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张信礼看着他,说:“我?”
“不然呢?”林瑾瑜语气轻松,好似说起一件早已放下多时的事:“不是早告诉你了,那个时候我喜欢你,可是你又不喜欢我,不兴人失恋了抽根烟?”
他说得坦荡,张信礼居然也听得认真。
“……不过都是小孩时候的事了,”林瑾瑜说完又补了一句:“别在意,现在绝对没有那种意思了。”
绝对没有那种意思了,你都要结婚了,不会打扰你正常的生活的。
在林瑾瑜看不见的地方,张信礼搭在膝盖上的手随着他的话语微微颤了颤,接着又在后半句出来时握成了拳头。
时间也差不多了,林瑾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了吧,该睡了。”
他手腕上光秃秃,那块黑红色的学生手表已经不见了。
“以前那只表呢,”张信礼又问:“坏了?”
那只杂牌子的学生表林瑾瑜戴了足足三年半,三年半里花在这表身上的维修费都够再买一只差不多的……他临出门才换下来的。
临出门,林瑾瑜仔仔细细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把一切有关张信礼的东西都换了下来,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但他回答张信礼说:“啊,那个呀……不知道啊,忘了,换好几年了,没注意。”
张信礼彻底不说话了。
他起身去关灯,看来是准备睡觉,林瑾瑜在一边掐了烟,脑内斟酌一番,试探着开口道:“那个什么……你这儿……有没有多的被子?”
……
灯灭了,屋里也黑了下来,林瑾瑜和张信礼,一人盖着一床被子,飞开睡在床的两侧,张信礼仰躺着,林瑾瑜则侧身背对着他。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和三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区别,那扇老式的插销窗、那张盖着玻璃的桌子、玻璃下压着的照片,连同空气中的灰尘与气味,都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就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林瑾瑜睡不着,但他裹着那张单独的被子,闭着眼睛,假装正在入睡而没有任何不安。
这是他特意提出来的,说不喜欢和别人睡一起盖一条被子,实则是为了让自己少受点折磨……已经这么久没见了,林瑾瑜原本设想过某种可能,设想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张信礼,他喜欢的只不过是一个被美化过的幻想,等再见面的那一刻,幻想并不会照进现实,而是会在阳光下消散。
但好像不是的,有的人就是这么奇怪,他在某个重要的节点插进了你的生命,这个节点也许是你受伤时、也许是你难过时、也许是你孤独时,又也许是你人格、意识形成的关键期。
就是那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节点,一旦谁走进了你的生命,他就会变得特殊而无可取代。
今天下午,当林瑾瑜见到张信礼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原来真的有时间也无法冲淡的东西,这份爱从未有机会发芽,但皑皑白雪下种子不死不灭。
也许正因为从未拥有,所以渴望永不断绝……他不能和张信礼盖着同一张被子躺在一起的,林瑾瑜想,这样静谧而无人的夜晚,假如他和张信礼手臂蹭着手臂,呼吸相闻,他一定无法继续装作无所谓,他会想碰他、抱他到死。
林瑾瑜就这样平静地躺着,他呼吸均匀,面色平和而宁静,仿佛已经入睡。
他在心里祈祷这个漫长的夜晚不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很久,窗外再听不见任何悉索的声响,好似连虫子和风也睡着了。林瑾瑜听见一阵很轻很轻的叮铃脆响,像是某种小铃铛碰撞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微,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夜的宁静。
林瑾瑜不敢睁眼,更不敢让张信礼察觉到自己其实醒着,他依旧平静地闭着眼,好似睡得很沉。
人在应激状态下往往会超常发挥,林瑾瑜装得很逼真,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
他模糊感觉到一个影子靠了过来,接着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瑾瑜没有动,过了几秒,大概是确定他没有醒,那只手慢慢上移,指尖擦过他露在外面的脖颈……最后,林瑾瑜感觉到张信礼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带茧的食指轻轻从他唇上蹭过,好似蜻蜓掠过水面。
……他这是干什么?林瑾瑜心里一万个问号,但仍尽职尽责地装他的睡,睫毛也没抖动一下。
又过了大概三四秒,林瑾瑜模糊感觉到那片投射在他身上的阴影加重了,衣褶和被子、肌肤和被子摩擦的声音轻而时断时续……黑暗里,张信礼注视了他片刻,然后慢慢俯身……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瑾瑜心里一颗原子弹悄然爆炸……明明已经数年不见,在这刚刚重逢的档口他亲我……他为什么要亲我,难道……他其实喜欢我?可是他明明亲口说过不喜欢我,如果喜欢,为什么要说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亲我……所以……所以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她趁你睡着了偷偷亲你,绝对有问题,另一个说醒醒吧,这又是经典的直男的小把戏。
七七八八想了一大堆,林瑾瑜忽然反应过来:可是……可是……他瞳孔狂震:可是……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会不会是某种告别仪式呢……就好像自己那天不管不顾吻张信礼一样,彻底诀别前的某种仪式感之类的,醒着说可能比较尴尬,所以等他睡着了偷偷的?
