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汐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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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
溯舟心理咨询室内。
乔苒身着奢华的高级套装,端坐在布艺沙发上,双腿并拢,以一个自然舒展的幅度斜靠在沙发下半部分,优雅的白色高跟鞋轻翘一端。
她表情恬静,主动和苏蘅寒暄两句。
苏蘅申明谈话内容会有录音但绝对不会外泄,乔苒也表示理解。
苏蘅看了一眼她的登记表,“您登记表上写,您的丈夫对您有过分的占有欲。”
“是的,这正是我来这的目的,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乔苒困扰地说。
“您丈夫的占有欲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他时时刻刻都要关注我的动态,不喜欢我和异性说话,不喜欢我和朋友出去聚会,总是干涉我的工作,”她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这些和平常人拥有的占有欲差不多,表情一时有些犹豫。
苏蘅表情认真严肃地听她诉说,乔苒重新鼓起信心继续道。
“我家庭条件还不错,在我父亲一家科技公司做副总,上个月我要和一家游戏公司谈合作,他们是大公司,要合作必须应酬嘛,这很正常,我就陪着他们老总打了几场高尔夫,本来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过了两天,对面突然告诉我合同签不了了,合作取消,也不肯告诉我真实原因。功亏一篑之后我回家和我丈夫说这件事,他竟然、竟然直接告诉我,他把人家老总打了一顿!”
“你很生气。”苏蘅说了句废话,但这也是必要的推动。
“我当然生气!”乔苒粉饰娇艳的脸上出现裂痕,“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不喜欢我和那个老总那么亲近。可我们就是简单的合作关系,什么都没有,就因为他吃醋,一场至关重要的生意就泡汤了,这简直太愚蠢,太幼稚了!”
“你和他表达过自己的感受吗?他怎么说?”
“我和他讲过道理,但他每次都是表面接受,但坚决不改。”
乔苒缓了一会儿,接着说:“类似发生的事还有很多,我的一些异性同学、同事,大概走得近的都被他教训过。昨天我要去参加公司团建,他就不让我出门,他和我大吵一架,歇斯底里地吼我骂我,把门锁住就是不开,我被他抱起来掳进房间,我根本挣脱不了……”
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了,苏蘅看见她酡红的腮,尴尬紧张的姿势,有预感到接下去发生什么。
他起身给乔苒倒了杯水,一为缓和她的情绪,二就是把后面的事岔过去,不让她难堪。
乔苒接过水杯,感激地道谢,过了很久才继续说。
“然后他就把我关了几天,手机也被他拿走了,我工作不可能放着不管,只能先讨好他,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他才勉强同意让我出去。”
“苏先生,您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乔苒看上去急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皱在一起的美艳五官摇摇欲坠。
苏蘅谨慎地说:“你只能自己做决定,我代替不了你。”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太偏执了,我根本说服不了他。”
“您有没有和家人、朋友说过这些事?”
“我说过!”乔苒反应很激烈,葱白的手指用力攥住玻璃杯,“但是他们根本不相信我,我丈夫在他们面前彬彬有礼,又体贴又温柔,他们觉得吃醋没什么,还让我多体谅我丈夫!”
“您是说,他在您和家人朋友面前是不一样的面孔?”
“对,他很会扮成家教好的样子。”
“能说说您和丈夫从交往到结婚的事吗?”
“他和我是大学同学,但他是体育生,我有时候会去球场看他打篮球,一来二去有好感就交往了。他对我很好,温柔耐心一点都看不出会有偏执的占有欲。我们交往了五年,他很会讨我爸妈欢心,我爸妈看他虽然家境不好但踏实肯上进,就同意我们结婚了。”
“您父母对丈夫很好吗?”
“是的,我丈夫是篮球运动员,但这种职业是有年限的,他总会退役,我父母就说会把公司交给他管。”
“你说他很会讨父母欢心,他很孝顺?”
“嗯,他是农村人,父母生活环境不好,还把他们接到这里来住。”
听到这儿,苏蘅便明白大半,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爱人之间占有欲的问题。她丈夫听起来很像是千方百计榨干女方家庭资源,从而使自己的家庭实现阶级跃迁的凤凰男,更恶毒,更阴险 。
如果是平常聊天他一定会告诉女孩,快跑!赶紧跑!但现在是心理咨询,心理师不能输出自己的观点和指令,他要做的是帮助乔苒建立自信,让她自己看清真相,找到自己心中最希望的那个答案,让她获得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咨询时间快到了,苏蘅便给出一个建议。
“不如您尝试和丈夫心平气和地交流,试试从他的原生家庭切入,多了解一下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到这儿,苏蘅忍不住给出提示。
“有时候枕塌之人最是心思深重之人。 ”
这就是苏蘅和乔苒的第一次咨询,结束后的晚上,他就遭遇了乔苒丈夫的袭击。
第5章 氛围美男白萝卜
靳卓斯很小的时候就患有躁郁症,躁狂发作患者在持续至少一周的时间内,几乎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有明显异常的、持续性的高涨、扩张或心境易激惹,或异常的、持续性的活动增多或精力旺盛。
所以靳卓斯需要高强度的健身,用汗水和心跳发泄异常旺盛的精力。
躁狂发作患者可有严重程度不等的社会功能障碍,以致给自己或他人带来危险或不良后果。靳卓斯发作的时候,暴躁易怒、对他人充满怀疑和敌对,像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抵触任何人的接近,并且有暴力倾向,无法正常与人交流,拳头几乎成为他表达意见的唯一方式。
靳卓斯六岁以前,同龄人都不敢靠近。后来有了医疗条件,及早干预,经过几年专业治疗后已经能够约束自己的狂躁和愤怒,正常进行社会活动。
靳卓斯洗完澡之后回到卧室,一如既往服用治疗药物。狂躁症、抑郁症、双相障碍、精神分裂症,这一类的疾病,其实都是一种慢性病,如果发作三次以上,目前公认的需要终身服药。
这种感觉很像灵魂被撕出了一个缺口,不断用新东西填补原来缺失的部分,但永远无法找到相同的形状,无论怎样填补都会有裂缝存在。
靳卓斯吞完药片,药瓶重重磕在床头柜上。刚刚洗澡解开了拳击绷带,现在还没缠上,一直遮挡住的双手暴露在灯光之下。手掌关节和指骨变形如寒冬老树蜿蜒崎岖的枝桠,皮肤长期擦伤、破溃留下很多凹凸不平的疤痕。以防吓到别人,靳卓斯一直带着手套。
心脏传来一阵闷痛,这些年以来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而至,铺开密实的网把他缠绕着拖进深暗的海底。
靳卓斯紧闭双眼,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苏蘅虽然不去医院上班了,但生物钟还在,依旧六点起床做早餐,靳卓斯睡不了几个小时就醒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卧室到餐桌来回忙碌的身影吃惊了一下。
“你起得真早,我早餐做完了,一起吃吧。”
苏蘅很自然地招呼他,像是知道他会答应。
靳卓斯想起昨晚亲口说的话,无可奈何走过去。
虾仁青菜粥、煎鸡蛋还有两碟小咸菜,看样子平平无奇,但味道很鲜,热气腾腾地像要把人心口捂热一样妥帖。
金灿灿的油花飘在粥上,味道很好,靳卓斯能干三大碗。俗话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看来反之亦有道理。小白脸肯定很讨女强人欢心。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做饭?”
