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工程质量问题通知单发下来的那天,四毛他们都很沮丧,郁铎不认同这个责任认定结果,拒绝在通知单上签字。
这个项目进行至今,每个环节郁铎都亲自把控,在重要节点上,更是和李大能两人亲自在现场值班。况且在每一个楼层的浇筑完成后,他都会安排人手对线管进行试吹,若有发现问题当场解决,根本不可能累积到现在一次性爆发。
监理、总包以及其他班组在推卸责任,业主一方面不想这么早给钱,另一方面想把返工的成本转嫁出去。所以各方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铁了心要郁铎来背这个锅。
可见这个项目好接,钱却不怎么好拿,一不小心还要把自己这点身家搭进去。
工地上就这么陷入了僵局,那段时间正逢江弛予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郁铎没有把工地上发生的事告诉他,每天回家都表现得若无其事。
好在事情很快就迎来了转机,郁铎一边和各方交锋拖延时间,一边让李大能他们抓紧时间排查。所有人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摸排了几十个问题点后,终于找出了原因所在。
问题不是出在前期的预埋上,而是后期在进行机电吊顶安装时,膨胀螺栓破坏了预埋线管,导致了大面积管线不通 。这么细节的问题,若不是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耐心查验,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
甲方的办公室里,郁铎摆证据,讲道理,又让李大能出来详细讲解了一番这其中的原理,终于把企图推卸责任的几方人员堵得哑口无言。
这锅是甩不出去了,除了依照合同付款之外,各方还得额外付给郁铎一笔费用,用于维修和配管。
工程又往后延长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江弛予高考的日子也悄然来临了。
郁铎自己没参加过高考,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当好高考生的家长,总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给江弛予徒增压力。
于是高考的第一天,郁铎什么话都没有和江弛予说,两人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吃过早餐之后一起下楼,在家楼下道了别。
高考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郁铎都有些心不在焉,第三天的时候,又遇上四毛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嚷着要郁铎带他一起去提车。
郁铎已经买下了早就看好的那辆皮卡,首付贷款之类的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今天提车。
这些天郁铎都在工地上和监理单位的人扯皮,心里又一直挂念江弛予考试的事,早就把提车这件事给忘了。
经过四毛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辆车没提。
在长城皮卡 4S 店提车,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交车仪式。郁铎没有带上四毛,一个人去店里简单验了一下车,就把车开走了。
新车上路是什么感觉,郁铎还没来得及感受,就把车停到了江弛予的考场门口。
考场设在 H 市三中,郁铎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围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郁铎的小皮卡混迹在一溜儿的小轿车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郁铎刚将车停下没多久,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打开,大批学生从考场里涌了出来。他摇下车窗,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江弛予的身影。
江弛予的个子很高,长相又扎眼,几乎在他踏出校门的瞬间,郁铎就在人群里找到了他。
和江弛予走在一起的还有四五个男男女女,他们簇拥在江弛予周围,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今天下午考的是最后一门理综,他们应该是在对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
看着人群中的江弛予,郁铎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欣慰,他正打算下车,就看见他们之中的一个大眼女孩朝众人挥了挥手之后,转身上了马路旁的一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
郁铎放下了开车门的手,看了眼后视镜中处处透露着寒酸的自己。私立高中的这些学生大多出生在殷实体面的家庭,江弛予原本就和他们格格不入,自己在这个时候露面,怕是会让他丢脸。
想到这里,郁铎重新在座位上坐好,决定暂时不要出现在江弛予的同学面前。
但是江弛予显然是没有体会到郁铎的良苦用心,他在考场外看见郁铎的那一秒,考试结束带来的所有快乐,都比不上见到那个人的惊喜。
江弛予二话没说,撇下了说好一起回家的同学们,拎着书包穿过汹涌的人群,跑向一条马路之隔的郁铎。
江弛予身边的四个同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跟着他一路小跑了起来。
直到来到郁铎车前,过快的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江弛予看着车里的郁铎,惊喜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顺道路过,就过来看看。” 郁铎的瞎话张嘴就来,江弛予早慧,平时成熟得不像是一个少年人,郁铎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么孩子气的表情。
所以他在扯这句谎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罪恶感。
郁铎从窗户里递出一瓶水给江弛予,欲盖弥彰地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江弛予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这时他注意到了郁铎的车:“这是谁的车?”
