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弦
桑叶很崇拜桑青时,觉得这个哥哥无所不能,自己长大要是也想成为那样的男人就得听他的话。
桑青时不是想要桑叶的服从,见到那颗没精打采耷拉着的小脑袋,想到他才失去父母,又离开了唯一的舅舅,铁石心肠也有松动。
桑青时不会哄小孩儿,想了想,蹲下身与桑叶平视,语气缓下来:“你要总是叫汤圆陪你睡,就不会有汤圆舅妈了,知不知道?”
说话间似有似无地扫过唐远。
唐远一把捂住了桑叶的耳朵,难为情道:“桑先生你怎么能和小孩子说这个……”
桑青时没接话,顾自看了眼时间,神情冷淡地下逐客令,“你快回去吧,小叶子该洗澡上床了。”
唐远松开桑叶,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去拿自己的包和外套。
他走得很匆忙,匆忙到忘了把学妹送的钥匙扣带走。不过没关系,他不打算加那个微信,也就不知道该还给谁。
临江的晚风湿凉,穿再厚的衣服都吹得透。桑青时的别墅离公车站步行有段距离,唐远一路不停地拢外套,朝手上哈气,又等了好一阵才坐上车。
车内光线昏暗,乘客不多,唐远瑟缩在一个角落,呆望着渐浓的夜色出神。窗外倒退的风景是他每个周六晚上的必经之处,已经看过很多遍,没什么好再看的。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从桑青时催促他离开的时候就开始了。
大抵人与人的交往都是如此,开始的生疏不觉得什么,可看过了笑脸,尝到过甜头,就再不能习惯回到一开始的距离。
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了呢。
但好在唐远是个心里不压事的人,否则他这么多舛的命途,能安然活到现在都是奇迹。
他已经记不起父母的长相,却坚信他们有着不能独活的爱情。姐姐疼他,明明到了可以独立生活的年纪,为了陪他在福利院跟着住了两年。之后他得到过许多社会上好心人的帮助,生活和学习才能维持下来。再后来,姐姐在大学里遇上了姐夫,姐夫很爱姐姐,爱屋及乌,不介意他这个拖油瓶,和姐姐一起到福利院办手续把他接了出来,后来不顾家族反对跟姐姐结婚,第二年还升级做了父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叶子。
无论是这世上哪一种爱,唐远都最知道它们本真的样子。他听过,见过,遇上过,便从不质疑人和人间的情感,并对所有细微的善意心存感恩。
何况桑青时帮过他很多次,甚至借给他一笔巨款渡过难关,今天还说请老师教他弹钢琴。
唐远这么一想又不难过了,想和厉害的人成为朋友,自己也得成为厉害的人才行啊。趁着到家不算晚,他洗了个澡便一头扎进书堆里复习,下周的期末考一定得考好,这样假期才有心情好好学琴。
桑青时则是一头扎进了健身房。
他喜欢运动带来的挥汗如雨的快感,习惯以此解压,或者同时思考一些事。他过去的压力通常来自对事业的野心和高标准,思考的事也大多围绕着生意场。
自从家里多了一个孩子,他发现自己的重心有了些许偏移。
与原先预想的不同,孩子虽不需要他亲自照顾,却一样会分走他许多注意力,尤其当这孩子还有个唐远这样的亲戚。
年少,天真,老实,没什么社会经验,人生尚还需要引导,却已经没有了可以引导他的人。桑叶与他感情深厚,喜欢亲近这个舅舅,他的一言一行桑青时都得把关,不可能真就视他为毫无瓜葛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是唐远唯一一个勉强算是沾亲带故,能够得着的大人。所以当他进了派出所向自己求助也并没感到很意外。
但桑青时也认定,他们的关系就该止步于此,再朝前半分都是自找麻烦。