靳卓斯喝着粥,难得主动开口。
“习惯了,一直这个点。”苏蘅给他夹了筷子小菜,靳卓斯犹豫了下没拒绝。
“前两天那个男的还来找过你吗?”
“还没。具体情况等下次和他妻子见面再详谈吧。”
“你们多久见一次?”
“约的每周三,一周一次。”
一周一次?小白脸有点惨啊。
尽管靳卓斯没有性生活,但丝毫不妨碍他觉得别人可怜。
“你们这样……多久了?”
“就上周一次,我们刚开始呢。”
刚开始就被人家老公发现了,这也太背了。
“我还要。”
靳卓斯一边腹诽,一边飞快喝完一碗,把空碗推到苏蘅面前,他其实食量很大,就是有点挑。
苏蘅忍不住笑着打趣他:“现在怎么不挑食了?”说着也不嫌被使唤,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
靳卓斯毫不害臊,面无表情埋头干饭。
两人吃完之后,靳卓斯问了句:“碗用我洗吗?”
苏蘅收拾了碗筷走向厨房水槽:“没事,我来就行,你不还急着上班吗。”
说完后他又喊了一句:“冷空气来了,今天降温你穿多点! ”
那是一把被日光沐浴过的嗓音,靳卓斯很奇怪地没表示抗拒,“嗯”了一声,又折回屋添了一件大衣。
*
苏蘅在溯舟心理所参加完培训之后,依旧回家研究最近的个案。大体思路就是引导乔苒追忆与丈夫相处的细节,让她清醒认识到枕边人包藏怎样的祸心,不能坐等丈夫一点点蛀空女方家庭,必须及时止损,早日脱离苦海。
况且,一天不把乔苒这件事给解决了,他也就一天承受着安全的威胁。
苏蘅整理完资料,刚过六点天已经黑了,万家灯火在窗外跳跃。手机电量告罄但苏蘅沉浸工作时极少看手机,所以现在还没有充上电。
他起身伸个懒腰,下楼去厨房做晚饭。刚准备开煤气灶,周遭突然陷入黑暗之中。
苏蘅的视线全部被屏蔽,四肢都被限制了行动。他循着记忆双手茫然地在周遭摸索,脚步缓慢迟钝地退出厨房。
蓦地,背后撞上硬邦邦的东西,他以为是桌子,那么前面左侧就是空旷的地方,身体贴到桌沿,想要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绕开。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音传过耳廓:“别蹭了。”
苏蘅一惊,迅速归类识别出靳卓斯的声音之后,想到他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有障碍物了,当机立断朝前边蹦过去。
然后撞到真正的桌子,踉踉跄跄地要倒,靳卓斯及时扶了一把,苏蘅隐约听到他很嫌弃地啧了一声。
靳卓斯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清苏蘅身边的地方。
苏蘅穿着米色的圆领毛衣,材质毛茸茸的,浑身透着一种居家的柔软。他其实很清瘦,个子高才不显得羸弱,除去厚重的羽绒服遮挡之后显出细胳膊细腿来。
“停电了。”
一句废话并没有让靳卓斯觉得他聪明多少,遂拒绝回答。
“我手机没电了,你能帮我找下手电筒吗?应该就放在客厅电视下面的矮柜上。”
靳卓斯打着手机手电筒领着他走,苏蘅顺利拿上手电筒说:“你等一下,我换上衣服去隔壁王阿姨家看看,她自己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你要一起过去吗?”
“不。”靳卓斯当然不要。
“行,那我先去,你在家等着我。”
靳卓斯像被家长临走前嘱咐看家的小朋友,很不悦地皱起眉头说:“谁要等你。”
“我怕你吃不上饭,饿着。”
苏蘅边说,打开手电筒啪嗒嗒爬上楼梯,下来时穿上了长款羽绒服,纯黑、加厚、臃肿的轮胎条纹、直筒状长至脚踝,毫无版型可言,低调中透露一股朴实,可靠中散发一丝敦厚,在工地搬砖也毫不违和的质朴无华,年代感十足仿佛继承了父亲的衣柜。
……但怎么说颜值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