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见郁铎接完电话后一脸凝重地回来,江弛予随口问:“怎么了?公司最近有事?”
“没什么,都挺好的。” 郁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随后就把心里在想的事说了出来:“棠村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铎总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笼罩在江弛予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但江弛予的表现,却像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有将注意力从婆媳大战中分出来一点,而是继续盯着电视画面,平静地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那时他和杨幼筠刚回 H 市不久,为了考察王建明和金石,特地去了趟棠村。恰好碰上钉子户闹事,两人就停下看了会儿热闹。
会在那里遇见郁铎,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有料到郁铎会把这事儿算在他头上。不过当时他和郁铎的关系闹得正僵,也就没有去解释。
见江弛予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郁铎没有多问。如今他吸取了前几次不欢而散的教训,时刻谨记着自己的立场,不说不该他说的话。
但江弛予并不领这个情,就在郁铎站起身,准备倒杯水过来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拽住了郁铎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回到沙发上,动作利索地扯开了他的衣领,露出了衣服底下的肩膀。
郁铎的肩胛骨重重硌上沙发靠背,一下绷不住了:“江弛予!”
“你的肩膀怎么了?” 江弛予没有理会郁铎的气急败坏,按住他的上半身,目光向下游移。
郁铎今天在工地上滚了一身泥,回家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江弛予进门后不久,就发现他手臂的动作有些不大利索。
就在刚刚,郁铎往他碗里堆菜的时候,江弛予无意间瞥见他的肩颈处有一大片淤青。
见郁铎不回答,江弛予不客气地将他的衣领又往下剥了些,暴露出大片胸膛,他的目光也如有实质一般,在淤痕上扫了一圈。
对上江弛予的眼神,郁铎一个灵激,半边身体开始发麻。
这片淤青比隔着衣服看见的严重许多,从锁骨开始,一直延伸到前胸,中间颜色偏深,四周渐浅,显然已经伤了好几天了。
“怎么弄的?” 江弛予问,那一大片青青紫紫的伤痕,不断刺激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郁铎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垂眸瞄了一眼受伤的地方,满不在乎地说道:“哦,前几天在工地上不小心碰到的,不碍事,你要不要吃水果?”
这个说辞忽悠不了江弛予,他已经过了郁铎说什么都信的时候了,这明显是打击伤。
“是不是王建明那伙人弄的?” 江弛予松开手,声音冷了下来。
郁铎的紧张稍微有些缓解,他抬手理了理被拉扯得变形的衣领,起身坐了起来,心想江弛予真的是越长大越精,这都能被他猜出来。
“棒球棍,铁锹,钢筋,还是其他什么?” 江弛予今天没打算轻易让郁铎唬弄过去,继续追问。
郁铎看了眼江弛予脸上的表情,总算如实回答道:“铁铲。”
那天王建明手下的那群混混挥着铁铲恐吓公司的实习生,郁铎出面阻拦,肩膀一不小心就被伤到了。
听郁铎简述完事情的经过,江弛予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拍在郁铎肩上的那一铲子,就像是直直抽进了他的心里,整个胸腔连烧带燎,火辣辣地疼。
“王建明最近都干了什么好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江弛予不想再假装若无其事,连声质问郁铎:“他连续招惹了你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也不来找我,甚至到现在都还想要瞒着我,你明知道他现在最忌惮的人是谁。”
江弛予回来这么久,在面对郁铎的时候,不是阴阳怪气话里藏刀,就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截了当地发过脾气。
一时间,郁铎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没有找江弛予帮这个忙,郁铎自然是有他的考虑,但他有预感,在这个时候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势必会火上浇油。
“又是为了我好?” 看着郁铎的反应,江弛予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先一步说出了他的答案。
既然江弛予已经想到了,郁铎把心一横,索性就往下说:“毕竟你们现在有利益牵扯,我不想把你牵涉进来,况且现在问题已经顺利解决了。”
江弛予看了眼郁铎青紫的肩膀,心想,这就是你说的顺利。
江弛予自小就不是一个情绪波动激烈的人,况且眼前这个人还是郁铎,怒气仅在他的心里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被他控制了下来。
郁结在心里的那口怒火散去之后,留下的心疼更是让人坐立难安。
“也对,我从来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事情。” 江弛予很快恢复了平静,看向郁铎,又补充了一句:“你一直都是这样。”
