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淋
我好像,真的吓到他了。
这个玩笑,的确一点也不好笑。
我被他抱了一会儿,终于小声说:“对不起。”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还打了我,但我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这种担心。
我说:“对不起啊,辰叔。”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道歉。
我是被关心着的。
这世上会有人因为担心我,而到了连这种低级玩笑都当真的地步。
我反手轻轻抱住他的背,把头埋在他颈窝里。
长这么大,记忆里我是头一回挨这样的打。而我这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幸福。
程亦辰领着我回家,我变得特别老实,顶着脸上的掌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翻箱倒柜找药膏。
“哎,看我这手重得……”
他一边给我脸上涂药,一边好像痛的是他自己一样,嘶嘶地倒吸着气。
涂完药,他看着我:“永远都别拿自己开玩笑,知道吗?”
“嗯。”
他在我旁边坐下。
“你很讨厌读书吗?”
“嗯。”
“为什么呢?”
这是何等的说来话长啊,我还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读书呢。
我只能问:“辰叔,你当过差生吗?”
他“咦”了一声:“没有……”
“我当过差生,我已经当了很多年差生了,我也只能是差生。”
“……”
“我爸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还要把我送回学校去,你以为他是指望我能有什么出息吗?不是的,他只是想有个地方让我老老实实待着。”
程亦辰愣住了。
“所以我到底有什么好读的呢?没有人对我有期望啊,这也不是我擅长的事,我脑子就是笨啊,那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一直受挫折呢?”
他说:“没有人是永远读不好书的,只要你努力……”
“如果有的事情,根本不适合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坚持不一定是对的啊。你听说过那个搁浅在草原上的鲸鱼的故事吗?它搁浅的地方,离最近的海岸线都有八百米,它不可能是被海水冲到那去的,那它为什么会在那里?因为它一直很努力地翻身,想要滚回大海,但它翻错了方向。方向错了,越努力,就越悲惨,离成功越远。”
安静了一会儿,他笑了,而后伸手摸摸我的头:“你看,我都说不过你。小竟,你是很聪明的孩子啊。”
我愣了一愣。
“你有些话,我觉得讲得有道理。确实,方向决定命运。但接受教育,大多时候都不会是错误的方向。如果想确定所受的是错误的教育,那需要多方面的观察考量,不可轻率下结论,我会帮你一起判断。”
得到认可,我感觉没那么激动了。他的指腹婆娑我头顶的感觉让我很舒服,他的眼睛也长得非常温柔。
“还有一点我也同意你。确实,你爸爸坚持要你继续上学,并不是要你变成什么大人物,做什么大事业,他的确没有要望子成龙的意思。”
我嘟哝着:“那为什么还非得要我去上学啊?”
“但他一定希望你多学点东西,能找到兴趣和理想,认真去活着。人一辈子,至少会有一件事是自己想做的,也愿意努力去做的。如果连一件也找不出来,不是太空虚了吗?”
他看着我:“你现在有自己的目标了吗?”
我想了一想,确实一片空白。
“还没有,对吧?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就突然走上社会,那会很辛苦,就像赤手空拳要去打一场战一样。学校正是一个,可以让你慢慢调适自己,找到想要的方向的地方。所以我们才要你去念书,想让你有一个可以缓冲的阶段。”
“……”
“你爸确实希望你这几年能在学校里老实待着。但我们没人把学校当成你的收容所,你也不要把它当成牢笼。因为你迟早要离开它的,而且也无法回得去。与其说是牢笼,你不如把它想成一个蛋壳。这是你人生里剩下的最安全的孵化的时间了,你明白吗?”
“……”
“这段时间里,你真是需要尽量多学到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学到些以后能帮助你的东西。不然等到蛋壳碎的那天,你怎么办呢?”
我闷闷地说:“可是,万一上课老师教的那些,都是对我没用的,帮不到我的东西呢?”
他又笑了:“你说得对,这的确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教育不止是教给你知识,它也教给你主动学习的能力,教给你逻辑思考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你日后的人生里,是一定有用的。”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小竟,我真的觉得你很聪明,敏锐,坚定。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容易被人动摇。”
“你只是还没长大。但我相信你会很快长大的,”他信心满满地说,“你会变成很好的大人的,小竟。”
“……”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轻松的感觉。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跟我说这些,也没有人这样耐心听我说这些。
我好像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人。
然后终于等到了。
程亦辰还在温和地看着我,他有双深黑的,让人觉得暖和的眼睛。
我觉得我有那么点喜欢他了。
我也突然有点想我爸。
我也很想念卓文扬。
第十六章
我也很想念卓文扬。
我想念一觉睡醒,发现他坐在我身边的时候,那种安全感。
阳光会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的头发和眼睛上,一切都在闪闪发光。
光是这样就很美好,就能点亮我枯燥灰暗的一天。
我也不图他好看,也不图他名气,更不图他有钱,就是莫名其妙地想靠近他。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全无所图地,主动地想和一个人亲近起来,所以也格外容易觉得受伤害。
是我太矫情了吗?
我有点后悔。
但我也不可能去找他道歉。如果被欺骗的人还需要低头反省自己,那道义又在哪里呢。
“辰叔!”我夹着腿,在门口来来回回团团转,完全是热锅上的蚂蚁本蚁了,“我好急啊!你好了没啊!”
虽然知道他是在洗澡,没法那么快,但另一个卫生间陆风在用啊,去催陆风我不如直接尿在门口算了。
又团团转了几十秒,这种度秒如年的煎熬我也真是够了,我已走投无路了,绝望地趴在门上,哀嚎:“辰叔啊……”
门终于“碰”地开了,水汽朦胧里,我看到辰叔狼狈地裹着浴巾出来。
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连客套都来不及,已经一个箭步嗖地窜了进去。
光速上完厕所,我整个人身心都得到了释放,终于可以气定神闲,以重获新生的姿态走出来。
“没事没事。”
辰叔笑道:“憋坏了吧。不要最后一秒才去洗手间,对身体不好,这坏习惯都说过你多少次了。”
他衣服还未全穿好,我一眼看见他胸口有一个并不特别大,但十分狰狞的疤痕。
那痕迹把我吓了一跳。
我指着他:“这是……”
“哦……这个吗,”他低头看了看,说,“没什么,以前受过伤。”
“枪伤吗?!”
“嗯。”
“天啊……”
打在那里,心脏的位置,而他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跟我说话。
我惊疑不定,问:“居然……没事吗?”
“有事啊,”他笑道,“我有差不多快两年的时间吧,失去意识。”
“……”
“因为脑部缺氧的缘故,”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也变得不太好使了。老记不住事情。昨晚陆风帮我把那炉子修好了,我说‘天喽,你什么时候修好的!’,结果今天早上,我用炉子的时候,又说‘天喽,你什么时候修好的’,把陆风都给逗乐了,他说就跟在看场景回放一样。”
“……”
我笑不出来。
我想起自己那时候,冲着他说“你读了这么多书,也没见得多有用”,想起他那一刻的表情。
我那颗没血没泪的心,也突然生出一种汹涌的愧疚。
这样戳人家伤疤,我是有多混账啊。
要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故,他现在应该可以过得很不错吧,早二十年,X大毕业生的含金量还是相当高的,哪至于沦落成这样。
人生真是无常。
我只能说:“你有个很优秀的儿子呢,不用担心,他可以给你养老。”
“啊,”他真心实意,又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他是比我强多了。”
“那……你夫人呢?”
他说:“癌症去世了。”
“……”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聊了,“哦,那个,你儿子那么出色,爷爷奶奶也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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