郁铎看着他喝水的模样,笑了起来:“我新买的,怎么样?”
江弛予难得表现得这么捧场,他弯起眼睛,笑着说道:“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郁铎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自己养成一只小土狗,区区一辆皮卡车也值得这么高兴。
二人正说着话,江弛予的四个同学终于穿过人群,一路小跑着来到车前。
其中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客气地锤了江弛予一拳,边喘气边抱怨道:“江弛予你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说走就走的,诶,这位是?”
话说到一半,她也看见了车里的郁铎。
这姑娘生得真漂亮,一张脸蛋像水蜜桃一样,说话声音清脆明亮,一开口就让人喜欢。
郁铎正打算随便扯个 “邻居、朋友” 之类的名头搪塞过去,江弛予就将目光从郁铎身上收回,转过身对他的同学们介绍道:“这是我哥。”
郁铎微微一怔,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黄裙姑娘的名字叫王盼盼,另外的三个男生分别叫李文博,张帅,刘继维,他们从没听说江弛予还有个哥哥,纷纷好奇地把头探进车窗,一睹大哥的风采。
“大哥你好!”
“哥你好帅呀!”
“大哥,你怎么和江弛予长得一点都不像?”
郁铎被这群过分活泼的孩子们团团包围,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也没心思再顾虑其他,他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那个名叫张帅的男孩就提议大哥开新车带他们出去兜兜风。
这个建议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响应,他们也不管郁铎愿意不愿意,兴高采烈地挤上了车后排。
江弛予拉开副驾的门,问郁铎:“可以吗?”
郁铎看了看他脸上极力掩饰的小期待,认命地揉了揉眉心:“都上来吧。”
就这样,郁铎载着一车子的小毛孩子,一路开上了南明山。
南明山在城中心,在山上的观景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观。刚高考完的孩子对未来有着各种美好的畅想,他们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上山之后,郁铎请所有人喝汽水。山顶小卖部前,那个名字叫王盼盼的女孩一边咬着吸管,一边问江弛予:“江弛予,出成绩后我们打算一起去北山岛旅游,你一起来吗?”
江弛予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去。”
“为什么?” 女孩不解道:“暑假两个月这么长呢,你要做什么?”
江弛予看了眼不远处和李文博他们说话的郁铎,道:“我有其他的安排。”
下山之后,郁铎开车把几位同学一一送回了家,回程的路上,车上只剩下郁铎和江弛予两个人。
这群小聒躁鬼走了,耳根总算清净了下来。其实郁铎并不讨厌和他们来往,恰恰相反,那个名字叫王盼盼女孩,引起了郁铎的注意。
原因无他,就是他发现,那个姑娘对江弛予似乎有点儿意思。
郁铎摇下车窗,让自然风吹进车来,白色小皮卡穿梭在夕阳的余晖里,平稳地驶上跨江大桥,尽情地追赶着天边的落日。
江弛予按照说明书上写的,打开了车载广播,细长的手指在按键上来回滑动,最后选了一首女声唱的英文歌。郁铎的文化水平有限,勉强认清二十六个字母,自然是听不懂歌词唱的是什么,但不妨碍他觉得这歌挺顺耳。
郁铎问江弛予:“那个叫王盼盼的姑娘,也是你的同班同学?”