“不是这样。” 郁铎看着他,心里有话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苍白的说:“况且王建明这事,最后还不是你替我解决的吗,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快善罢甘休。”
“那是我多事。” 江弛予冷静说:“你并不需要我做什么。”
这人是哄不好了,郁铎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朝江弛予伸出手。
刚开始的时候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覆上了江弛予的手背,轻轻拢在掌心,像是一只尚未习惯撒娇的猫,笨拙地在向主人示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郁铎长着薄茧的指腹,无知无觉地擦过江弛予的虎口。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江弛予再一次陷入了自我厌弃,郁铎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完全没了脾气,连一张虚张声势的冷脸都没法再对他摆。
归根结底,这从来也不是郁铎的错,他不应该把自己的无力感迁怒在他身上。
“对不起,最近是我的情绪不好,你不要介意。” 江弛予不想让郁铎瞧出什么,将自己的手从郁铎的掌心抽出,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小赵的电话:“我让赵助送点药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比较忙,你自己多保重。”
没过多久,江弛予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助理就把药送上了门。过去郁铎的手就算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子,江弛予都要亲自帮他处理好才肯罢休,但今天他只是把药送到郁铎手里,就和赵助一起离开了。
这天之后,两人之间略有起色的关系,也随着深冬的到来,莫名其妙地降了温。
郁铎这边的事态算是平息,但是圈内又有流言四起,说是建哥不知怎么触了江总的霉头,瑰湖毫无征兆地突然中止了入股金石的计划,金石寻求瑰湖的合作失败,现已无力回天即将宣布破产。
这一传闻虽然没有得到双方的证实,但是金石手里几个在烂尾边缘徘徊的项目再无复工迹象,大半高管跑路,已然可以窥见一二。
金石倒下,棠村的拆迁工作毫无阻碍地顺利开展下去,足以证明此前的 “民怨沸腾”,都是建哥从中挑拨鼓动。
短短的一个多月里,有老项目竣工,也有新的项目启动,时间也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来到了年底。
年底诸事繁多,是工程人一年中最忙的时候,郁铎接连几天在工地和各种各样的应酬中来回奔波。
这天一直到下午快下班,郁铎才有时间来公司一趟。他刚在自己的桌前坐下,芊芊就拿着一只信封敲门走了进来:“老板,这个刚刚瑰湖那边让人送来的,寄件人是…” 她看了一眼落款,道:“总经理办公室。”
郁铎身上的外套脱了一半,闻言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问:“里面说了什么?”
芊芊听郁铎这么问,正准备把信封打开,又听郁铎对她说道:“把信给我,你先下班吧。”
信封里装的是一张邀请函,邀请函上说月底瑰湖要举办年会尾牙,邀请郁铎前来赴宴。看着邀请函上那排机打的字,郁铎那颗不知什么时候高高跃起的心,一下子踩了个空。
瑰湖十分重视他们的年会,每年都会请合作的公司参加,这封来自总经理办公室的邀请函,不用想也知道只要是和瑰湖有关系的人,人手皆是一份。
就在上个星期,郁铎自己的公司也办了尾牙。他们的年会没有瑰湖那么讲究,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郁铎将过去在棠村叱咤风云的村宴大厨请来坐镇,在公司的架空层摆上几十桌宴席,公司上下所有人齐齐聚在这里,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
郁铎也给江弛予送了邀请函,其实他能感觉得到,那天到最后江弛予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其实依旧憋着一口气,等着他去哄。过去江弛予闹别扭,郁铎有的是办法,保证药到病除。但时过境迁,时移势易,很多事他已经不适合去做,很多话,他也再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江弛予没来,郁铎没有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沮丧,喜气洋洋地给员工们一人封了一个特别厚的大红包。
所有人都很高兴,芊芊和李启东两活宝更是表演欲旺盛,当场献唱一首换腔走板的《感恩的心》送给老板,逗得在场的所有人笑成一团。
郁铎早早放话说今晚不要拘谨,众人自然放开了手脚撒欢儿,就连平日里最内向的同事,喝高了之后也没大没小地追着郁铎要红包。
郁铎置身在热闹喧嚣的喜庆氛围中,却莫名觉得有些孤独。
就这么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当时他的怀里还揣着一个红包,是留给江弛予的。不过今年看这情形,应该是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 * *
受邀出席瑰湖尾牙的公司不止郁铎一家,郁铎和几位相熟的老总都默契地回信表示感谢,没有真的去参加。本来么,年会就是人家自家员工聚在一起辞旧迎新的,他们一群外人杵在那里,怎么看都怪破坏气氛。
