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林瑾瑜几乎在同一时间甩开了他的手:“别拉我!”他说:“……没有谁惹我,我原本就这样。”
张信礼还是去拉他:“有什么话好好说。”
林瑾瑜再次躲开了他,并且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可说的,赶紧去车站,搭车回家,”他说:“我爸已经回来了,你房间我也顺手收拾了,跟以前一样,各睡各的吧……还有,没几天开学了,我会去读住学,以后你看你是跟赵叔打个招呼让他接送你,还是自己坐地铁上下学。”
“什么?”张信礼有点不可置信:“瑾瑜,你为什么突然读住学?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不想住家里了。”林瑾瑜说完转身要走,张信礼一把拽住他:“你先说清楚。”
林瑾瑜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不是说了吗?别拽我!”
路人纷纷侧目,林瑾瑜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他吸了口气,喃喃道:“别碰……我,快回家吧,好吗。”
张信礼本来就被很多事情压得喘不过气,这会儿无缘无故被吼了声,火气也有点上来了,问:“你到底闹什么脾气?”
俩人就在路边面对面站着,这样的对话和拉人的动作,宛如一对吵架的同性情侣。
林瑾瑜说:“真没什么,求你,赶紧回家吧,好吗?”他余光瞟到路边店铺里和路人的眼神,说:“……哥。”
张信礼摸不清他到底唱哪出戏,可在一直路边站着也不是个事,只得道:“好吧,回去说清楚。”
林瑾瑜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们一起去车站上了车,一直到下车林瑾瑜也没和他说别的话。
一来一回就是将近一个半小时,天开始泛黑了,一下车林瑾瑜就直奔家里,进了门礼节性地跟他爸打了招呼,啥不说,闷头进了房,把门关上了。
“瑾瑜!”张信礼甚至来不及叫住他,他换完鞋,经过客厅时和林怀南打了招呼:“叔叔好。”
林怀南原本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朝张信礼笑了笑,点了下头。
张信礼顾不得再寒暄,笔直往房里走,去敲林瑾瑜的门:“瑾瑜,”他说:“你把门开开。”
门的另一边,林瑾瑜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倔强地看着阳台外昏黄的夕阳。
张信礼在门外尝试转了转把手,转不开,林瑾瑜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你开开门行不行?”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啊。”
林瑾瑜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没什么事,我自己写作业,你别吵我。”他眼里泛着波光,金红色的夕阳下,两滴眼泪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从眼窝里坠落下来,滴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在夕阳的映衬下清晰可见他纤长睫毛上沾湿的细小水珠。
“你早写完了还写什么写?”张信礼隔着门,在他身后说:“我数到三赶紧打开!”
林瑾瑜抬手抹了把自己的眼睛,依旧若无其事地大声说:“有点尾巴没做完,别吵吵行吗?烦不烦!”
他的声音在生气,眼睛却在流泪。
三个数数完了,林瑾瑜没开门。张信礼大概也没办法了,一时没了声音。
又几秒钟过去后,林瑾瑜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林怀南的声音:“让他自己待会儿吧,”他听见他爸爸道:“不关你的事,是叔叔刚刚说了他几句。”
这个说法倒是很合情理,张信礼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他对门里道:“瑾瑜,叔叔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我去炒两个菜,待会儿叫你出来吃。”
林瑾瑜没出声,他靠着门坐在地上,听见一阵脚步声远了。
门外一片寂静,再没有什么声音,林瑾瑜估计那是张信礼走了。他漠然了几秒,捂住自己的眼睛,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无声而激烈地哭了起来……那是不发出任何音节的号啕大哭,所有的委屈、不甘、遗憾、难过都化作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像是破碎的拼图。
门外,林怀南的脚步远去了,张信礼站在房门口,没有立刻离开。他握着把手,维持着那个敲门的姿势,似乎想要最后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开口。
他们隔着一层木板紧贴着彼此,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在门的这边,一个在门的那边。
第127章 推拉的艺术
开学前一天,林瑾瑜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过长长的上坡路到寝室报道,归置自己的东西。
附中的宿舍干净整洁,六个床位分列两边,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热水什么的一应俱全。
林瑾瑜是这学期才走读变住学,属于半路插进来的,只能去住混寝,当他推开306宿舍门的时候,他的室友们都已经先他一步到齐了。
一寝室六个床位,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老住户,林瑾瑜推着行李箱进来,眼神四下打量了一圈,大家基本上都在收拾东西,尽管窗户开了一半,但还是能闻见一股熏人的烟味。
他关上门走进去,在离门最近的那个床位上收拾东西的男生听见动静从蚊帐里伸出头来看了一眼,愣了下,然后朝他打了个招呼,问:“新室友?”
