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克羊仔
“也不是这个意思。”柳雨山说。
可是在脑子里措辞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还怎么表达,只是说:“就是我觉得我和蒋南的结构是不稳定的,一不小心就坍塌了,这个一不小心可能就包括我最终还是会离开长北市。”
北樾沉默一会,“我真是不理解,喜欢的话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要是当年梁木不是偷偷走的,我可能一个冲动就跟他回来了。”
柳雨山:“不怕失去吗?”
北樾:“最终都是要失去的啊,我们拍电影也有这种说法,鼎盛的时候要想着最终还是会沉寂下来的,低谷的时候要想着最终都会起来的,总之,不可能一下分钟还和现在这一分钟一样。感情也是。”
一堆一堆的大道理堆满了柳雨山的脑袋,他也开始在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好。
可是,可是,总是有很多可是,只好先逃避了。
回到宾馆的时候发现楼下还有另外一辆车,也是越野,但是很旧了,看得出来改装过。
柳雨山抬头看看二楼,自己和蒋南的屋子窗帘已经拉开了。
“是不是保护站的队员来了?”
北樾也迅速反应过来,两人往楼上跑。
果然蒋南的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柳雨山赶紧进去,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比蒋南矮一点,精瘦的,黑黝黝,非常有精神,他看向柳雨山:“就是你?”
“不是!”蒋南赶紧上前解释,站到柳雨山这边指着旁边的北樾说:“是这个,他才是北樾。”
北樾心情有点激动,说了声你好。
对方点点头:“东西就在车上,马上拿给你。”
北樾:“他人呢?我……我的意思是他的尸体呢?”
对方愣了一下,有些不忍地解释:“巡山的时候碰到盗猎人,中了两枪,胸膛和肩膀,三个队员全部遇难,无人区有狼有秃鹰,没有全尸,只找到他们的车和一点骨头,埋在可可西里了。”
第42章 再见我的可可西里(七)
“那……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去看看。”北樾问。
“抱歉, 不能,我们也没办法去做所谓的祭拜,甚至下一次路过那里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大家都大概知道一点藏族丧礼的形式, 只是没想到连尸体都没有办法弄回来。
梁木的同事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梁木和另外两个同事照常巡山, 路上发现了新鲜的车轮印,一边联系保护站一边跟上去, 直接被一群错过好几次的追了好多年的盗猎团伙撞个正着,对方人多,都带枪, 毫无疑问的被反打。
等保护站的人找到那个地方已经是四天后, 尸体已经被野狼和秃鹰弄得面目全非。连完整骨骼都没办法找到。
“尸骨已寒,灵魂落地,是在我们发誓毕生守护的可可西里, 葬在那里是他们心中所愿。”
同事说完,坚毅的脸庞浮现一丝温柔,对北樾说:“想他的时候就为他燃起桑烟,看看天空, 他会知道的。”
北樾低着头,面无表情但是眼泪流了一脸, 他没办法控制。
曾经梁木就跟他说过, 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空, 我会向星星述说心事, 它知道我也很想你。
保护站的工作忙碌,梁木和另外两个队员的死是近几年比较大的盗猎分子凶杀事件, 已经立案了。同时失去三个得力队员对巡山队来说也是重大损失, 他还要赶回去工作。
一行人下楼去拿梁木的遗物, 一个行李箱,一个纸箱子,还有一个书包,没了。
梁木同事从副驾驶拿出一件格子衬衫来,“找到他的车时在后座上留下的,不知道他当时怎么脱了放在车上,还保存完好。”
那就是梁木所有的东西了,同事不打算逗留,马上就开车返程。
柳雨山和北樾轻声说:“注意安全啊,太危险了。”
那人握着方向盘,伸出头来露出笑容,常年经受风沙的皮肤粗糙,笑起来眼角满是褶子。
他说:“谢谢,会的,我们在决定做这个工作之前,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它的风险。”
关上车窗前,他又说:“再见,无论如何,祝你们生活愉快。”
柳雨山看着远去的越野车尾,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矫情了的感觉,很多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贪念而已。
真正热爱的人,即使知道会死,还是会英姿勃发地往前走。
他转身看了一眼蒋南,蒋南也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手里还抱着一个纸箱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回去吧。”倒是北樾最先回过神来。
三人把东西都搬到楼上的房间里,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梁木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他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
不像他们,还要发呆。
东西都是收拾好了带过来的,蒋南和柳雨山觉得没有什么他们可以做的工作,想让北樾自己看看梁木留下来的遗物就准备离开。
“别走。”北樾叫住他们,“陪我一起看看吧。”
柳雨山和蒋南对视一眼,坐在床沿看着。
北樾手里拿着那件格子衬衫,来回看了一遍:“我以前送过他一件差不多的,我们逃出去之后我赚到的第一笔钱,给他买了一件。”
柳雨山:“不是这件吗?”
