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这件事真要解决起来也不难,江弛予当年辍学的时候,学校还保留着他的学籍。郁铎通过郭丽红的一些关系,把他插进高三的一个班级。
江弛予离开学校多年,进公立高中有些困难,于是郁铎给他安排进了一家民营学校。私立高中的学费是贵了些,好处在于很快就可以入学。江弛予入学测试的成绩不错,校方还减免了一部分学费。
学校教务处里,江弛予在领校服和课本,郁铎手里捏着热乎的学费缴费单,心想可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后悔。
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江弛予是不能再待在工地里了。为了给他创造好的学习环境,郁铎又 “斥巨资”,在工地和学校之间租了一套房。
这套房位于棠村三一路 128 号,是城中村里的一栋四层自建房,郁铎租的是顶楼加盖出来的一个小套间。
套间里有一厅一室,一卫一厨房,推开小厅的门,还有一个空旷的楼顶大露台。
城中村里环境脏乱,鱼龙混杂,租金十分便宜,但是周边菜场、饭馆、理发店一应俱全,生活非常便利,甚至连招牌响当当的罗马夜总会都在这附近。
郁铎原打算让江弛予一个人搬过去住,但江弛予说,如果郁铎也搬出来,他们原先 “商住两用” 的那个房间就能完全腾出来做办公室,日常开个会囤个材料,也更方便些。
郁铎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反正租的地方离工地不远,索性就和江弛予一起搬了过来。
房子里原本就有前任租客留下的两张单人床,搬家的那天,两个人还在路边捡了一张别人不要的旧沙发。
郁铎把沙发运到家楼下,又让江弛予从房东那边借来水桶和抹布,两人一个喷水一个擦,把看不出原色的沙发打理得干干净净。
把沙发抬上楼之后,郁铎又载着江弛予去二手市场淘了一些家具,这些家具简单耐用,物美价廉,稍微收拾一番搬进屋里,家的模样就出来了。
江弛予还和园林景观那边要来了一棵桂花苗,种在楼顶的露台上。搬入 “新家” 的第一个晚上,郁铎坐在刚栽下去的桂花旁,看着房间里亮着的灯,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好像真的有个家了。
江弛予上学的第一个早上,郁铎也要早早赶到工地,两人一起下了楼,在早餐摊前分别。
“我上学去了。”
江弛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校服,单手拎着书包,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书堆里泡出来的模样,很难想象直到昨天为止,他还在工地里踩着脚手架上上下下。
“去吧。” 两人的目的在不同的方向,郁铎已经骑着车蹿了出去,远远扔下一句:“好好学习,不要偷懒。”
在这之后,两个人总是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江弛予通常会在傍晚放学后去工地食堂吃饭,偶尔兴致来潮,也会在家里开火改善伙食。
除了经常停水停电,郁铎对这个新家总体还是满意的。
郁铎 “乔迁新居”,四毛一伙人整天撺掇着他请客,郁铎一口应承了下来,不过又加上了一个条件——要等新项目的合同签完之后。
这段时间郁铎虽然都在忙着江弛予入学的事,但也没有忘记维持老周这边的关系。老周带着那几位老板来郁铎的工地里实地考察了一番,回去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郁铎的施工质量好,报价低,口碑不错,得到这个结果,也是在几方的意料之内。
签订合同的那天,江弛予要上学,郁铎带着李大能和四毛一起去了。这是郁铎独立带队承接下的第二个项目,合同顺利签订,意味着他们每个人下个半年的生计都有了着落。
接下这个工程,大家干劲十足,都很高兴。郁铎如先前答应的那样,请所有人一起出去吃饭。
大排档里人声鼎沸,一群大老粗聚餐,最核心的内容无外乎就是划拳拼酒。一桌子菜还没吃上多少,空啤酒瓶就在桌子旁垒了一箱又一箱。
别看李大能平日里脾气爆不好惹,喝醉了之后竟是个多愁善感的。他没有和其他人凑在一起摇骰子拼酒,而是端着酒杯在郁铎跟前坐着。
“郁铎。” 坐着坐着,大能哥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看李大能这满腹愁肠的模样,郁铎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大能哥,有话就说,别扭扭捏捏的。”
郁铎初出茅庐,带领的施工队就能顺利运转,得益于他队伍里的人员几乎都是原来陈力的手下,彼此之间拥有最基本的了解和信任。
李大能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工,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不知当初李大能是出于什么理由愿意跟着郁铎一起出来单干,但现在他们已经是配合默契的搭档。
“哎,过去的事就不说了。” 李大能碰了碰郁铎放在桌面上的酒杯,自己先一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郁铎,我敬你一杯。”
两人的前嫌,在这段日子的并肩作战中无声地冰释了,最后化在了这杯薄酒里。
郁铎今晚不怎么喝酒,但他还是把李大能敬他的这杯酒喝完了:“大能哥,我们以后一起好好干。”
时间就这么平静地流淌,霜降一过,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入学的第二个月里,江弛予迎来了他的第一次模拟考。
