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33章

作者:荒羽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一直戴着帽子是为了遮掩那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说话去阳台抽烟是实在太困了需要提神。

车马劳顿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林瑾瑜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广阔的、大出附中好几倍乃至十倍的校园,想:不知道张信礼风尘仆仆来到他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离开的时候呢?又是什么感觉?

这次再没有谁特意请了假,藏在花坛旁,树荫底下,给他打一个电话就上来,帮他弄好所有的事了。林瑾瑜抽完一支烟,起身去借抹布擦床。

……

大学生活忙碌却又无聊,大一课很多,必修的选修的,专业的公共的,有趣的没趣的,通通都得去上,偶尔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活动,大二的学长学姐不遗余力地拉人,却又在部门面试上正儿八经地问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部门”……林瑾瑜对琐碎的学生工作没有任何兴趣,只为了找点乐子进了滑板社。

但也还是无聊。

作为社科类专业,他们学校的女生不少,宿舍从开学第一天就定了个舍规,谁脱单谁请客。

除了林瑾瑜自己,其他所有人都觉得第一个请客的一定是林瑾瑜,然而直到大一末,担任班长的舍长脱单了、家里有点小钱的支书脱单了,连黑黑壮壮的回族同学也通过老乡会有了暧昧对象,只有林瑾瑜,依然独来独往。

老乡聚会上,不同学院的上海妹子涂着带细闪的人鱼姬口红,端着酒杯过来和他碰杯,委婉地问他是上海哪儿人,可以加个微信以后一起回家的时候,林瑾瑜说自己没微信,不加了;滑板社里一米七的西北妹子夹着滑板,特直爽地过来说“嘿,你技术不错啊,有女朋友吗?咱也认识这么久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的时候,林瑾瑜说自己中午吃多了,晚上不饿。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从大一到大二……他这种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的定力让所有室友兄弟都很吃惊。

终于有一天,林瑾瑜正赶着关灯前最后半小时趟床上看他的手机,其他人洗漱上床,忽地卧谈会开始。

“林瑾瑜,”室友们先谈论了一会儿系里的女生,互相打趣了几句对方的女朋友,然后忽然把话题转向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请的饭啊,”他们说:“你丫眼光也太高了吧,那谁谁谁挺可爱的呀,约你去自习你都不去。”

现在没人会叫他“鲸鱼”了,大学生沉稳老练,不兴干那给人瞎起外号的幼稚事。

“啊……”林瑾瑜有点心虚地把软件关了:“我……暂时没这个想法。”

“怎么了,”室友们笑他:“又不是高中生了,还怕辅导员抓早恋啊?”

林瑾瑜不欲和他们说太多,毕竟他也不知道大家对gay的接受度到底高不高,都住一个宿舍,生出点什么事来会很麻烦,只道:“哎,我一心学习行吗,管那么多呢。”

他平时上课确实算去得勤的,又没有学生工作,按部就班,不怎么逃课,大家处了一年多,凑合着熟也熟了,这话听起来好似合理。

林瑾瑜搪塞过去,又扯了别的话题,引得他们接着去说各自的女朋友后,躲进被子里,看了眼软件,先前几个人已经给他回了消息,说好啊,周末一起出去玩。

他不是有意识地立志效仿无数言情小说里失个恋要死要活的主角,一定要为心里的某个幻影守寡,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已,毕竟有几个女生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喜欢过男生呢?

而且他实在……没什么心思,林瑾瑜觉得自从那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暗巷夜晚过去后,他整个人就好像一直是木的,不是春天里生机勃勃的那种木,而是死寂的、腐朽的、没有丝毫活力的。

他把头发剪成短短的寸头,一边耳朵上方刻出一道小而写意的“X”,戴各种各样的项链和耳钉,没课的时候和社里一堆张扬的年轻人踩着滑板在校园里呼啸来呼啸去……他尝试了很多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事,可还是觉得无趣极了。

如果上帝拿手指敲敲他的心口,一定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无聊而空洞的回音。

都说大学是半个社会,走出了爸妈的羽翼,脱离了两点一线的中学生活,林瑾瑜和所有能够正视自己的少数群体一样,尝试着通过交友软件去认识更多的人。

他开始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人,这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在社会里好似隐形,可一定位一扫描就什么都出来了,他们从前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也依然会存在。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正如异性恋里有老实人也有强奸犯,有海王也有二奶,这个世界上的gay原来也不都像王秀跟林烨一样,起码可以正常交流。

他在软件上见识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人,有找对象的也有一门心思只想约的,有找1的也有找0的,有兴趣比较大众的也有具有某种独特癖好的,甚至还有健身房教练骗办卡的以及结了婚的。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只在这些软件里被看见。

