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千岁
Yirgacheffe出的豆子带着很明显的柑橘香,给这么一个疲惫而忙碌的早晨注入了些微愉悦。
严若霖没睁眼也没接,但说了句:“谢了。”
贺以则就把咖啡杯放到了他手边,然后垂着视线看这个人眼底隐隐泛着的青。
会议室里的这几分钟很安静,似乎转瞬即逝,又好像过了很久,直到贺以则的电话突然响起,两个人几乎都是瞬间一震。
来电话的是周铭远,但接通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贺以则说的。
“你什么时候到?半小时前有人送来份大礼,等你到了咱们开工。”
“刚进市区,但我要先去公司。”
“OK,出镜愉快。”
贺以则说得轻描淡写,电话那头的周铭远就也笑了一下。
“发布会后见。”
这通电话打完,周铭远沉吟几秒,调出个电话号码,没拨出,只编辑了一条短信。
“随时恭候账单。”
手指一点,信息发出。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城市主干道上车水马龙,一辆宾利娴熟变道,向着当前首要目的地疾驰而去。
从这一天的早晨开始,几乎所有财经和娱乐媒体都在等着盛世嘉德的发布会,理论上来说,24小时的期限最晚是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为止,但盛世的这位周总显然并不打算让这件事再无意义地拖延下去。
下午三点,新闻发布会将正式召开。
这个时间点算得上友好,十分方便本城的各路媒体调集精英资源并协调出晚间版面,甚至也足够外地的几家权威媒体安排人手,完全来得及打个飞的或高铁无缝抵达。
当数辆座驾鱼贯驶入开发布会的酒店门廊时,车门还没开,现场媒体的闪光灯已闪成了一片。
身为今日主角的周铭远第一个下车,理所当然吸引了一波最强关注度。但在他之后出现的人也令得现场镜头齐齐转向,所有的媒体人都在心底发出了或大或小的惊叹。
周启年,周锐廷,周雪年,周兆年,周丰年,周延年。
盛世嘉德原有的一票周氏高管尽数到场,其中除了CEO周锐廷、CFO周兆年仍然在职之外,其他几位都是在过去这一年里,被周铭远先后撸掉集团职务的长辈。
——他们虽然没了职务,却每个人手上都握有一定份额的股份。全部累加起来,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也就是说,今天这一场发布会,既是盛世嘉德董事会的对外发声,同样也是整个周氏家族的态度。
一票大佬们个个表情严肃,步履匆匆,没有应答任何一家媒体嘈杂的提问,快步走进了会场。
三点整。
冯一诺窝在医院病房的一张小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点开了财经媒体给出的线上直播链接。
严若霖双手横胸,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向投屏的大幕。
裴韵茹接过覃姨递来的老花镜,怀里搂着小孙子周瑾钰,在放着平板电脑的书桌前挺直了腰背坐正。
黎悠悠在机场贵宾厅的角落里摘下了墨镜,一边刷手机一边叫助理去把航班改签到晚上。
更多周铭远知道或不知道的人,在此刻都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周铭远一身非常正式的铁灰色三件套,面容平静,脚步沉稳,在无数人无数镜头的注视下走向了发布会主席台的中心位置。
在他左右两侧,周氏高管及长辈逐一落座,一左一右最靠近他的正是周启年和周锐廷。
这两个位置,既亲密又微妙。
盛世嘉德的公关总监简单开场,随后就直接把话筒递给了董事局主席兼执行总裁周铭远。
“大家好,我是周铭远。”
依旧是这么简洁明了的一个自我介绍,冯一诺轻轻咬住了嘴唇,近乎于贪婪地盯着屏幕上正在发言的熟悉面庞。
一年前,这个人首次在国内媒体面前亮相,长身玉立,气质卓绝,笑容得体,声音沉稳。
更早一些时,这个人在拉斯维加斯的大教堂外,伸手揽住了情绪濒临崩溃的自己。
更早更早的时候,这个人和好友在美国创立了HZY,并注资了一家刚起步的国内演艺公司。而自己在艺考的考场外,和一个叫罗森的男人相识,他笑着说:“你好,我们公司叫星晖。”
冯一诺的呼吸隐隐有点发紧,他的耳机里传来周铭远平静的陈述。
“……我与爱人冯一诺婚姻合法,彼此相爱,我们愿意并且有信心携手共度一生。
“作为盛世嘉德的执行总裁,我有责任也有能力带领公司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周家历经百年风雨,而今传到第四代,家族所有成员始终荣辱与共,福祸同担。第五代虽然目前年龄尚幼,同样也会在这样的氛围里成长。
“最后,感谢近期的所有关注。企业的发展不仅仅有赖于某一个决策者的头脑,更重要的是整个核心执行团队的健康存续。请大家对盛世嘉德给予足够的信心和支持,谢谢!”
发布会原定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但因为现场媒体过多,提问环节一再延长,导致整场发布会结束时天色已擦黑。
接受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媒体轰炸的长辈们都颇为疲惫,事情结束以后纷纷和周铭远只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周锐廷倒还贴心,从老婆苏敏仪手里接过一罐功能型饮料,先递给周铭远。
“谢谢大嫂。”周铭远对女眷向来客气。
苏敏仪抿唇一笑,主动问:“一诺什么时候能回来?”