说出自己的取向容易,让别人接受却难,把别人变得同自己一样更难。
他对一个靠着张脸四处招惹小女生的直男没有意见,只是注定不会列进自己的选项。哪怕承认自己对唐远起过心,动过念,那也不过是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保持距离即能解决。
桑青时只在跟钢琴老师定好上课时间后短信通知了唐远一声,便再没有和他来往的打算。
期末复习耗掉了唐远打工之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幸好最后考得不错,把前半学期拉低的平均分提了上去,顺利拿到学分,算是可以踏实地好好过一个年。
每周一堂的钢琴课成了除探望小叶子外他最期待的环节。
只是次次去都再没有碰见过桑青时。
他没有音乐基础,但老师说他天生乐感还不错,跟节拍很快,多练练识谱和指法年前有希望把第一本入门的书学完。
学校寒假里音乐室是照开的,唐远找了份早上在超市理货架的临时工,下了班就去学校练琴,吃个午饭再去餐馆打工到傍晚,日子过得紧凑忙碌。
临近农历年关,钢琴老师不是本地人,和唐远说下周要回老家过年,要元宵节后的那个周六再来给他上课,唐远才开始认真思考今年的春节要怎么过。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的确注定不能过一个好年。
超市老板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跟送其他员工的一样送了他几张福字和一副春联,他收下后默默塞进了衣柜深处。
小时候父亲过世的那个春节家里就没有贴春联,第二年初母亲也病逝,姐姐把房子卖掉还了欠亲戚的医药费,他就只能在福利院的大门上见到朱红扫墨的年味,直到姐姐有了家,他才又有了家。
如今那个家成了冷清的空房子。唐远怕孤单,还买过两条小鱼来养,没到一周就接连翻了肚子,他就再没敢往家里领过活物。
桑叶已经穿上了喜庆的红色年服,胸前挂着两颗从领口垂下的白毛球,乖乖在一旁搭积木等唐远下课,之后又缠着他念了一会儿故事才同意他回去。
临走时阿姨拿出一个红信封,说是桑青时托自己给他的。
唐远不解地问:“是什么呀?”
“桑先生给你的压岁钱。” 阿姨笑着递给唐远。
“我不能要。” 唐远一下缩回了手。
如果是钱,那看厚度应该是不少的。
阿姨直接往他手里塞,“过年的红包哪能不要啊,讨吉利的。”
人家都那么说了,唐远不好再推三阻四,两只手拿好信封,恭恭敬敬道:“那我等下打个电话谢谢桑先生。”
说完又像反应过来什么,冲着阿姨一脸疑惑:“不对呀,我才是长辈啊,为什么是桑先生给我压岁钱,不应该我给他吗?”
阿姨噗嗤一声笑了,“他那个岁数收压岁钱不合适啦,你还能收几年,快拿着吧。”
唐远茫然地点了点头,“那谢谢徐阿姨,新年快乐。”
第18章
朝公交站走的路上,唐远给桑青时拨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听,刚上车却收到桑青时的短信:刚在忙,什么事?
桑青时本就是寡言的人,发信息更是惜字如金,常让人分辨不出他是耐烦还是不耐烦。但唐远不会想那么多,坐都来不及坐,捧着手机打了好长一段字:桑先生我收到红包了,谢谢!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每次我来您都不在家,要注意休息哦,春节我再来拜访您!
唐远把手机塞进棉衣口袋,找了位置坐下,朝掌心哈气取暖,手机又震动。兴冲冲地点开看,见桑青时的回复只有简短两个字:不用。
不懂桑青时是想说 “不用休息” 还是“不用拜访”。
紧接着一条信息又进来:春节我去父母那。
这下意思就明晰了。
唐远的雀跃的心情一下被浇灭了,握着手机又问:那小叶子呢?