对那些出了社会的人林瑾瑜怀有一分警惕之心,一般不会过多交谈,只有和他同学校的那些同学们他才会抱着交朋友的心态试着参加一些线下见面活动,大家互相认亲,问问对方哪个学院的、大几了,混个眼熟。

“嘿,我说……”

熟了之后,几个聊得来一些的组了个小群,偶尔会约林瑾瑜一起出来玩,他们在市中心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奶茶店坐了,点了饮料和蛋糕,开始聊天。

其中一个问:“最近有没有什么进展?你们谁找到对象了可不能怕请客就藏着掖着啊。”

另一个咬着吸管,道:“要是脱单了我请你吃八顿都愿意好吧?可是没有啊!我就是没有男人!”

这里除了林瑾瑜,其他两个都是0,林瑾瑜则根本没思考过型号这种问题,胡乱填的一个0.5。

刚开始发问的那个叹了口气,朝林瑾瑜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也是,人家这么帅都没有男人,哪儿轮得到我们呀。”

林瑾瑜“切”了一声:“别拉扯我。”

“说真的,我们都很好奇唉,”结果这俩00组合说着说着还来劲了:“我们都不相信你居然从来没有谈过。”

林瑾瑜说:“嗯嗯嗯,惊喜刺激意外吧。”

那俩人无比认真地说:“是挺意外的。”

“你要是个1就好了,我肯定对你死缠烂打。”

“哦,”林瑾瑜敷衍地说:“那太可惜了。”

“可惜个鬼哦,”那个0说:“你明明一点都不可惜……话又说回来,你都没有谈过,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又是什么型号的啊。”

林瑾瑜心想:同性恋话都这么多吗?

他道:“呃……就这么知道的啊,没有谈过,不代表没有喜欢过吧。”

这话一出,那边瞬间就兴奋起来,吵着要看照片听八卦。

林瑾瑜被起哄得头疼,耐不住磨从手机一个单独的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道:“大庭广众别吵了!给看还不行吗……就一眼啊。”

俩人狂点头,凑过去看。

林瑾瑜跟做贼一样微微把手机屏幕朝他们那边侧了一点……只很短的一瞬间亮相,那边响起一阵整齐的惊呼声:“卧槽,帅啊,我超喜欢这种的!”

林瑾瑜往上翻了半个白眼,把手机收回来。

那边已经围绕着照片陷入了新一轮的话题热,这对小0姐妹花组合讨论什么也没有讨论起帅哥来兴致热烈,林瑾瑜坐一边,看他们眼冒星光,尖叫四起的那股劲,很轻地笑了笑。

他叼了根烟,偷偷低头看桌下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秋天的阳光和煦,如金黄的银杏叶,黄浦江上渡轮驶过,高中时候的张信礼手搭在外滩江边的栏杆上,在林瑾瑜的呼唤下转过头来。

他的背后是上海标志性建筑物之一的东方明珠塔,白天虽然没有开灯,可黄金分割比的塔身仍给人一种极具仪式感的美感。

那张属于高中生的脸五官立体,眉眼英气,让林瑾瑜觉得有些许陌生……毕竟那是有些遥远的事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张信礼才十八岁,如今林瑾瑜自己都已经即将迎来他的二十岁。

总是时间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他想也许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已经有了新的同学、新的生活,没准还交了女朋友,和和美美地走他正常的人生轨迹,只有自己宛如一个傻逼一样,总也没法真的把一个过客当做过客。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忘记的,有一天他会真的忘记那张脸,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只会很平淡地说一句“哦……这就是那谁谁,我一高中同学,后来转走了”……林瑾瑜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没有那封信的话。

林瑾瑜没有在网上买任何东西,却在大二即将结束的某一天收到了一个来自凉山的包裹,那里面是一盒喜糖,还有一封简陋的红皮请柬。

 

第148章 重回凉山(1)

一通暴力拆卸打开包裹之后,林瑾瑜对着里面那盒喜糖足足定了快二十秒。

快递是从凉山发过来的,寄件人是个陌生名字,叫曲什么什么,他想破了脑袋还是觉得自己不认识。可除了那谁谁,还有哪个人会从凉山给他寄东西呢?

而且还是这种东西。

请帖是手写体打印的,全是彝文,林瑾瑜看不懂,但是字看不懂,看东西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除了喜帖里面还夹了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个地址,还有日期。那个地址林瑾瑜认识,就是那谁的老家。

他的第一反应是:张信礼要结婚了?!