“要先陪到出院吧。”周铭远想了想,面上倒浮现出些忧色,“医生说心血管的问题首次发作以后,稍微劳累就容易复发,诺诺想劝爸爸提前退休。”
“老人家确实累不得。”苏敏仪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咱爸刚也说被记者闹得头疼,得赶紧回去躺着。”
周锐廷在旁边笑了,把自己刚喝空的铝罐捏扁,一个精准投篮命中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
“他是惦记牌局,这会儿立刻走没准还能赶上几圈。”
这吐槽让周铭远不觉莞尔。
周锐廷这两句随口说完,再看向周铭远的眼神就有点似笑非笑。
“对了,今天当着百十家媒体的面,你提到第五代,是什么意思呢?”
六个小时前的上午十一点,周铭远抵达公司。在他到达之前,由周锐廷代为通知,请来了周氏所有在职或去职的长辈,包括前任CEO周启年。
姑姑周雪年和小叔周延年本还找了些理由推脱,被周锐廷一句话给镇住了。
他说的是:“奶奶要跟所有人开会。”
不过人到了公司才知道,裴韵茹本人并没有来,开的是电话会。
偌大的会议室里,人人屏息静气,裴韵茹的声音从免提系统里传出来。
“当年,我和世勋亲手把‘盛世’‘嘉德’的招牌挂在空空荡荡的屋梁上,他跟我说,韵茹,周家阔过,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现在穷得子孙流离失所。只能靠你我努力,一定要把弟弟妹妹们都捡回来。家人,永远是第一位。
“吃不上饭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飞黄腾达了,他是这么做的。
“瑞年是周家的孩子,启年也是,雪年丰年,兆年延年,锐廷瑾钰,每一个都是。
“铭远也是。”
老太太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么几句,最后一句是。
“盛世嘉德,拜托给你们每一位。”
第106章 干活吧
面对周锐廷的这一问,周铭远坦坦荡荡地给了个明确答案。
“盛世嘉德以后是瑾钰的。”
苏敏仪吃惊地睁大了眼,周锐廷倒没意外,只是笑了笑。
“这算是投桃报李吗?”
“要这么理解也行。”周铭远也笑了,“我今天回来,本来是打算直接请辞的。”
“没想到我爸是那个态度?”
“是的。”
在裴韵茹的通话结束之后,坐在主位上的周铭远沉默了良久,而列席的诸人也静默。直到周启年抬指叩了叩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座诸人中,他年龄最长。卸任集团CEO之前,他也是盛世嘉德乃至于周家最具话语权的人之一。周铭远直到查出父亲去世的真相之时,始终对这位大伯报以了一定的戒心。
但周铭远没想到的是,在他对着周启年说出了“白晓婷”,并拿出了当年司机所目睹的口供之后,这位素以强硬闻名的大佬竟脸色惨白,在将所有内容消化完之后,甚至泪流满面。
周瑞年去世了三十三年,而周启年在不明真相的偶尔追忆里也浑噩了三十三年。
而今方知,他虽然没对弟弟动过杀心,弟弟却是因他的一个念头而死。
周世勋和裴韵茹待他恩重如山,他却害死了他们的独子。
这份迟来的愧疚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周启年难以再面对周铭远那张酷似周瑞年和辛悦菱的脸。他主动请辞了集团职务,并移交了全部股权给儿子锐廷,放弃一切他从周氏得来的东西,以求稍作补偿。
他甚至不敢想,等到周铭远将那个残忍的真相捅到裴韵茹那里之后,几十年等同于母亲的裴韵茹会怎样对待自己?
这样惶惶不可终日,随时会落下审判的时间持续了一段时间。裴韵茹仿佛一无所知,而周铭远任命了周锐廷接替他从前的职务。
他终于忍不住给周铭远打了个电话,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告诉老太太当年的真相。
周铭远却只是重复了一遍正月十五家宴上的那段话。
“遗憾的、没法改变的,都忘了吧。走了的人变成天上的星,用尽所有的光照路,是为了让留下的人向前头去。”
周启年半世刚强,至此不得不承认,他所亏欠周瑞年一家上下的,恐怕是永远永远也还不清了。
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求取心安的机会,比如在这场发布会前的碰面上。
他召集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非常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铭远是周家的孩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现任董事局主席和执行总裁。婚姻既然是合法的,那就没什么怕被人指摘的。盛世嘉德一百年都过来了,眼下这点波折,不值一提。”
时间已入夜,网络世界的纷繁扰攘再激烈,也不过如泡沫一样转瞬即逝,真实世界里总有更重要的事。周铭远说了个地址,让辛哲把自己送到地方,然后先开车回去休息。
辛哲问:“不用等你吗?”
周铭远笑了一下:“今晚和若霖他们还有点重头戏。”
“哦。”辛哲闭上嘴巴什么也没问,调转车头走了。
周铭远肘弯里搭着外套,抬头看了看掩映在重重花木里的招牌,顺着路标一路走了进去。
这是S市老城区里的一片旧厂房,修葺整齐的高大灌木划分出笔直的道,两边都是巨大的红砖建筑,曾经是用来建造重工业机械零件的车间。但随着旧时代的逝去,这里早已被废弃,现在被人签长约租赁下来,改建成了个大型的运动健身场馆。
现在是晚上八点,每一座高大建筑都灯火通明,正是晚间最热闹的时候。
周铭远不紧不慢地向着目的地走进去,他身材挺拔,但穿的是一身商务正装,和这一片荷尔蒙爆棚的运动场馆之间很有些格格不入。有大汗淋漓的小帅哥们顶着毛巾挂着球袋离场,不免有点诧异地看上一眼,随后就忍不住又想再仔细看清这一位有点过分出众的外型,但周总已经走向了这条路尽头的最后一座红砖建筑——健身场馆老板自留的vip独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