。
奚野想必仗着自己今年也要高考,所以天经地义来参加动员会,慢悠悠迈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过来,凑在季言礼耳边说:“你再仔细看看,他是谁。”
季言礼心说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我犯得着在这里尴尬么?!温羽在大学找对象,我怎么会认识?!
那雕塑突然说话了:“丽丽,我实在是伤心透顶,短短一年,你就不认我了,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看看你,哎……”
季言礼吓得眼镜都要掉了:“神兽?!”
胖子?!!!
温羽笑得眼角全是泪花:“胖子他、他不是腺体发育不良,一直在吃激素药嘛?毕业以后就停药了,然后刷刷刷就瘦下来了!哎哟我可羡慕死了,他一个月能瘦十斤呢!”
“别跟他解释了,”胖子冷着脸拽温羽,“妈的胖爷辛辛苦苦从首都飞过来给他鼓劲儿,好家伙,干脆不认识老子了。”
“诶认识认识,”季言礼急忙扑过去拉他,“你知道我脸盲的,你突然瘦掉半个人,我更认不出来了,现在我仔细一看,诶果然是你!还跟当年一样帅!”
“你可放屁吧!”胖子虽然嘴上骂人,脸上顿时就笑开了,“丽丽,我跟你说……”
奚野突然冷不丁插了一句:“胖胖,我也有话跟你说。”
胖子:“?”
胖子转身瞪他:“你喊我什么?”
奚野挑着眉毛,霸道地把季言礼拽到身边:“你不是喜欢叠字吗?胖胖?丽丽?恶心心?”
温羽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哈!”
胖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是omega,我和丽丽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抢不了你的!妈的丽丽你过来,咱不跟他玩儿。”
奚野慢吞吞道:“你虽然是omega,但,你也有可能是个变态。”
温羽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几人又听到熟悉的清脆嗓音,从门口跑过来,边跑边喊着:“哥哥!”
季以禾拖着任景秋一路飞奔,扎着一条高马尾,一路跑来黑色的马尾辫跟鞭子一样左右抽打,全抽在了任景秋脸上。
季以禾跑到哥哥身边站定,浑然不觉,任景秋半边脸都肿了,捂着脸可怜兮兮道:“我没事,我很好,不用告诉她。”
“你怎么来了?”季言礼揉她热乎乎的头,“你又不高考,听什么动员会?”
“我来陪你啊!”季以禾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腰撒娇,“我坐你旁边好不好。”
奚野冷着脸想把她拎走,季以禾一扭头对他龇牙咧嘴,前后反差之大如同京剧变脸。
季言礼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好好好,我跟你坐。”
胖子立刻大喊:“我可是从首都飞过来……”
季言礼又说:“好好好,也跟你坐。”
最后的结果是,季言礼左边坐着胖子,右边坐着季以禾。
而奚野居然被迫坐在了后一排,和任景秋并肩,虎视眈眈地盯着抱着季言礼两条胳膊的人。
校长终于穿着格子衫走上讲台,微微点头,儒雅风范,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全场立刻响起海潮一般的掌声。
校长调整了一下话筒,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同学们,离高考只有六天了。我放眼看去,大家都在埋头学习,精神可嘉……只不过,现在才开始学,是不是有点迟?”
埋着头的学生都忍不住抬头笑了,整个礼堂里全是此起彼伏的笑声,还有好事的男生喊道:“临阵抱佛脚!不亮也光!”
校长笑了笑:“不错,好志气,不过我接下来的讲话,也只占用大家二十分钟的时间,希望大家还是能听一听。在我这个过来人看来,是很重要的,而且我见过的学生越多,越觉得它重要,算是大家相聚三年的寄语。”
“我时常想,我们的高中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然肯定是为了搏一个好大学,好前程,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想得更深、更远,例如,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觉得人生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打算怎么度过这一生?”
“我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和周围的同学讨论一下。”
一开始大家都很懵逼,胖子和温羽倒是一脸了然道:“他去年毕业典礼上就是这么问的。”
胖子问温羽:“我去年怎么回答的来着?”
温羽道:“你说你想瘦下来。”
胖子大惊失色:“那我的人生目标都提前完成了,这可怎么办?”
温羽又说:“可能人生就是,不停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季言礼去年倒是因为谢安之的葬礼,没能出席毕业典礼,更何况他也不曾毕业,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开口说:“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我倒觉得,”季以禾撑着下巴,“人生就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傻逼身上。”
季言礼听到脏话,无可奈何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如果想成,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身上,也不失为一种答案。”
任景秋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头也不抬:“这个很容易啊,人生就是快乐。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可以跟来勾魂的死神说,我在人间玩得可太爽了,体验极佳,下辈子还来。”
任景秋放下手机,又捣了捣奚野:“你呢?怎么不说话?思考人生呢?”
奚野瞥了他一眼,支着太阳穴,目光向前落在一个笔直的背影上,神情出奇的温柔。
任景秋开玩笑:“奚爷?你的人生就是沉默吗?”
奚野道:“季言礼。”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玩笑,旁边一圈的同学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笑声引起无数人都扭头去看,因为有人笑得太癫狂,还连锁反应逗笑了更多不明状况的人,知道在笑什么的人和不知道在笑什么总之很好笑的人,哄闹着笑成一团。
一片喧哗中,季言礼耳朵微微动了动,转头和奚野对视,微笑道:“嗯?”