这好似不可思议,完全在意料之外,可貌似又在情理之中。无论林瑾瑜想要假装得多么淡定、多么不以为意,他都假装不了。

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击,好似被人一斧子劈中了天灵盖,那颗木头一样落满灰尘的心忽然重新充血,咯噔咯噔跳动起来。

他饭也不吃了,奶茶也不买了,抱着那包裹从快递点一路一千米冲刺跑回宿舍,坐在桌前对着那一页天书一样的彝文发呆。

这就结婚了?太早了吧,大学都还没毕业呢,至于……他还没在心里嘀咕完,猛然又想起上次辅导员给他们说的在校结婚可以加学分的规定……哦,是哦,大学生了,成年人结婚有什么稀奇的,大惊小怪。

林瑾瑜觉得郁闷……郁闷着郁闷着又觉得自己戏多,这种好似“前任忽然给我发结婚请帖”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人家严格来说都根本不是你前任,你在这里给自己加什么戏,糟心玩样,就是贱的。

一通七想八想足足想了一个小时,林瑾瑜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了。他想着想着烦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烦,由内而外,就像太上老君那用水浇不灭的三味真火,抽多少烟都缓解不了。

室友在一边插科打诨,林瑾瑜也不能跟他们表露什么情绪,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找找那些知道他黑历史的“老咨询师”。

他点开毕业以后八百年没再打开过的一对话框,给对面发消息道:他要结婚了。

过了快半小时,林烨才回:什么玩样?您老人家还没过这道坎啊。

托你的福,林瑾瑜回:将过不过。

林烨道:将过不过个屁,你们年轻人就是死脑筋,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瑾瑜觉得自己不死脑筋,张信礼也不是树。他打字:这不正要死么,死了拉倒,重获新生……他又发了一遍:他要结婚了。

林烨看过无数gay和直男故事的大结局,道:结就结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多正常一事儿。

我知道啊,林瑾瑜说:我又没怎么,就是……他给我也发了喜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烨心想:拉倒吧,没怎么你都一两年没联系了,忽然为这事儿给我发消息。

他打字道:什么怎么办,爱去去,不去就不去啊,你自己不都说了吗,死了拉倒,重获新生,还犹豫纠结什么啊。

林瑾瑜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静默半晌后,说:哦。

死了拉倒,重获新生,死了拉倒,重获新生……他一边念经一样不停地念叨这句话,一边上网看去凉山的票。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少了父母的力量就什么也干不成、哪里也去不了的中学生了,如今他有自己的银行卡、自己满了18岁的身份证、自己的网银……在法律上他是完全行为人,想去哪里都可以。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当然要潇洒一点,林瑾瑜翻箱倒柜,找了个背包,随便塞了点换洗衣服还有日用品,就算收拾好了行李。

他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催眠:不就张信礼吗,不就一男人吗,不就结婚吗?爱结结啊,谁在乎。

谁在乎……

书影零落,柜子被他翻得乱七八糟,衣服到处都是。储物柜的角落里放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德国牌子的钢笔。

那支笔他已经很久不用了,可还是走到哪儿都带着,就像送他笔的那个人一样,尽管天各一方,可林瑾瑜总知道他还在某个角落里生活着,没有归哪个人所有。

现在终于归了。

林瑾瑜在一地乱糟糟里坐下来,呆了良久,懊恼而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摸了把自己扎手的头发。

……

冬天的凉山不及夏天时晒人,林瑾瑜转了好几趟车,又踩着盘山路走了好长一段,七问八问,终于看见了他遥远记忆里那个熟悉的村寨口。

依旧是苍茫的群山和稀疏的树木,以及如砂砾一般零零沿山脊线散落的、低矮的房子。

曾经的土坯房有不少被灰白的水泥房子取代,林瑾瑜还没走到村寨口就听见好几声嘹亮而粗犷的狗叫,还有裹在褐黑色棉衣棉裤里,赶牛的孩子……

所有这些画面勾他回想起遥远记忆里的那个暑假,路还是那条路,山也还是那座山,这里的一切和他来的那一年相比似乎并没有变多少,大同小异,唯春去秋来,季节变换,他来时这里草木葱茏,树上有鸟儿抱蛋,地下有兔子打洞,而今北风凛冽,枯草褪去,裸露出大片黄土,该凋零的都已经凋零。

林瑾瑜依稀还记得去张信礼家的路,那条灰扑扑的路从村寨口开始弯弯曲曲地往前,他沿着路绕过几块经常被用来晒谷的平地后,就来到了那间小却干净的房子前。

小院门口那扇熟悉的木板门上新贴了铁片,林瑾瑜在紧闭的院门口站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把包往肩上送了送,整理好表情,大剌剌敲门,扯着嗓子大声道:“有人吗?嘿!来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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