林瑾瑜不认识他,大概是别的班的。他扶着行李箱点了点头,说:“走读转住学。”
那个男生便朝后喊:“哎哎哎,咱们寝室来新人了!”
随着这声招呼,蚊帐里、洗手池边、厕所里齐刷刷探出三个人头来,纷纷道:“谁啊?”
林瑾瑜定睛一看,除了门口这个他不认识,其他几个居然全算熟人,对面蚊帐里探头这个是他同班同学,叫马什么,站洗手池窗台那儿抽烟的那人高高壮壮,可不就是陈叶威,看来这满屋子烟气就是他的杰作……
至于在洗手间忙活的那个……林瑾瑜傻眼了,那不就是王秀吗?
王秀两根手指拎着块抹布,嘴张成O型,显然也有点吃惊……一秒过后他惊呼一声奔过来:“鲸鱼!你怎么读住学了!住我们寝室吗?”
“对啊,”林瑾瑜被他一把薅着,道:“我这学期读住学……”
“太好了!”王秀热情地拥抱他:“我终于有伴儿了!”
林瑾瑜有点茫然,为什么王秀要这么说,他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了,难道没有人和他一起吗。
王秀没给他多少时间琢磨,拉着他把寝室里所有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床位靠门,林瑾瑜唯一不认识的那个男生是特色班的,新疆来的蒙古人,本名奇形怪状,大家为了图方便都叫他蒙哥,和林瑾瑜一个班的马同学则人送外号马利……这个外号来自于访华的那个蒙哥马利元帅,因为马同学跟蒙哥是对床,而且两人关系最好。
陈叶威则一直站在窗前,只在林瑾瑜刚进来的时候看了眼热闹,之后就抽自己的烟去了,没什么反应。
他是体育生,成绩很差,身上又一副社会气息,班上很多人甚至同学一年了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林瑾瑜就是“很多人”里的一员。
马利问:“鲸鱼,你一个人读住学啊,你哥呢?”
张信礼在学校有时候会叫他弟,久而久之班上人也知道他俩这跟血缘没一分钱关系的“哥哥弟弟”关系了。
“他……忙去了,就我一个人住学校。”林瑾瑜特意没告诉张信礼他们住学生提前一天报道,又拒绝了爸妈还有赵叔的陪同请求,倔强地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来了寝室。
“新室友新室友,多个人以后热闹了啊,”室长蒙哥说:“你先收拾下东西吧,还有两个床位空着,随便选一个就行,待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林瑾瑜本以为自己一个半路插过来的主,肯定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这么多熟人。他觉得挺惊喜的,也不怎么局促了,找了个靠里的床位就开始收拾。
王秀把抹布递给他,让他擦擦床边积灰的栏杆还有床板。林瑾瑜从小到大第一次读住学,第一次正儿八经自己收拾屋子,没什么经验,很多事不知如何下手,效率也不怎么样。
天热,林瑾瑜光是床上床下地跑,铺床垫床单、把学校发的棉絮塞到柜子里就出了一后背的汗,遂坐在椅子上喘气,想歇一会儿再收拾。
王秀道:“你怎么不叫你哥来帮你的啦。”
“叫他干什么,他又不住这儿。”
马利说:“我们第一天进宿舍的时候,基本都有家长帮忙的,你哥不是给你根冰激淋都先开了包装的么,怎么这会儿不来了。”
不上学的时候张信礼都忙着打工,虽然他不说,但林瑾瑜知道几天前他送张信和上火车的时候,把这半年省吃俭用攒的钱全给了他。
“他有自己的事儿。”林瑾瑜站起来,打开柜子开始一摞摞把他的衣服往里塞。
马利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王秀打断了:“行了,先弄自己的吧,”他说:“待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林瑾瑜上上下下,好不容易把自己衣服、鞋子、书都塞到了该塞的地方,等到挂蚊帐的时候他犯难了,这一大坨网纱、杆子的,他根本不会弄。
倒腾了一上午,其他几人都基本把自己的小窝收拾出来了,只有林瑾瑜这里一滩那里一滩,桌面上乱糟糟,床也还差些东西。
陈叶威叼着烟出去了,剩下三个室友都等着他吃饭,林瑾瑜把蚊帐一放,站起身道:“算了,先吃饭吧,我回来再弄。”
蒙哥道:“也行……那咱走吧,”他好心提醒道:“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顺便去小超市买个盆,洗手池脏,我们都用盆的。”
林瑾瑜点头,学校不是家里,自己的事当然得自己做的,没人操心你。
他们四个人两前两后往楼下走,刚走到三楼楼梯口,还没下去,林瑾瑜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来:“喂,”林瑾瑜说:“我已经到学校了。”
“我知道你到学校了,”张信礼在对面说:“怎么不不跟我说一声,你收拾好了吗?”
