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 第153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青梅竹马 强强 无限流 近代现代

  蔚迟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勉强着自己吃了一些,可惜路途颠簸,这十多天以来都没被善待的胃发出抗议,到休息站的时候全吐了,后来只能委顿在躺倒的座椅上假寐。

  他闭着眼睛,车外的光影在他眼皮上跳跃,他的思绪跟着这条路飞回许多年前,那些在云泉村度过的夏天。

  云泉村临着一条清溪,他每年夏天在云泉村住着的时候,都会跑去捞鱼、抓螃蟹、抓乌龟,他喜欢那棵歪在溪水之上的巨大榕树,树荫里的鱼多虾多,也不晒人,大概小动物们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吧。

  姥姥很会唱歌,会唱《外婆桥》、《小燕子》,也会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九九艳阳天》。

  有些时候他玩得忘记了时间,姥姥在门口唱一首《盼红军》,他就知道要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纪惊蛰的爷爷也还在,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饭桌上热热闹闹,时光温缓,一切冷色调的东西都离这些回忆很远很远。

  他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去。难逢难有回一次,却看到那条清溪因为上游工厂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条臭水沟,触目生情,便更不愿意再回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忆起云泉村,总最先想到的是那里金黄色的阳光、清溪、树影,和姥姥的歌声。

  他知道情景会变、时光会走,可他总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为时已晚了吗?

  再怎么说昨晚还是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虽然精神好了但身体还吃不消,本来就有点腰酸腿软,坐了六个多小时车,到云泉村下车的时候蔚迟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车停在村里人自己铺的石子地上,要去姥姥家还得走一段山路。两人到姥姥家的院子时,日头已经西斜。

  院门口的树桩上坐了两个男人,蔚迟认出其中一个是三表舅,另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三表舅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问:“是小迟吗?”

  蔚迟点头。

  纪惊蛰问:“姥姥怎么样了?”

  三表舅叹了口气:“快进去吧。”

  院子里也有了不少人,都沉默地聚在一起,没什么人说话。院中的那颗老枣树上的枣树已经成熟,但没人摘,好多都掉在地上烂掉了。

  蔚迟进入屋内。

  病床前也围了几圈人,都穿的深色衣服,乍一看去乌泱泱的一片黑。他们听到动静,给蔚迟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坐在床边的大舅。

  大舅看起来比蔚迟记忆中老了十岁,道:“小迟来啦,过来。”

  蔚迟便走过去,某一瞬间,他有点怪异的感煜郄觉——那一堆黑衣亲戚分为两波,像两排肃穆的墓碑,注视着他。

  纪惊蛰跟着他,扶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替他问道:“大舅,姥姥怎么样了?”

  大舅有点奇怪地看了纪惊蛰一眼,还是回答:“站到凳子上拿碗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医院了,医生让带回家来……已经说不了话了。”

  蔚迟扑到床边,抓起姥姥的一只手,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大舅更奇怪了,皱着眉问纪惊蛰:“小迟怎么了?”

  纪惊蛰低声道:“家里出了一点事……他暂时没办法说话。”

  “出事?什么事?”大舅说,“小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出了大事吗?”

  纪惊蛰含糊道:“算是吧。”

  蔚迟哭了一阵,感觉手里的手一动,片刻后,姥姥睁开了眼睛。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眼皮松弛耷拉,把眼睛挤压得只剩很小一点,因为白内障,眼珠呈灰色,一片浑浊。

  蔚迟撑起身,让老人家能看到自己,又发出两声气音。

  姥姥的眼神慢慢聚焦,也看到了他,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都无法言语。

第153章 村庄02

  姥姥只清明了片刻, 又昏睡过去。按医生的话说,今明两天,随时都可能走。

  亲戚们在外间和院子里沉默地吃了晚饭, 蔚迟倒是一直守在老人床前,晚饭时候,就抱着个斗碗在床边吃。

  纪惊蛰也蹲在他旁边, 一边吃一边笑:“姥姥家的碗都这么大,我们以前还拿来养乌龟,你记得不?”

  蔚迟也笑了笑, 想起姥姥一生光明磊落、粗枝大叶, 什么东西都喜欢买大的, 声音也大,笑起来可敞亮, 半个村子都听得见。

  吃完饭, 纪惊蛰把碗筷拿出去,又进来, 站在蔚迟身后, 把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蔚迟就这么靠着他,数着姥姥手背上的皱纹。

  蔚迟守到晚上三点半, 大舅进来换班, 蔚迟不愿意去睡, 想陪姥姥走完, 大舅态度却很强硬:“不行,你脸色太难看了。”又说, “我把隔壁房间给你腾出来了, 你去睡, 要是有什么事, 我肯定第一时间叫你。”

  蔚迟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被大舅和纪惊蛰联手扶住。大舅的脸色也不好看,浑身烟味,满眼血丝,把蔚迟交到纪惊蛰手里,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小纪,好好照顾他。”