江弛予这次发挥得不好不坏,算是班级的中游。年段里的老师都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孩子离开学校这么久,居然还能考出这样的分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努力学习,未来不可限量。
江弛予入学之后,郁铎就没有再关心过他学习上的事。一是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二是酒店工程顺利结束,新项目很快就要进场了,他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江弛予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江弛予生日这天正好是周日,他没提起,郁铎也不可能记得。这天江弛予早早结束自习回家做好饭,打电话喊郁铎回来吃饭。
郁铎回家后,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表情在瞬间有些迷茫。
“你在学校惹事了?” 郁铎的第一反应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盼点我的好吧。” 江弛予从厨房里端出两幅碗筷出来,看见郁铎那傻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赶紧洗手过来吃饭。”
吃饭时,林胜南打来了个电话,郁铎才从她的口中得知今天是江弛予的生日。
郁铎放下手机,问坐在对面的江弛予:“今天是你生日啊?”
“嗯。” 江弛予的手边摆着一本物理课本,他一边吃饭,目光像是粘在了课本上了一般:“我不过生日。”
生日每年都有,确实是没什么好过的,但十八岁生日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还是有一些特殊的意义。
郁铎抓了抓头发,从自己的碗里夹出一颗卤蛋,扔进江弛予的碗里。
江弛予被这颗黑不溜秋的卤蛋砸出了知识的海洋,他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郁铎。
“生日快乐。” 郁铎看着他,笑着说道:“有没有什么愿望?不花钱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哥。” 江弛予刚喊了这么一声,又摇了摇头,他想起上一次,自己和江小青说了生日愿望之后没多久,她就不在了。
“我没有什么愿望。” 江弛予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郁铎,他的目光一点点扫过郁铎的眼睛,郁铎的鼻子,郁铎的脸,将他整个人珍而重之地看进眼里。
“以后有了再告诉你。” 江弛予道。
第23章 和人打架了?
几个项目之后,道上逐渐知道有郁铎这么一号人,慢慢地,开始有工程邀请找上门来。
郁铎越发忙碌起来,没有休息的时候。虽然辛苦了些,但只要有活干,有钱赚,对郁铎而言,就是无比舒心的日子。
工地上大事小事不断,每天都有一大箩筐的事等着郁铎处理,原以为最不需要他操心的就是江弛予,谁知没过多久,这小子也来给他添乱。
那段时间郁铎白天上工晚上应酬,每天都早出晚归。没想到江弛予回来得比他还晚,好几次都是在十二点过后才到家。
一开始郁铎以为他在学校参加晚自习,没有多问。直到有一天,他在江弛予的脸颊上看到了一块淤青。
“等一下。”
江弛予一进家门,就被郁铎拦了下来。郁铎走上前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对着灯光下左右打量了两眼。
“和人打架了?” 郁铎问。
江弛予答了两个字:“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 郁铎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掐进了江弛予脸上的淤青,这块淤青是新鲜的,应该刚挂上去没多久。
“哥。” 江弛予吃痛地皱了皱眉,偏头挣开了郁铎的手,对他说道:“我进去看书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弛予对郁铎的称呼已经从 “郁哥”,完全简化为了 “哥”。不知这个单字有什么魔力,江弛予每每喊起,郁铎就没了脾气。
“给你一个晚上时间,好好编。” 郁铎撤开了手,心想不能让这小子看出他这个破绽,不然以后更加无法无天。
他板着脸,对江弛予道:“明天给我一个解释。”
江弛予回房间后,郁铎来到沙发上坐下,继续翻看新项目图纸。他用余光瞟了眼门缝里亮起的灯光,心想孩子真是越大越难管了。
郁铎最近工作强度大,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睡过好觉,一本图纸还没翻上几页,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他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江弛予已经先一步出门去上学了。
郁铎一忙起来,很快就把这茬给忘了,直到江弛予班主任老师的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学校。
老师的办公室里,班主任先是夸奖了一番江弛予学习努力,成绩进步飞快,再加把劲有冲击重点大学的机会。
说完这些之后,老师话锋一转,告诉郁铎,根据同学举报,江弛予这段时间经常和校外的不良人员往来,需要引起重视。
