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李大能走后,郁铎也没有久留,他抬脚在混凝土上蹭了蹭脚底的泥,就要往回走。
“等一下。” 江弛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这才抬起头来对郁铎说道:“不是我做的。”
“那你告诉我。” 郁铎转身看向江弛予,说道:“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江弛予答不上来。
郁铎嗤笑了一声,不再给他机会,转身离去。
* * *
虽没有证据,但在李大能他们那几个人的恶意报复下,江弛予偷盗的事还是在水电工人内部传开了。甚至连其他班组的人也略有耳闻。
江弛予回到工棚后,一整个下午都在等陈力或者是老周过来把他赶出工地,但一直到下班时间,上面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江弛予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他工人都在明面上疏远他,暗里面排挤他,背地里议论他。
毕竟瓜田李下的,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当作一丘之貉。在一个工地里有过盗窃前科的工人,很难在下一个工地里揽到活。
晚上江弛予回到宿舍的时候,郁铎也在。他们两人平日里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下午又起了矛盾,气氛更加尴尬。
不大的宿舍里,两人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搭理对方。江弛予想,大概他也认定自己就是小偷,只是没有证据。
晚上八点的时候,四毛和阿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平衡。两人带着扑克和板凳,兴冲冲闯了进来:“郁哥,来一局?”
他们没想到今天江弛予也在,脸上表情一僵,又退了出去:“啊,那还是改天吧。”
“为什么要改天?” 郁铎撩开眼皮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进来吧。”
郁铎说话的时候,上铺的江弛予也看了过来。
四毛和阿升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强行离开,好像会更加尴尬。于是他们不情不愿地放下板凳,在小方桌上摆起阵来。
也许是因为江弛予这个 “小偷” 在的关系,四毛和阿升很不自在,三个人围坐在桌前,生生把扑克玩出了农民工讨薪的悲壮氛围。
成长环境使然,江弛予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起身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郁铎没有问他去哪里,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牌,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见江弛予走远,阿升凑上前来,低声问道:“真的是他做的吗?看着不像啊。”
“老话怎么说来着?知人知面不知什么来着?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四毛败局已定,他盖下手中的牌,压低嗓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你们说,他不会连夜跑路吧?还是躲出去哭鼻子了?真不知道力哥怎么想的?怎么还不让他赶紧收拾铺盖走人啊…”
“别操心没影儿的事。” 郁铎看了眼江弛予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甩出一溜顺子。
第9章 谁和你称兄道弟
江弛予当然不是跑出去大哭一场,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负气离开,他若是一走了之,这口黑锅铁定就扣在他身上了。
被人倒屎盆子的事,他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早就不在意,大不了离开这个破地方就是了。
但他回想起郁铎下午的那个眼神,一下子就犯了轴劲,偏要好好留在这里。
离开生活区之后,江弛予沿着路灯往前走,一直走到仓库附近才停下来。仓库紧挨着施工作业区,最近不赶进度,入夜之后这片区域格外安静。
夜里十二点,生活区最后一盏灯熄灭,到了这个时间点,四毛他们应该早早收摊回去睡觉了。
但江弛予没有回去的打算,他倚在一堆半人高的加气块的后面,密切地注视着仓库的情况。
仓库的监控迟迟没有修好,李大能带头闹事不肯参与巡逻,现在又有自己这个替罪羊。老话说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么好的机会,小偷还是有铤而走险继续作案的可能的。
与其回到宿舍给别人找不痛快,最近这几天不如就守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自证清白。
春分之后,天气逐渐转暖,但三月底的夜晚依旧不能小觑。冷风呼呼地刮着,带起了地面上的砂石瓦砾,不费吹灰之力就穿透了江弛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
他将前襟的拉链拉到下巴处,又动了动冰冷的手脚,移动到了背风处。
然而就在这时,挖土机后面清楚地传来了几声脆响。
这几道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乍听之下像是有人一不小心踢翻了什么东西。
江弛予心里警铃大作,立刻警惕了起来。他略微直起身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中的那台挖机。
又是一阵冷风从楼体之间穿过,下一秒,江弛予就看见几段空心管被风一吹,接连滚落在地。
看来那里并没有人,是风将原本就没有垒好的空心管刮落了下来。
江弛予又集中注意力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对面再无动静后,他才收回视线,重新靠回在加气块上。
接下来的几天,江弛予都会到仓库附近守夜。他原想自己接连数日彻夜不归,郁铎肯定会来盘问几句。谁知郁铎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有几次江弛予清晨回来,房间里都不见他的人影。
江弛予也不可能主动找郁铎示好,于是两人偶尔碰面,都默契地把彼此当作一团空气。
好在陈力后院着火,暂时没心思寻他麻烦,给江弛予留下了一点给自己翻案的机会。
一连几天,工地上风平浪静,终于到第五天的时候,有人按耐不住了。
当时江弛予正经过一片堆放模板的场地,这天晚上风特别大,吹得盖在上面的篷布上下翻飞。江弛予在猎猎风声中,听到了一小串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时有时无,时隐时现,显然是经过刻意遮掩,不可能是哪位工友半夜睡不着起床散步闹出来的。
其实前几天夜里蹲守时,江弛予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可能还有其他人,但那个人的存在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显。
想来是江弛予一连守了太多天,将对方的耐心耗完了。
于是江弛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快到仓库时,他忽然往边上一闪,隐进了矮墙后的一小片阴影里。
江弛予躲在暗处,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果然在几秒钟之后,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江弛予没有放过的道理。他看准时机,主动出击,猛地冲出去将人扑倒在地。
岂料对方是个横的,突然被人袭击也没有吭声,一出手就是一个又快又狠的锁喉。江弛予抬手抵挡,险险阻截了他的攻势,反手一记锁腕压肘。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里连过了好几招,直到风吹开了篷布的一角,天光从外面透了进来,江弛予才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是你?” 江弛予松开手,略微撤开了身体,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人从地上坐起身来,反问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随后他摘下了脑袋上的兜帽,露出了帽子下的脸,来人居然是几天没有打过照面的郁铎。
郁铎大半夜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江弛予瞬间回过味来:“你在跟踪我?”