桑青时:我带回去,阿姨放假。
唐远旁边没有坐人,否则一定会看出他就像根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
是啊,每个人都有家,过年有想去的地方,有能一起庆祝的人,只有他没有。
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一个没留神,唐远的手机脱手摔了出去。他唏嘘着捡回来,幸好屏幕没裂,想了想只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桑青时发来两个字:同乐。
唐远又盯着对话框等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安安静静地自动锁了屏。
早一个月前唐远打工的餐厅就接满了年夜饭的订单,除了老板和厨师只有一个没买着回家火车票的大姐,一个指望三倍公资养仨孩子的大哥,和唐远这个无家可归,年过不过都一样的可怜虫留下来上班,结结实实从二十九早上忙到大年初三半夜,初四有其他人回来倒班,唐远才有几天假放。
他昨天下班晚,回来又收拾了一会儿卫生,洗完澡头都没吹倒下就睡,睁眼已经是中午。
把从餐厅打包回来的饭菜热了热端上茶几,唐远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春晚的转播。
手机连续响起提示音,唐远擦了擦正抓着卤鸡爪的手解锁屏幕。他怕错过别人的拜年信息,一般都是看到立刻回复,哪怕是那种复制群发的不熟的列表好友。
班级群三十多个人正如火如荼地抢着红包。
唐远点开待完成的群公告,见是班长组织本地的同学今晚聚餐吃火锅。记得他们班好像有十几个本地人,就算只来一半,也够组个局了。
退回聊天界面发现班长把所有本地的同学艾特了一遍,自己也在内。
自从姐姐姐夫出了事,唐远的世界便天翻地覆,悲伤和忙碌占据了他整个生活,没心情也没时间参加班里的活动。这次刚好有空,索性就答应下来,权当作过年也有人陪。
聚会约在晚上六点半,因为都是学生,便没选高档的地方,定在一家平价的自助火锅店。
唐远来得不早不迟,但其他同学貌似兴致更高,早早就坐满了包间,等到六点半全部人齐,算上两个不是本班的正好十个人。
两个编外人员其中一个是熟面孔,即班长的男朋友,准确说是未婚夫,同校建筑系的,据说两人青梅竹马,初中在一起到现在还如胶似漆,他们这班同学早就见怪不怪了,已经当作自己人。
另一个也是班长带来的,跟大家介绍说是她室友,同系大一的学妹。唐远看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打了招呼就没再留意。
但那女孩似乎一直在朝他这边看。
前半场大家顾不上聊天,只顾得上吃,后半场战斗力弱下来,筷子一闲话就越来越多。
唐远没什么新鲜谈资可提,见桌上拿多了的几盘肥牛很浪费,就在一边静静涮肉吃,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跟着大家的话题,偶尔有人问到他也会回应两句。
有班长那对老父老妻日常秀恩爱还不够,新年同学聚餐不知怎么发展成了浪漫表白现场。不知是谁先带头起得哄,一对男女在席间大家的欢呼声中确定了恋爱关系,当场手就牵到一起,塞了在场一众单身狗们满嘴粮。
唐远也被这气氛波及到了,闷头吃肉时脑子里冷不防地浮现出桑青时的脸。
桑青时那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对象,他不着急吗?
坐唐远旁边的是一个他不太熟的男同学,叫齐磊,除了上课平常不大露面,看穿着和换着样儿开来的车就知道是富二代,但跟同学没什么架子,还算好相处。
唐远见他全程在和人发微信,余光还瞥到他给对方发了好多小狐狸亲亲抱抱的表情。
真是满屋子火锅味都盖不住爱情的香甜啊。
不知道桑青时看到这种场面会不会羡慕。
又过了十几分钟,旁边传来挪椅子的动静,齐磊跟大家提前告辞,说家里人来接他了。开门时,从唐远的角度望过去,扫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侧影。
他收回视线,心里觉得跟桑青时有那么一点像。
“小萌,你换齐磊那边坐啊,那边没有烟。” 班长扬着音调,跟她带来的学妹指了指唐远旁边空出的椅子。
唐远闻声抬头,见那个学妹已经拎着外套和包准备过来,主动把齐磊的餐具收到身后的推车上,给她腾出块儿桌子。
那个叫小萌的女生甜甜一笑,“谢谢学长。”
唐远随意道:“不用谢。”
方才这个学妹就一直朝着他这边看,唐远以为她在看齐磊,毕竟帅哥嘛,又是很会打扮很抢眼的那一类。这会儿小萌从他对面换到了他旁边,视线依旧灼人,唐远才意识到她可能在看自己。
他只好假装没注意到,低头认真吃肉。吃到都开始撑了的时候,小萌突然凑近了开口:“学长,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唐远差点噎到,抓起眼前没怎么动过的啤酒就猛灌几口,不少泡沫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小萌见状递给他一张纸巾,无辜地问:“学长,我有那么吓人吗?”
唐远脸憋得通红,又慌又窘迫,攥着纸巾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小萌已经把手机伸到了唐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