特别是郁铎,他和人家江总之间的那点新仇旧恨,在建哥的宣传下几乎人尽皆知,他更没有在这个时候去坏人的兴致,平白增添谈资。
而且今年瑰湖的年会上,也是暗潮涌动。江弛予和杨幼筠因为擅自中止了入股金石的计划,被总公司要求年后回去交代情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幼筠和江弛予这次明面上是回去 “述职”,实际是 “夺权”。杨幼筠和她兄弟们的明争暗斗随着入股金石失败已经浮到了水面上。几方人马为了年后这场大战已筹谋多时,各自都在这张赌桌上压上了自己最重要的筹码。
二位这一去,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世上没有人是傻瓜,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做打算。
于是瑰湖内部的各种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提前冒头。
不过瑰湖的这些事,说到底都与郁铎无关,瑰湖年会这天晚上,郁铎下班回家泡了个脚,早早就上床躺着了。
他年纪不大,生活方式却十分老派,这些年更像是提早进入了晚年生活,明明手里攥着小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每天都过得简单且平淡。
用林胜南的话说,像郁铎这样的,就叫做懂得赚钱,不懂得花。
窗外的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就在郁铎即将入睡的时候,接到了杨幼筠的电话。
第82章 真的不喜欢我了么
强冷空气南下,今晚应该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夜。一离开暖气充足的房间,手脚就会被冻得僵麻。
郁铎坐在出租车上,出神地望着窗外萧瑟的街景,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隔着一个红绿灯,他就看见江弛予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前。
郁铎最近几次见着江弛予,他身边总有一群人前呼后拥着,这会儿冷不丁看见他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还有些不大习惯。
郁铎让司机师傅把车靠边停下,自己开门下了车。
就在不久之前,郁铎在家里突然接到了杨幼筠的电话。杨幼筠在电话里说,今晚年会客人太多,江弛予忙于应酬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同事们这会儿都招待客人去了,没有人照应江弛予,杨幼筠又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所以麻烦郁铎去一趟。
杨幼筠这番话在郁铎这里可站不住脚,江弛予不管怎么说也是瑰湖的总经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酒后没人照顾。再说郁铎今晚没有开车回来,外面天寒地冻的,一个没车的人出去一趟不方便,也帮不上什么忙。
杨幼筠没打算给郁铎拒绝的机会,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郁铎坐在床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杨幼筠这番话的真实性,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杨幼筠在胡说八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打车出了门。
宾客陆续散去,江弛予作为主人家自然留到了最后一个,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郁铎下车朝自己走来。
酒店招牌上的霓虹闪烁,跳跃的彩色光影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延展至唇角,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得分明。
真的是郁铎来了。
江弛予目不转睛地盯着郁铎,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巧。”
“一点都不巧。” 郁铎来到台阶下站定,抬起头看着江弛予,道:“杨幼筠让我来接你,今晚喝多了?”
“还好。” 江弛予垂下眼眸,错开视线:“小赵一会儿会过来,我要在这里等他。”
小赵这个人郁铎有印象,因为声线和江弛予有几分相似,郁铎一早就注意到了他。
他想起了杨幼筠电话里说的话,对江弛予说道:“赵助送其他客人去了,不会回来了。”
江弛予没有说什么,但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 “我不信”。
看着眼前的江弛予,郁铎在心里腹诽杨幼筠。江弛予现在看上去清醒得很,还能给他摆冷脸,一点都不像喝醉了需要别人送回家的模样。
“你怎么才来?抽奖都结束了。” 江弛予在这里应该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像是累了似的,就这么在台阶上坐下:“很遗憾,你来晚了,大奖已经花落别人家了。”
江弛予这两句话让郁铎一头雾水,转念间又想起杨幼筠说过今晚的年会上有几轮抽奖活动,特等奖是一台价值小几十万的电动汽车。
江弛予这是怪他今天没来参加尾牙,故意在拿话刺激他呢。
看着江弛予这有些幼稚的举动,郁铎才从他过分平静的脸上琢磨出了一点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