林瑾瑜想到寝室里乱糟糟的一团,说:“收拾好了,你不有事吗,就没告诉。”
王秀搂着他一条胳膊在林瑾瑜身边疑惑道:“你不压根没收拾好吗?”
他的声音大概传到了电话那边,张信礼道:“你旁边谁?到底收没收拾好?”
林瑾瑜一边跟着室友们下楼,一边不耐烦道:“没谁,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会做的,还有事吗?没事挂了。”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等,”张信礼说:“我在……”
林瑾瑜没听他说什么,把电话掐了。
其他人也听见了点对话内容,但是不太熟就没好意思问。王秀道:“你咋了,怎么这个态度。”
“没你的事,”林瑾瑜心里烦:“走快点,赶紧吃饭。”
他摆出一副不愿意说的态度,别人也就不好强行打听他的私事,王秀耸了耸肩,闭上嘴跟他一起下楼。
这会儿学校里人少,宿管大爷在屋里端着饭碗看抗日神剧,瞅都不瞅路过的学生一眼。林瑾瑜他们下到一楼,一边走一边瞎聊,王秀道:“今天人少,食堂格子菜肯定也就那几样,不如顺便去小卖部买根烤肠加餐。”
“随……”林瑾瑜话说一半,忽然不说了。
“又怎么了?”王秀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往路那边看,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张信礼显然是搬东西搬到一半临时请假跑出来的,他脸上还挂着汗,宽松的五分裤裤腿上粘着点灰,露出的小腿肌腱发达。
林瑾瑜在原地站住了,张信礼朝他走过来:“还敢挂我电话了?”
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没穿校服有点不大像学生,蒙哥出于室友义气,上前一步拦住他,问:“哪位?”
张信礼道:“你哪位?”
蒙古人大多直来直去,蒙哥说:“我问你呢你问我。”
马利道:“这我们班的,我认识。”
“你们班的?”蒙哥说:“有事?”
“你没事,他有事,”张信礼朝林瑾瑜道:“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收拾东西跑出来,要不是中午周嫂打电话问我今天家里没人吃饭,用不用做我的,你是准备闷不吭声,等着我待会儿大半夜到处找你?”
“我打招呼了,”林瑾瑜说:“我爸妈都知道。”意思是该知会的都知会了,用不着通知你。
“……”张信礼道:“自己能收拾好吗。”
林瑾瑜说:“当然,我又不是残疾人。”
王秀在一边插嘴道:“他不会挂蚊帐。”
哪儿来的叛徒,岂有此理,林瑾瑜作势要揍他,王秀缩了缩脖子,作求饶状。
张信礼扫了眼王秀抱着他胳膊的手,说:“你们现在是去吃饭?”
“是啊,大中午不去吃饭,难道去乘凉吗。”
张信礼接着问:“用我帮你吗?”
……林瑾瑜简直快烦死了,他很想对张信礼说求求你不要管我了,离我远一点也让我离你远一点,远一点才安全,远一点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读书。
但他没法把这些莫名其妙、怨妇一样的话说出口,他说:“随便,三楼306,你爱帮就帮,我们吃饭去了。”说完领着王秀就走,甚至没往后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