奚野笑笑:“没呢,学长。不是喊你。”
季言礼又转了回去。
校长清了清嗓子,大礼堂里重新回复了平静:“无论你们有没有讨论出答案,无论你们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讨论本身就是意义。重要的是,假如你们有一个答案,假如这个答案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们记住它,一年、十年、一辈子。”
“高中三年,你们太习惯用努力换成绩,用成绩换名次,将公平视作理所当然。但以后你们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公平是理想,不公是常态。但尽管如此,还希望诸位能永远抱有此时此刻的纯粹与天真,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一事无成,是你拼劲全力得到了一切,却忘记了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对年轻人而言,老生常谈的话题都被说烂了,说厌了,没意思透了。但殊不知标新立异难免旁门左道,另辟蹊径大多站不住脚,这世界所有老生常谈的东西,换句话说,是经久不衰,是亘古不灭。”
“我在这里献上对在座的各位最美好的祝愿。祝愿大家过了很多年以后,依然可以像当年自己希望的那样,正直、勇敢、善良,拥有一切孩子般单纯的品质。为的不是有所图有所报,而是不要有一天,当你人过中年,突然从疲劳琐碎喘不过气的生活中抬起头来,惊觉自己变成了当初最憎恨的、大人的模样。”
“世界有一万种方法打压你们,会让你们觉得善良不值得,努力不值得,爱不值得,但你们现在还只是一群张牙舞爪戾气未褪的小兽。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世界,感到心灰意冷,请不要忘记,当你改变了自己,世界就已经随之改变。”
“最后,”校长转身示意大屏幕,“请容许我给大家展示一首小诗。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这首获得横江杯“新秀”杯高中生现代诗大赛一等奖的作者,就是我校高二三班的学生,纪语灵。”
“啊!是纪语灵!”季以禾喊起来,激动地抓着季言礼的胳膊,“你记得她吗?”
记得,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漫天飞雪中站在天台上的、想要轻生的女孩。
屏幕上缓缓逐行逐句显出一首诗,只不过和当年她在桌肚里留下的,有些许的改动。
温羽和胖子抬头看去,季以禾和任景秋抬头看去。
奚野和季言礼抬头看去。
所有的年轻而意气风发的面孔,被高处大屏幕的光照亮,像是迎上一轮灿烂的日出。
《驯不服》
趾高气昂,他惧怕死亡
发疯发狂,我看见月亮
惊雷滚滚
从未来刮向蛮荒
钟声在火焰中灼灼
是鹰,是狼,是挺拔的白杨
乘风远去,放声高唱,哪管天上人
经年大快一场
我生而辉煌,死也漂亮
……
*
六月一日,儿童节,也是季言礼的生日。
奚大少爷和任总都争先恐后想给他办一场史诗级豪华的生日宴,庆祝他的十九岁生日,季言礼一再强调他的心里只有学习,务必一切从简,最好是压根别办。
最后出于寿星本人的意愿,自从公开恋情以后就不怎么受学长待见的小任,委屈巴巴地送了礼物就回家了,送的是一台双人游戏机,还配套了一黑一粉两套手柄。
胖子和温羽从外地邮寄来了一个小型吸尘器,署的是两人的名,季言礼简直爱不释手,当场就要捋袖子把沙发套里里外外给它吸一遍,被奚野夺下来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今天不许干活,要干也只能干他。
最后,奚野和季以禾两人并排坐在季家窄小的餐桌前,外卖的饭菜热气腾腾大大小小堆满了一桌,正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蛋糕,旁边放着树脂相框,合影中谢安之和季知书在银杏树下微笑。
季以禾咬着筷子不情愿地嘟囔:“凭什么你在这里?”
奚野笑得十分欠揍:“你信不信,如果还要再赶走一个人,你哥会赶走你。”
季以禾气急,扭头踩他的脚:“你!做你的美梦!”
“诶诶诶,打什么?”季言礼只是转身去厨房拿碗的功夫,一回头就发现两人打起来了,季以禾张牙舞爪往奚野身上扑,奚野一只手撑着她的额头,淡定悠闲地坐在原地,还不客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季以禾震惊地捂着脑门,用比实际疼痛夸张百倍的嗓音哭着跟季言礼撒娇:“哥!!!”
季言礼责怪地看过来:“奚野?”
“学长,那你说嘛,”奚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小臂枕着头,“如果只有一个人陪你过生日,你希望是谁?”
季言礼无奈道:“行了,我不想回答以‘如果’开头的问题。”
季以禾一双明眸怒火冲天:“肯定是我!”
季言礼淡淡道:“谁再吵闹,就剥夺下个月的点菜资格。”
这句话太管用了,两个人都闭嘴了,一个挑衅一个恨意地对视,一个为了他百吃不厌的煲仔饭,一个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油泼面。
熄了灯,原本就没有窗户的逼仄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奚野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明晃晃的烛焰跃动着,成了唯一的光源,在侧脸上析出一条暖金色的线,映着深黑的瞳孔灼如明光。
“季言礼,生日快乐。”
“哥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