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反舌鸟
他又倒了杯果汁去谭跃的办公室,想安慰一下谭跃,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谭跃好像真的受了什么打击,坐着都没说话。向思尧也不好马上走开,只能站在一边看着谭跃。
“他逼着我接案子,”谭跃说,“还说我如果不接的话,就离死不远了。”
向思尧吃了一惊:“怎么这样?!这也太黑社会了吧。”
他觉得有点过分了,听见谭跃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
走出去的时候,向思尧又在余光范围里,看见谭跃用力地按着额头。
他关上门的瞬间,谭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胶囊出来,和着向思尧送来的果汁吞下。
短短几天时间,谭跃已经能够判定一件事情。
向思尧并不是Beta。
信息素的味道,只是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是一种性的信号。它不是用来被“闻到”的,而是被感受到的,是看不见的催情剂,是交配的一部分。
适当的信息素是水乳交融的利器,而过度的信息素外溢,会让人的神经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仿佛毒品一般,体力和精神都被严重透支。任何的Alpha、Beta、Omega,他们的身体会立刻收到信号被吸引,又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信息素抗衡而被伤害。
大学的时候,谭跃就是这样意外把自己的三位不同性别的室友,以及自己都送进了医院,从而获得了免费的独立单人寝室。如果不是这些年来靠着各类非法的、未经批准的药物,谭跃甚至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虽然这些药也都渐渐失效。
可向思尧不一样,他根本感觉不到谭跃的信息素,可谭跃试过了,亲他的时候,向思尧依然会有生理反应。而谭跃那几近崩溃的精神,也在同时好转。
这更让谭跃确定,程临当年,一定是对他们俩做了什么,才让他们成为完全相反,却又彼此吸引的两极。
只是,对谭跃来说,知道这件事,实在太晚了一些。
如果早一点明白向思尧不会受到自己暴走的信息素影响,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在治疗这个该死的怪病,都没有亲自去找过向思尧。
他就知道向思尧没他辅导会吊车尾!!!!!还沦落到复读延毕!!!!
爷爷又打电话过来,问向思尧的工作是否顺利。
向思尧这次多了一些汇报的内容,比如觉得那位檀主任很严厉。
爷爷问:“不是之前还说他人不错吗?”
这个事情就有些复杂了,向思尧只好说:“可能人都有多面性。”
“反正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爷爷讲,”爷爷说,“不要又像上次一样,还一直骗我,说什么过得很好。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真打算一直不告诉我吗?”
语罢,他似乎也觉得语气有点重了:“也是因为你爸,让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见面,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向思尧的爸爸程临,在向思尧还没出生前,就已经跟自己父亲断绝了来往,甚至连姓氏都不愿意继承下去。
也是在程临彻底出名之后,爷爷才知道有向思尧的存在。虽然的确晚了一些,但如果不是这位亲人的帮助,向思尧恐怕会生存得更加艰难。起码现在,当全世界的人提起程临时,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存在,以为他没有孩子。甚至程临的前同事们、前妻,也缄默不言,仿佛从未见过向思尧。
爷爷是为他好,向思尧只能听话,慢慢地,失去了很多的社会关系。好像这样,就能隐藏他的身份。
但,谭跃是知道的。
谭跃知道程临。
那短暂的两个月里,谭跃也见过程临不止一次。
后来,谭跃曾经被“程临”资助了很多年。
谭跃还分化成了Alpha。
更糟糕的是,谭跃以为向思尧是个Beta。可能还以为,他们能在一起,组建家庭,就如同所有别的ABO家庭一样。
现实是,根本没有这个可能。向思尧根本闻不到谭跃的信息素,人类社会的重要因素,在向思尧这里是无。
其实回想起来,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小学的时候,向思尧也在电视上看见新闻。说是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发现了狼的新亚种,有着三种性别。
这的确算是个大新闻,但普通人也只是当奇闻来看,就跟切了还能再生的蚯蚓、会改变性别甚至雌雄同体的深海鱼一样,没想过别的。
程临是那个团队的成员之一,而后的那个短暂假期,程临选择了回家。他那时候还会辅导向思尧做作业,有次看着向思尧做数学题,突然问:“三乘以二等于多少?”
这实在过于简单,向思尧说:“六。”
后来,逃亡中的程临曾经辩称,他传播的并不是病毒。
“没有病毒能感染所有人,”程临说,“我只是发现了人类隐藏的那一面,那是另一个进化方向。只要一点点催化剂,人就可以再次分化出另一种性别,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觉得我不应该被通缉,而应该拿诺贝尔奖!”
也不是没有人支持程临,比如某些原本生理上不占优势的男人,分化成Alpha之后,某个部位也换了个型号,上P站再也不会自卑了,也不会不停强调什么重要的是技巧不是尺寸了。对他们来说,程临简直就是再世父母(Alpha型)。
还有一部分人,觉得世界重组之后,简直是大幅提高了生育率,当然是好事一桩。世界上不再只有粉红税,还有Omega专用香水,Alpha一定要拥有的汽车,每个Beta都给我买它的手机。
更多的那部分人……
向思尧正在电脑上看着讲述程临争议的影片,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酒吧老板给他发了个链接。
【倪虹】:你之前在酒吧讲段子的时候被人录影发到网上了!