老师这话说得含蓄,校外不良人员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混混流氓。
听完老师这番话之后,郁铎没有像大部分家长一样气急败坏地把江弛予叫过来臭骂一顿,毕竟他自己在大多数人眼里,也是早早辍学出来混社会的大混混一个。
郁铎正想向老师询问一些更具体情况,工地上的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他接完电话,匆忙离开了学校。
老师对江弛予的背景情况稍微有些了解,见郁铎对他的事没有丝毫关心,不免开始替这个学生感到担忧。
其实郁铎对江弛予的事,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上心,当天晚上,他就出现在了老师口中那家校外混混聚集的酒吧。
这家酒吧开在商业中心的地下室,想要找到大门,需要先穿过一条长长的台阶。
楼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涂鸦,郁铎沿着幽暗逼仄的台阶往下走,还没摸着大门,就险些被冲天的烟味混杂着尿骚味顶了出来。
这地方看着不正经,服务倒是挺周到,靠在门口吸烟的杀马特小妹看见郁铎,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店里的空位基本已经坐满,四周光线昏暗,各色迷乱灯光毫无规律地乱闪,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未必认得出是人是鬼。四个顶着七色彩虹头的青年在小舞台上吹拉弹唱,其表演水平,在娱乐活动匮乏如郁铎这样的人听来,都觉得不堪入耳。
郁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将小妹塞给他的酒水单往桌上一撇,什么都没打算点。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果然在吧台看到了江弛予。
江弛予的头顶上亮着一盏射灯,恰好将他五官的线条勾勒得分明。他脱下了校服,只穿了一件黑色 T 恤,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了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
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带着点漫不经心,看上去有些冷淡,也有点不大好接近。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在这样荷尔蒙躁动的环境里,反而拥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凑上前来,给江弛予递了一支烟,被他拒绝了。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流氓打扮的小年轻上前找他说话。
几个人围绕着吧台坐着,看上去关系还挺熟。
虽然距离太远,郁铎没有看清江弛予在做什么,但老师也没有冤枉江弛予,现在和他混在一起的,确实不像是什么讲究五美四德的好青年。
不消费点东西,想必在这里坐不了太久,刚才带郁铎入坐的姑娘一直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上前将他扫地出门。
郁铎收回视线,琢磨着是现在就把江弛予带走,还是今晚回去再和他算账。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叫贯穿全场,台上的乐声戛然而止。酒吧里不知何时涌进了数十个年轻人,除了一些打扮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还有不少穿着校服的稚嫩面孔。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发型嚣张的男孩子,他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刺猬头,年纪和江弛予差不离,腰上围着同款校服,言行举止比这酒吧里的牛鬼蛇神还像流氓。
刺猬头一进门,就目标明确地直奔江弛予而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拳打在了江弛予的脸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江弛予摔倒在地,撞倒了一整面酒柜。
刺猬头靠在吧台上,笑道:“哟,这不是我们班的新转学生吗?怎么?好学生也混酒吧呢?”
店内响起了一阵哄笑,江弛予很快就站了起来,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阴鹜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尚未站稳,第二拳又紧随其后而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江弛予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地生受了这一拳,没有还手。
刺猬头见江弛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脸上扬起了得意的微笑,马上又扬起了第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