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翡冷萃
夜风吹得他的额发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眼睛在暗夜里显出一些光亮,面孔的轮廓深,坐在台阶上回过头来,眉目温和。
陆晚星攥了攥门把手,沈和微怕吓到他,没有立刻站起来,只看着他说:“快进去。”
“你怎么不回家啊。”
“一会儿就回。”沈和微说,“好点了?”
陆晚星点点头。
发情热过去以后,感觉没有那么冷,身体也有了力气。
沈和微预计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会儿,放心了,起身拍了拍衣服,叫陆晚星锁好门,然后才真的走了。
到了学期末,陆晚星只有三门试要考,很快就无事一身轻。
沈文华等他赶了一阵稿子,就来临市找他玩。
两人玩着玩着出了城,周边逛了个遍,等沈文华接到沈兆岭问什么时候回家的电话,两人才发现,马上就要过年了。
沈文华跟陆晚星商量,买哪天回去的机票,陆晚星没怎么考虑,就说都可以。
说到底,他跟沈和微没有离婚,过年如果一面都不露,实在说不过去。
回到沈家时,是腊月二十七的中午,沈和微竟然在家。
陆晚星挺长时间没见过他,乍一看竟然有些陌生。
但等他走近几步,不言不语地提起陆晚星的两个箱子,十分理所应当,给陆晚星感觉,又好像两个人只是两天没见。
他把箱子拎到原来的卧室,一边对陆晚星说:“我住隔壁,外公不知道,别说漏嘴。”
陆晚星说:“哦。”
他放下箱子,回手带上门,轻轻的一声锁舌合上的声音,陆晚星下意识看过去。
“怕什么。”沈和微低着头,眸色很深,定定地看他,好一会儿,才又说,“不欺负你。”
等沈和微出去,陆晚星向后倒在床上。
从买了回来的机票开始,他就没怎么放松过,但躺到这张床上,旧日的心安还在,又跟沈文华一口气玩了太久,身体和精神都累到了一定程度,没用多久,就睡着了。
沈文华还在楼下,他的箱子多,正在分别告诉用人搬到哪个房间,见沈和微下楼,道:“今天不忙?”
“忙,走了。”
“回来只待几分钟,晚上再回不一样?”
沈和微没说话。
沈文华没忍住笑了一下:“冷着脸给谁看,要不是我,靠你明年都带不回来。”
沈和微不但没反驳,还说了句:“我知道。”
沈文华从他的三个字里听出苦闷,从引而不发的苦闷,变成现在不做掩饰的苦闷。
一时间也没心情再开玩笑,只说:“走吧走吧,忙你的去。”
沈兆岭的精神越来越短,但沈家的春节比起往年,还是一样的热闹。
陆晚星白天下厨房、看打牌,晚上有时早睡,有时在书房画画,过得跟以前差不多。
沈和栋一家四口来玩,临走时,露露不想回家,被沈文华帮忙美言两句,成功留下了。
跟以前相比,她粘人的方式不变,但思维和逻辑都更完整,陪玩的人就更费精力。
沈和微尽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把她从陆晚星的身边吸引过来,又凑过去,想加入他们的游戏。
时不时替陆晚星重复喝茶的动作,防着她突然尖叫或者跳起来撞到哪里,直到沈文华叫人来带她去洗澡。
露露被抱出去以后,儿童房只剩下陆晚星跟沈和微。
先前是三个人围坐成一个小圈,所以他们挨得很近。
陆晚星歪了歪身体,肩膀靠在墙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拼图。
他身上的信息素淡淡的,沈和微坐在旁边,注意力散着,随手拼完一个角落,才看他手垂下来,眼睛也闭上了,轻声叫他:“困了?回房间睡。”
“坐一会儿。”
沈和微就没再说话,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陆晚星的肩上。
半晌,陆晚星揉了揉眼睛,重新坐直了,精神了一下。
沈和微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他这几天跟露露玩得挺认真,之前跟露露在微信上聊天,沈和微也知道,见过他听完一大片五十几秒的语音。
沈和微没有让他完全躲着露露的意思,但也不希望他把不喜欢的事做得这么认真。
“我就是,有时候会想。”陆晚星的一只手松松握着沈和微的外套衣角,慢吞吞说,“要是他在,会是什么样。”
沈和微也很聪明,跟他生的小孩,长到露露这个年纪,会不会一样的话多,还是像露露的妹妹那样爱哭。
要知道,陆晚星未满一周岁之前都很爱哭,丁凡惠说过,简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是男生还是女生,陆晚星第一次去医院时没有检查,后来就没能再有机会得知。
会喜欢机器人还是画画,到几岁能懂压岁钱的作用。
这些问题,到现在一年的时间,陆晚星还是经常会想起。
沈和微的钱包夹层里,一直放着裁剪下来的写了“给晚小星”的那部分画册扉页,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可以与陆晚星讨论这点痛楚的人,那只能是他。
沈和微的确因此而感到长久的痛苦。