“是啊。” 江弛予正在研究车子的说明书,听郁铎这么问,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郁铎试探着问道。
江弛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她人不错,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没了?” 郁铎问。
江弛予道:“没了。”
看来这明月是照向了沟渠,郁铎嗤笑了一声,评价道:“榆木脑袋,不开窍。”
江弛予被郁铎这没头没尾的话闹得一头雾水,他放下说明书,看着郁铎的侧脸。郁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搭在车窗上,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弛予收回视线,心想,到底谁是榆木不开窍还不一定呢。
第28章 我很高兴
江弛予收到录取通知书这天,郁铎邀请林胜南他们晚上一起来家里吃饭。
林胜南带着星星来到郁铎家楼下,正好遇见了李大能。李大能今天也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来了,他一边叮嘱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不要乱跑,一边从车上搬下了好几箱夺命大乌苏。
看大能哥这架势,今晚是要不醉不归。
李大能的儿子比星星大上几岁,刚从乡下来过暑假。两个孩子一见面,就一阵风似的蹿上了楼。
林胜南帮李大能提了两箱酒,走在后面,她一进门,就看见江弛予在客厅里招呼孩子,郁铎扎在厨房里忙碌,不由大惊道:“哟,今天的太阳怕不是要往东边落山?”
江弛予抓了把水果糖塞到两个孩子的手里,和林胜南一唱一和:“可不是吗,我都担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天上要下红雨。”
“江弛予你闲着没事儿干?” 郁铎在厨房里听见外面两个人在光明正大地编排自己,探出头来道:“出去把桌子铺了。”
去年江弛予在露台上种下的桂花树已经有一人多高,江弛予在树下支了张桌子。自己的厨艺是什么水平,郁铎的心里是有数的,虽然扬言要露几手让大家瞧瞧,但时间一到,还是老老实实让楼下大排档送来了几道能撑得住场面的硬菜。
快六点的时候工地下班,四毛匆匆赶到,人就到齐了。阿升跟着郁铎赚了一笔钱后,选择了见好就收,上周带媳妇回老家结婚,以后不再回 H 市。
郁铎平日里应酬太多,见着酒就生理反胃,私底下几乎是滴酒不沾。但今天情况特殊,一上桌就被林胜南和李大能拽着连喝了好几杯。
李大能和郁铎对饮了一杯之后,问:“所以小江最后录上了什么学校?”
林胜南在一旁抢答道:“H 市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厉害吧!”
“好啊!” 四毛高兴地鼓起掌来,他不知道 H 大是什么样的学校,在他看来,能考上大学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以后毕业回来,是不是就能当施工员坐办公室了?”
郁铎嘲笑四毛缺乏想象力:“格局小了,瞧你这点出息。”
傍晚露台上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江弛予从房间里搬电风扇出来,见这几个人菜没吃几口,就开始喝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拿走郁铎手里的酒杯,对他们说道:“你们这几个为老不尊的,都给我差不多一点,平时饭局上没喝够呢?”
江弛予能管得了郁铎,可管不了林胜南,她拉着江弛予的衣袖,让他在郁铎身边坐下,又塞了一只空酒杯到他手里:“你小子别想跑,过来,姐姐先敬你一杯。”
“想做什么,江弛予还是学生。” 郁铎从中横插了一杠,半路上把江弛予的酒截走了:“这杯我替他干了,你们一个个都别再找他喝了啊。”
今天晚上这几个人八成都要喝大,得留一个人保持清醒收拾残局,郁铎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江弛予就随着郁铎挡在自己前面。
李大能自己也有儿子,对国内的大学多少有些了解,他问江弛予:“我听郁铎说,你要报北京的学校,后来怎么去了 H 大?”
江弛予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分数不够,没考上。”
说起这件事,郁铎还是有一点遗憾。报志愿这事儿他不懂,也帮不上忙,所以江弛予报志愿的时候他并不在场。
之前听江弛予的班主任说,以他的成绩,可以去北京上学。但最后的录取结果出来,居然是去了 H 大。
北京的学校会比 H 大好上多少,郁铎并不知道,但在他观念里,能上首都的大学,到底是不一样的。
按江弛予自己的说法,是因为他第一志愿落了榜,进了第二志愿。不过 H 大也是一所 211 重点学校,土木还是它的王牌专业,在全国排得上名号。江弛予辍学两年后还能考上这所大学,也是大喜事一桩。
林胜南在桌子底下狠踩了李大能一脚,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提第一志愿落榜的事惹江弛予伤心。李大能接收到了她的暗示,没有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