北樾又看了看,确认:“不是,领子上的标签都不一样,应该是他后来买的吧。”
说完北樾把衬衫挂起来,蹲在地上看那个纸箱子,里面是两本书,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指甲刀、手套什么的。
最底层有个正方形的铁盒子,盒子上的花纹都掉了,看不出原本是装什么的,想来应该是饼干之类的。
北樾扣了两下,没打开,应该是太久没开过生锈了,蒋南见状上前去用力一掰,哗啦一下就开了。
因为用力太大没收住,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全是信封。
晃眼一看至少有个三十来封,没个信封上都没有写地址名字,也没有邮票,但是又好好的用信封封住了里面的信纸。
北樾拿起一个来,嘴里喃喃:“这和他九年前寄给我的信封一模一样。”
估计是当时随便找了个地方买的,一口气就买了几十个。
柳雨山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一起看,北樾也不在意,就当着他的面拆开那封信。
“展信佳。”北樾念出来之后大致扫一遍,皱着眉头说:“他连我的名字都不写。”
许久没有说话的蒋南插一嘴:“工作特殊,可能是怕出事了会沿着信息打击报复。”
柳雨山:“对哦,写上北樾两个字,都不用调查,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你是谁了,名字又很少见。”
北樾点点头,继续念:“今天是除夕,我们顺利的完成了去年的最后一次巡山,路上一场暴雪冻坏了左边的小脚趾,现在走路一瘸一拐,十分滑稽。”
念到这里北樾笑了一下,柳雨山也跟着笑。
“巡山前出去过一趟,去网吧看了你的新电影,演得真好,虽然你以前就很漂亮,现在更漂亮了。我喜欢看你的采访,你看向镜头的时候像是在和我对视。看到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在上面取得了耀眼的成绩我特别开心,昨晚回到保护站之后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之间做梦,梦到了四年前我们挤在那个小屋子里生活的样子,但是现在更好。现在外面的雪停了,希望不要再暴雪,巡山的时候碰到了母羊们可以好好生下小羊。
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和队友们吃烤羊,刚过了零点,新年快乐。”
北樾抿着嘴,很温柔地说:“是五年前写的,那年我上了《春风》那个电影,是我的第一个影帝提名。”
柳雨山记得那个电影,当年的电影市场竞争激烈,北樾一个从电视剧转电影的年轻演员的第一个电影,杀进影帝角逐场中,虽然最后没有获奖,但也是轰动娱乐圈的事情。
北樾继续打开下一封信。
“展信佳。上次给你寄了一封信,不知道有没有收到,距离现在已经是半年多,离开你总共一年的时间,已经能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很为你高兴,想了想,以后就把这儿当做树洞,不会再寄出信去了,本想是安慰你鼓励你,但是我差点忘了你是坚强又很有魅力的人,你一定会成功的。
原本带我的师父去世了,被犯罪分子绑住手脚,扔在戈壁滩上活活饿死的。送师父回家,师母关上门不愿意见我们,我很羞愧,好像没有保护好可可西里,也没有保护好师父。”
柳雨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看北樾打开一封又一封,都是写着自己关注到北樾最近如何如何,自己最近怎么样,看着他们从没有名分的自发性组织到后来法律政策却来越完善,他见证着北樾的变化,也见证者可可西里的变化。
时间越往后信的内容就越少了,有时候就是一两句话,说一句今天天气很好,说昨晚梦到你了,又说能见你一面就好了。
北樾的眼泪像是泉眼一样,流个没完,但是又能控制住自己不出声音,就那么默默流着眼泪没有抽泣。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半年前,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说了一句今年总是下雨,觉得特别异常。
看完之后北樾一一收拾好信,又放到铁盒子里去。
他不说话,转身打开那个棕色的书包,是个登山包,队友说平时去巡山会带着,这次刚好没带。
北樾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还有几包压缩饼干还有一个小水壶、充电宝、手电筒之类的。
里面确实是去野外需要带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拿。
还有行李箱,行李箱里衣物偏多,还有他父母和爷爷的照片,应该是近两年发现照片褪色得厉害才去加了塑封,塑封很新,里面的照片却泛黄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东西。
这是柳雨山和蒋南一起工作这么久时间以来见过遗物最少的一个人,少到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查看所有遗物其中包括三十几封信件的内容。
北樾像是累坏了,不是身体的劳累,是心里很疲惫。
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说:“好累啊,想休息一会儿。”
蒋南抬手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他们还没吃午饭,就说:“那你休息一会,我和小宇出去弄点吃的回来,吃点再睡。”
“好。”
柳雨山跟着蒋南出门,下楼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我没想到做野生动物保护这么危险。”
“其实这个类型的工作危险系数高的原因受环境影响很大。”蒋南解释。
柳雨山:“环境?”
蒋南:“嗯,从事盗猎的人你不能指望他们很文明读书懂法律,他们就是野蛮的,无视法律的,或者说,在这几大片无人区内,法律的手根本伸不进来。”
“可是杀人不比盗猎的罪重多了?”
蒋南双手揣进兜里,很无奈道:“可是他们杀了人有谁知道?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和雪原上可没有监控,没有天眼,杀了人还有野狼‘帮忙’处理尸体,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和猎杀一只藏羚羊那样罢了。甚至是羊皮能卖钱,巡山队员只是挡了路。”
柳雨山皱着眉头:“太野蛮了。”
听完蒋南说的再去回想北樾说的在曾经充满违禁品交易的这里生活的日子,所有的画面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即便是一直知道危险性,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柳雨山说着,转头问蒋南:“这就是信仰吗?”
蒋南:“我可能不太懂这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但是我穿警服的时候,确实也有信仰。”
“蒋南,你这样说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很帅。”柳雨山说。
蒋南笑了一下:“你敲键盘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帅。”
柳雨山:“那真的没有,我们都是伸着脖子像个王八一样趴在桌子上。”
蒋南:“那你一定是最帅的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