“嘘——” 郁铎竖起一根手指,堵住江弛予的嘴,随即指了指仓库的方向,低声道:“我今晚来这里,不是要和你聊这些废话。”
冰冷的手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嘴唇,江弛予像被人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顺着郁铎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透过篷布的缝隙,他看见仓库的侧门边不知何时围着好几个人。
下班时落锁的彩钢门,此刻大剌剌地洞开着,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了他们一个晚上。” 郁铎收回手,说道。
其实郁铎能发现这几个人,也是巧合,刚开始他没有把这些人和小偷联系在一起,走着走着才发现他们居然也是往仓库方向去的。
现在不是计较之前那点不愉快的时候,江弛予靠近矮墙,看着那几道人影依次进入仓库,问:“对方有几个人?”
“四个。” 显然郁铎也是这么想的,他移动到江弛予身边,和他并肩挤在墙后,压低嗓音道:“我已经联系保安室了,保安马上就来,我俩盯紧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嗯。” 江弛予点了点头。
月亮像一盏 500 瓦塔吊灯一样挂在空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两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窗户里来回晃动的人影。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这几天下来真的有人和他在这里一起蹲守。
“这些天你都在这里?” 江弛予问。
郁铎没有回答江弛予的问题,而是面色一凛,道:“出来了。”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原本在仓库里搬得热火朝天的小偷突然陆续从门里退了出来。
“带手机了么?” 江弛予问。
郁铎点点头,拿出了手机。
江弛予接过手机,拍下了几个人从仓库里鬼鬼祟祟地出来的这一幕。拍着拍着,他从这群人中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会是他?” 江弛予轻声问。
郁铎也认出了这四个小偷里,有两个是李大能的狗腿兼宝贝徒弟。
他嗤笑了一声,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眼看几个小贼就要逃之夭夭,江弛予收起手机,对郁铎道:“等不到保安来了。”
今晚的事确实有些蹊跷,郁铎一早就通知了保卫科,保安却迟迟不到。再加上这几个毛贼又出来得太快,倒像是收到了风声提前撤退。
郁铎目视前方,盯着月光下的人影,没头没尾地问:“你两个我两个,有问题吗?”
“没有。” 江弛予利落地回复了两个字。
郁铎笑了笑,看了江弛予一眼。在这一刻他们二人像是突然有了什么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齐起身跃了出去。
毛贼们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吓得扔下赃物转身就跑。郁铎和江弛予一阵风似的冲上前去,三下两除二,一人放倒了两个。
“原来是小伍呀。” 郁铎手上擒着一个毛贼,膝盖下还压着一个:“这么晚了,出来替大能哥办事呢?”
小伍趴在地上,双手被郁铎别在身后,疼得直叫唤:“误会,都是误会,哎哟,郁哥,轻点轻点。”
郁铎的脸上扬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误会不要紧,我们一起去派出所说清楚就行了。”
郁铎的话音落下,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想来是保安总算带着人来了。他正打算喊保安过来搭把手,还没看清来人,就听见江弛予喊了一声:“小心!”
于此同时,耳后响起呼呼风声。
郁铎反应极快,抽身往侧面一滚,那根原本冲着他脑袋来的钢管,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小腿上。
郁铎身体一颤,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小腿受过伤,这一棍正好敲在了旧伤处。
然而眼下没有时间让缓过这口气,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保安,而是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彪形大汉。
看来今晚对方不止出动了四人,郁铎看了眼江弛予的方向,他那边也平白多出了两个人。
江弛予被人缠住了,郁铎腿上受伤,正是脱身的好时机。小伍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招呼着同伴赶紧走人。
郁铎平白挨了这么一棍子,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走掉。他咬了咬呀,像是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去,凶狠地将小伍按倒在沙堆里。
后来的几个男人见此人如此难缠,连忙提着铁棍围上去帮忙,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再靠近郁铎,就被及时赶到的江弛予干翻在地。
江弛予用手肘格开恼羞成怒挥棍冲上来的男子,回身问郁铎:“你怎么样?”
“没事。” 郁铎挣扎着单腿站了起来,操起手边的半块红砖砸向江弛予,江弛予默契地偏了偏头,这块砖就直直砸在了身后一个正准备偷袭的男人头上。
郁铎这才说道:“注意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