向思尧点开,听见自己有些失真的声音。
他在台上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刻意搞笑的表情,按照倪虹的话来说,他就是这样比较好笑。
“公司有发情期假或者易感期假的举个手。好的看到了,还挺多的,一百多人里都有两个了哈。
“所以大家看,我们人类适应能力很强的,千变万变,很多东西其实还是不变的,不管两种性别还是六种性别,公司都是要压榨你的。”
评论里都在哈哈大笑。这就是最多那部分人的态度,面对无法改变的事情,也就看开了。就像百万年前,某只猿类爬着爬着,突然站了起来,那样史诗级别的突破,对它来说,可能仅仅也就是,好像直立行走也还不错,那就这样继续走呗。
向思尧也是这样的人,世界怎么瞬息万变,他都没太大意见,只要不影响到他。
但很显然,程临做出的事情,让向思尧的生活产生了剧烈变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向思尧高考的时候,生物那一门,成绩极其惨烈。
考完一跟同学对答案,他就知道没戏了。可是,这真的不怪他,他只是一个没分化的高中生,新知识的学习时间又那么短,怎么会想起来人体分泌的激素包括信息素,让你填腺体的时候,不仅仅要填松果体、脑垂体、甲状腺等内分泌腺,或者汗腺、泪腺等外分泌腺,更重要的,是脖子上的那个信息素腺体。
程临真是一个影响子女教育的大反派。
第7章
檀主任真的很生气,这次不扣工资了,直接让谭跃去楼下的法律援助工作站值班。
谭跃下去的时候,也顺便把向思尧给捎带上了。
他们下去不久,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看起来年纪起码有八九十岁了。向思尧连忙扶着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这位老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看起来很是精神,直入正题:“你们这里可以帮忙写遗嘱吗?我刚刚去了公证处,那里不受理。”
向思尧在处理这种问题上,着实还是个愣头青,居然真的接话问了下去:“啊?一般来说可以公证的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家连眉毛都是白的,瞪起眼睛的时候,白色的眉毛也跟着飞上去:“没有问题!我就跟他们说,我要把财产都留给我外孙女,孙子太没出息了,不给他留了。”
听起来在法律程序上没什么问题,向思尧继续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们问我这几个孙辈的具体性别,我都说了男女了,还说不够详细。”老人也搞不明白,“然后就突然说不能公证了,我还听到他们在打电话报警。莫名其妙,我留遗产还犯法吗?!”
向思尧这下听出来问题了:“您知道ABO吗?”
“什么?”
“A,然后是B,最后是O……ABO!”
“你这孩子啊,英语也太差了,字母表都背错,我跟你说,是ABCDEF……”
老人家说话声音很大,向思尧完全没打断的间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一看,是谭跃。
谭跃侧过肩膀,低声说:“我跟公证处联系了,他们说这个老人家有阿兹海默症,家里人正在赶过来,让我们稳住他,别让他又跑了。”
既然要稳住,自然就是要顺着对方来,不要提出反对意见,以免这位老人一气之下离开去找下个法律援助站来立遗嘱。
向思尧听老人背完了字母表,沉痛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是我背错了。”
对方果然满意:“知错就改,比刚刚那个小姑娘好,她还说什么O是Omega,非要写给我,我一看,什么性别,明明是我的手表牌子!”
他把袖子捋起来,给向思尧看他戴着的那块同样年纪不轻的欧米茄手表。
大概是向思尧的顺从和乖巧让老人家喜欢,他不但不走,还聊了起来:“我那孙子要是跟你一样听话就好了。老惹我生气就算了,还去搞同性恋,真是气死我了。”
向思尧被紧握着的双手渗出汗来。
“他还说要跟那男的结婚,我说你们两个男的怎么结婚,他就说时代早变了,是我不懂。”
“我爸当初也不同意我喜欢男的。”谭跃突然插嘴。
老人家虽然生了病,但居然还挺有逻辑,马上捕捉到关键词:“当初?所以现在同意了吗?”
“当然同意了,他现在完全无所谓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谭跃这人,靠着信息差说着一些瞎话,“不像以前,我都说我是个同性恋了,他还说什么必须有个后代。”
“代孕是不对的。”老人却不能同意。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决定不生了。那您家里的女孩儿有男朋友了吗?”谭跃突然问。
“还没有,我让她早点带男朋友回来,她一直说再缓缓。”
“其实有没有可能,”谭跃很温和地提醒着一些事情,“她也交了女朋友,但因为你对孙子的反应,不敢再刺激您了。”
“那你还刺激我干什么?”老人家有点气不顺了,向思尧赶紧帮他拍了拍背,又给了谭跃一个眼神,让他别说了。
“因为您这样也很伤害她的,”谭跃却不停止,“您是不是还要求在遗嘱里写,给她留的遗产也必须在她跟男人结婚以后才能分配?”
老人沉默了。
“后来我生了病,我爸才觉得后悔,说为什么会这样,他真想回到从前,只是喜欢男人算什么大事,现在遍地都是。您想,您都是立遗嘱的年纪了,还非要计较这种事情让孙辈难过吗?”
“……”沉默之后,老人突然问,“你得了什么病?”
“这病挺复杂的,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基本上就跟阳痿差不多吧。”谭跃说,“您想,是不是很惨?”
向思尧觉得谭跃跟一个老年人说什么阳不阳痿实在很没有礼貌,但可能是男人(旧人类版)之间的惺惺相惜,对方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甚至到老人家的外孙女气喘吁吁跑过来接人的时候,老人家边跟她走,一边在问:“我怎么看到你车里坐了个人?”
“外公,那是我同事,正好顺路。”
“什么同事,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女朋友?”
“……外公你听我解释,我是A,她是个B,我们在一起没问题的。”
“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好的。”
两个背影渐渐消失了,向思尧却还在消化着一些信息。
“怎么会阳痿了?”向思尧问谭跃。
“不是啊!只是差不多,不一样的。”谭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