  纪惊蛰:“不麻烦。”

  纪惊蛰把蔚迟半扶半抱地弄到隔壁房间,让蔚迟躺在床上,又去打了盆热水给蔚迟擦了脸。

  蔚迟躺下来才感觉很晕,太阳穴针扎一样的疼。

  纪惊蛰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低烧。”又给他吃了一片退烧药。

  之后蔚迟的意识就慢慢模糊了,感觉到纪惊蛰似乎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然后关了灯,窸窸窣窣爬上床抱住了他。

  他太累了,身体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可精神却迟迟无法安眠,他的太阳穴仍旧很疼,可能也不是太阳穴,而是脑子里的某根筋,扯着那一片头皮都在疼。这种疼使得他脑子里的一些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他感觉外面的风声、人的走动声、猪叫声,都像锯子一样,咔喳咔喳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猪叫声终于停了。

  他还是没有睡着,身体里痒痒的,有点想去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这时候去上厕所肯定就会醒了,他有点犹豫,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

  圣贤有云:晚上有尿意,立即去,不然只是耽误时间。

  圣贤说得对。

  他草草披上衣服,往外走。

  农村老房,茅房都在院子里,他必须走出去。

  现在已经是十月,村子里温度不到十度,他感觉有点冷,又拉了拉衣服,缩着脖子继续走。

  夜已深,院子里安安静静,摆着一堆塑料板凳,地上也有不少瓜子花生壳。亲戚们本来都在安静等待,可能时间太晚,大家都熬不住,先找其他地方落脚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院中那棵枣树,他记得小时候经常爬它。

  他走到茅厕,去拉灯的开快绳,结果“啪”的一声,把绳子拉断了。

  倒霉。

  幸好带了手机。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往里走。手机手电筒的光范围很小,他只能照亮脚下,不掉进茅坑就好。

  他刚一解开裤子,忽然感觉肩膀到脖子连接的地方被碰了碰。

  他以为是纪惊蛰跟过来了,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肯定是想吓他。

  他会被这吓到?

  他淡定地回过头。

  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他心里“咯噔”一声。

  随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恐惧,安慰自己:应该是太累了,肩膀肌肉抽了一下。

  然后,那里又被碰了碰。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什么人也没有。

  他的裤子已经解开,家伙都掏出来了,现在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他一咬牙,心一横,决定赶快尿完,赶快跑回去。

  结果被吓得尿不出来了。

  他正在努力的时候,脖子那里又被很有规律地连续碰了三下。

  他的脑子终于不再听他的指挥,自行构想出了一个很多人耳熟能详的、烂俗的民俗鬼故事桥段中的场面。

  他越来越害怕……黑暗和寂静加重了这种恐惧,的确,在他的理智看来,在经历了这么多恐怖世界之后,他必不能被“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吓到,可他……就是尿不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往上看,同时把手电筒也对准了上面。

  他看见了一张伸着长舌的、被长发覆盖的脸。

  的确是一只吊死鬼,刚刚碰他肩膀的东西,是吊死鬼晃晃悠悠的脚。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见了,他还是一瞬间汗毛倒竖、心脏抽痛。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迟迟!迟迟!宝贝!没事了……没事了……迟迟,没事了……”

  他手舞足蹈地惊醒过来,立马被纪惊蛰抱进怀里。

  他趴在纪惊蛰身上把气喘匀,翻身找到手机,打字:[我想尿尿]

  纪惊蛰看他一眼,坏笑起来:“干嘛?要我陪啊?”

  蔚迟点头。

  纪惊蛰也不逗他了,麻溜地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又来伺候他穿:“那走吧。”

  纪惊蛰给他穿的衣服比在梦里他自己草草穿上的要严实多了,他们走出屋子,兜头就被夜风吹了个趔趄,他想起在入睡之前听着外面的风声,可以说是呼啸,可梦里就没有声音,连现在那道声嘶力竭的猪叫声也没有。

  院里依然如他梦里一样有许多塑料板凳和瓜子壳,不一样的是现在那里还坐满了人,还在守着老太太的消息。

  他们这里有个风俗,就是说无常索命时如果家里阳气够重,有可能就能逼退无常,所以家里有老人过不了夜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亲戚、邻居都会帮老人守夜。

  蔚迟已经多年没有回来,很多亲戚都只打过照面,记不得名字了。他们两人走出去,有的人看向他们,但都没说什么。

  纪惊蛰扶着蔚迟去了厕所,伸手就去拉灯。蔚迟心里一突,想叫他等等,可叫不出声音。

  结果“啪”的一声,那条绳子还是被拉断了。

  蔚迟心里一阵恶寒。

  纪惊蛰看他不走了,问:“怎么了?”

  他想说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也把这条绳子拉断了……但他现在没法说话,要打字的话又太麻烦,就摇了摇头。

  找人陪自己上厕所都够丢人的了。

  纪惊蛰贴在他背后,扶着他走进厕所,用手电筒照亮了茅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