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流书呆
韩卓宇掀开门帘,发现护士的托盘掉在地上,药撒得到处都是。中年男子一身戾气,周围的伤患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用麻木的眼神看着这场闹剧,放在他们床边的小塑料杯里还留着很多药片。显然,他们跟中年男子一样,都拒绝吃药。伤势严不严重,能不能痊愈,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麻木、抑郁、暴怒、绝望、沉默、挫折感、负罪感……巨大的灾难在这些人心里留下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所有的负面情绪堆积起来,摧毁了他们内心存留的幸福和美好。
比起健康的身体,他们更需要健康的心灵。退到门外,韩卓宇联系了曲靖,让他再派一组心理医生过来。灾后心理重建必须尽快启动。
护士长代为道歉,等韩卓宇进来时,事态已经平息,帐篷里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韩卓宇走到曹母床前坐下,静静凝视她。
表情麻木的曹母忽然大声喊道,“你给我滚!”
护士长似惊弓之鸟般冲进来,守在门边的保镖神情戒备,手探入上衣口袋,摸到冰冷的枪柄。
韩卓宇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面对一名大量失血身体虚弱的病人,他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请您冷静点。”他淡淡开口,沉默片刻后欠身道,“我很抱歉。”既然对方认定是他的错,他绝不会为自己辩解。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曹母冷笑。
所有人都用麻木不仁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医生。
“听说石块下落时,你儿子抱住了你的头。本应该受伤的是你。”青年用平板的语气叙述,半点没有安慰人的模样。
“对,该死的人是我。”曹母终于露出除了愤怒和仇恨之外的表情,紧紧抱着儿子的骨灰盒,想哭,干涸的眼里却没有泪水。
“你儿子希望你能活下去。”韩卓宇眼神放空,徐徐开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昨天有一个小女孩,别人都说她妈妈已经死了,但是她不相信。她说她妈妈在耳边叫她,妈妈很痛,妈妈还活着。我们去了她曾经的家,结果她妈妈真的没死。你说她为什么能预见这一切?是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还是她妈妈的灵魂在呼唤她?”
曹母不自觉认真聆听。
病房里一片静谧。
“如果人有灵魂,他们一定会陪伴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你儿子很爱很爱你,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你,你却用自杀去回报他。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会不会伤心失望,会不会愤怒的在你耳边呐喊?你能想象他死不瞑目的表情吗?”
干枯的眼底缓缓沁出泪水,曹母抱住骨灰盒嚎啕大哭。她其实知道,这不是医生的错,但是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医生把儿子带进手术室,他会不会活下来?越想便越心痛……
她的悲伤感染了所有人,啜泣声在帐篷里此起彼伏。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韩卓宇叹口气,慢慢走出去。
身后传来中年男子哽咽的大吼,“医生,医生快来!我要吃药!我媳妇正看着我呢,她一定会骂我!”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小护士泪流满面的跑进来,嘴角却微微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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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叮……
能够击败绝望的,永远只有爱和希望。
第124章
第三天,雨下的小了,灰暗的天空隐有霞光闪现。
注意到灾民们出了心理问题,韩卓宇组织了心理辅导班,帮助他们调节情绪,努力度过这段最黑暗的时期。
当初学心理学只不过是为了强大自己的内心,却没想到能帮助这么多人,韩卓宇由衷地感到庆幸。
授课完毕,一名面容憔悴的女人拦住他,低声问道,“韩医生,我能跟你说会儿话吗?”
“当然可以。”韩卓宇伸手示意她坐下,柔声道,“我说过,当你们想倾吐时,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女人点头,似乎想要扯开一抹微笑,但努力了很久却没能成功。略微僵硬的表情使她看上去更显憔悴。
“你到底走不走?”帐篷门口站着一名胡子拉喳的男人,浑浊的眼底充斥着不耐,甚至隐有几分恨意。
女人没回应,从衣兜里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照片,珍而重之的摩挲几下,轻轻放在桌上,“韩医生你看,这是我女儿。长得可爱吧?”
“很可爱。”韩卓宇柔声赞许,引导女人继续说话,“她今年几岁了?”
“她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她可闹腾了,像个假小子,上学第一天高兴的整晚睡不着,背着我给她新买的书包在床上打滚,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一不小心撞到床板,差点疼的哭起来。还是我硬脱下她的书包,把她搂进怀里哼催眠曲才不情不愿的睡过去。”女人干涩的眼眶慢慢红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不再催促,双手死死握成拳头。
韩卓宇适当保持了沉默。做心理医生并不需要伶俐的口才,只需要认真聆听的态度,在关键时刻对病人加以引导,让他们释放积压在内心的负面情绪。如果病人自己无法想通,说得再漂亮也没用,能够帮助他们的永远只有他们自己。
女人果然不需要青年的回应,抚摸着相片自顾说下去,“我的囡囡最爱学习,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没做完不肯吃饭,连动画片也不看。你知道吗?每次考试她都能拿满分,她还说将来要考华大,要当科学家。”
眼泪无声无息的往下掉,女人将相片紧紧压在胸口,哽咽道,“那天中午她说她想多睡儿会,说她困的厉害,我赶着去银行办事,硬把她拉起来送到学校。地震发生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上学的路上,只有我的囡囡在教室里。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还趴在课桌上,闭着眼睛,表情很安详,好似在做一个美梦。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在睡觉!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她说想多睡儿我就应该让她睡,这样她就会没事了!工作有什么要紧?迟到算什么?都没有我的囡囡重要!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我还活着?”
压抑了好几天的悲伤全面爆发,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站在门口的男人也泣不成声,走过来把妻子搂进怀里,呢喃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在这一刻,没有迁怒,没有自责,没有互相怨恨,他们只想为死去的女儿好好哭一场。
“你们夫妻俩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到时候把对囡囡的爱一起给他,让他连带姐姐的份儿好好活下去,给他一个幸福、快乐、美好的未来。这是你们能为囡囡做的最好的一件事。”青年徐徐开口。
“会的,我们会的。”夫妻俩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围在帐篷门口的群众纷纷转身擦泪,感觉生无可恋的内心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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