他隔着衣服握住陆晚星的手,声音很低,接近破碎,相同的道歉不知在说第几遍:“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在那时候怀孕,刚刚做过腺体穿刺,怎么可能留得住孩子,跟你没关系,陆晚星,全是我的错。”
沈和微一直有在避孕,他没打算在那时候要孩子,就严格用着Alpha专用的避孕药。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当天忘了吃药,他进陆晚星的生殖腔进得太深,做的频率太高,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却没有能代为承担后果的人。
只有陆晚星来承担。
来看露露有没有被抱走的沈文华愣在门口,久久没有回神。
第二天,沈和微一早就出了门,虽然早就安排好今天要极力压缩工作时间,一整个秘书办的人还是跟着他忙得喘不过气。
陆晚星起得也不晚,但等吃过早饭,坐等右等,都没有打牌的朋友上门。
沈文华上楼去换掉睡衣,在二楼招呼他:“上来,晚星。”
他把陆晚星带到影音室,从摆放碟片的书架高层找出一个小盒子,盘腿坐在地上,在里头翻找。
陆晚星也坐过去,随手拿起几盒,看上面标注的日期,都是十几二十年之前的。
这东西年代久远,在陆晚星小时候,是家庭富裕的小孩会带的玩具。
他们不懂用处,会暴力拆开,玩里面细长的磁带。
沈文华用了十几分钟,找出几盒,放在一边,拉上厚重的遮光帘,开始播放。
拍摄的人技术很不专业,画面抖动了好一会儿,间或有对话传来,但一直都是黑屏。
“爸,还没好?真的要迟到了!”
“马上马上,你看这个……诶,好了。”
等他终于调整好镜头,少年时期的沈和微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似乎不喜欢被镜头对着,但也早就习惯了,表情带点算得上可爱的无语,同时好声好气:“你只有三分钟。”
“好的。今天是五月十六日,全国青少年智能大赛总决赛,年纪最小的沈和微选手马上出发,前往场馆。儿子,说一下你的心情,紧张吗?有没有信心,随便说说。”
“适当的紧张有助于稳定发挥,能进总决赛的选手,水平都不低,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他转了个话音,眼中带着狡黠,“但我知道,我是最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和微收起配合的表情,严肃通知:“再不走我去叫刘叔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
沈和微的身板瘦小,拎着的箱子看上去就不轻,但他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妥善地把它带到车上。
拍摄的人没有关掉DV,一直录到比赛结束,他们全家人去吃披萨。
到场的人很多,陆晚星认识的有沈和栋、沈兆岭跟沈文华。
还有沈和栋的父母,来往不多,当时所有人又都比现在年轻太多,陆晚星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认全。
沈和微看上去没有因为赢了比赛而过于激动,但拍摄的人使劲夸他“儿子真棒”、“儿子是最棒的”以及“老爸今天太开心了”时,他嘴角翘着,因为有人那样为他感到骄傲而神采飞扬。
录像带的内容非常原始,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看起来其实没什么观赏性,而且年代久远,背景音又嘈杂,充斥着大量的白噪声,有时还会因为镜头长时间抖动而使人发晕。
但陆晚星还是看得很投入。
除了沈和微的机器人比赛,还有很多次家庭聚会,野餐,钓鱼,邮轮出海。
沈和微的很多在父母看来有意义的瞬间,都被一一记录下来。
手持DV的人对沈和微的爱,就体现在那些笨拙的镜头中,他尝试十多次之后才投入一个一分球,都会得到镜头后面一声诚意满满的喝彩。
沈文华拿过遥控器,按下暂停。
“那是我前夫。”沈文华说,“和微的另一个父亲,叫冯尧。”
陆晚星点了点头。
“这几年都没有来往,但其实,小时候和微跟他的关系是最好的。父子两从早到晚凑到一起,小秘密几百个。”
“和微很喜欢他,很崇拜他,我一度认为,和微在机器人上面下那么多功夫,最开始并不是因为自己感兴趣。”
“叔叔喜欢。”
“是,他很喜欢,从爱好到事业,工作重心一直都在人工智能化上面。”
说完,沈文华意识到,刚才陆晚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和微跟你提过?”
陆晚星点点头:“他说过小时候的事。”
小孩子的确会在不经意间寻求家长的认同,陆晚星能理解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它会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沈文华跟冯尧商议离婚时,沈和微还未满十五岁。
他们一致约好,不告诉沈和微冯尧婚内出轨的事,只说感情不合,需要分开。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