……好像又不太可能,依林瑾瑜对张信礼的了解,他那种性格的人哪会怕这些东西,大大方方告个别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而且……如果是诀别,那亲他干什么?
林瑾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线,他迫切地想搞清楚张信礼的动机,但又没有头绪。
或许……恍惚间心念一动,林瑾瑜忽地动了动,就好像睡着的人偶尔不经意会翻个身一样,转了过来,从背对着张信礼改为了仰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信礼立刻陷入了静止,仿佛怕吵醒他一样,林瑾瑜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
林瑾瑜翻个身就不动了,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张信礼静止了足有半分钟,看林瑾瑜不再有要醒的迹象,他才重新放松,慢慢躺了下去。
那种细微的叮铃声随着他的动作又响起来了,林瑾瑜无法辨认出发出这声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由于专业和本身性格原因,张信礼平时身上是不戴任何饰品的,更别说铃铛这种好似有点幼稚意味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等了大概十分多钟,推测张信礼已经放下警惕后,悄悄往他那边靠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开始嫌两床被子碍事了,大冬天又是在山上,一床被子都够厚了,更别说两床,偏偏他自己刚躺下那会儿还把被角捏得死紧,这时候再怎么靠,都觉得隔得很远。
林瑾瑜又动了动,很慢地把被自己压着的那一块被子从身下挪出来,手脚并用,一点点不动声色地往床下边移。
人睡着的时候也会下意识换姿势,翻来覆去间被子往地上滑,这多正常一事儿,不多时,林瑾瑜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只剩个被角了,冷空气刺刺贴着皮肤。
张信礼很快也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他声音不大地喊了声:“瑾瑜。”
林瑾瑜当然不会醒,傻子才他妈这时候醒呢。他继续保持着他均匀的呼吸,浑似一尊入定的老佛。
夜里实在冷,他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仍然忍着。
张信礼一开始似乎是想把被子扯回来,但又怕弄醒他,外面冷飕飕,一般人都不会想这时候出被窝下床的。
如此这般种种因素叠加,张信礼斟酌一番,最后把自己那床被子掀开一角,往林瑾瑜那边一盖,分了一半给他。
林瑾瑜诡计得逞,怕他看出来,又是十多分钟没动静……一直到他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重又翻身挪动起来,接着一开始的大业,往张信礼那边靠。
因为刚刚才折腾过一番,被子里悟出来的那点热气基本跑得七七八八了,张信礼那边倒是十分暖和。林瑾瑜半边热半边冷,装作无意识往热地方靠的样子,翻了个身面朝着张信礼,越来越往他身边挤。
这床本来也不大,张信礼睡得又靠边,很快,林瑾瑜就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抵住了他的肩膀。
张信礼有点不安地动了动,林瑾瑜好似浑然不觉,只闭着眼睛睡得死沉,他一只胳膊藏在被子里,不经意地一动,大剌剌横到张信礼胸口。
久违的身体接触令两个人心里同时升腾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张信礼再次叫了他一声:“瑾瑜。”
林瑾瑜当然还是不醒,他趁张信礼抬手轻轻拍他背的时候,故意往他怀里钻,那儿暖和又舒服。
张信礼显得为难又无措,反正除非他真铁了心,动作很大地把林瑾瑜吵起来,让他装无可装,其他什么小动作、小声音,林瑾瑜一概装不知道。
他就这么压在张信礼一边胳膊上,张信礼等了片刻,见他不再动弹了,慢慢把手放下来,环住了他。
林瑾瑜侧躺着,凑在张信礼脖颈间,静静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隔那么几分钟或十几分钟不等的时间手就不安分地蹭两下,从胸口蹭到腹部,又从腹部往下,堪堪停在小腹边缘。
张信礼感受着他均匀的吐息,好似有点焦躁,时不时不安地动。
他俩睡觉都习惯穿个大裤衩,林瑾瑜被子下的小腿自然而然和他蹭在一起,肌肤摩擦的触感让人觉得亲密且舒服。
二十刚出头的男生身体各项机能都处在巅峰期,在这种亲密的接触下林瑾瑜还没达成他试探张信礼的目的,自己先有反应了。
虽然他面对这种普通的生理反应,已没了十几岁时那样强烈的紧张与羞怯,又黑灯瞎火的,想来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可林瑾瑜还是稍微翻了个身,又转了过去。
他只是转了个面,并没有离张信礼远多少,甚至依然枕着他胳膊。从头到尾林瑾瑜就没睁过眼,全凭感觉行事。
过了一会儿……林瑾瑜感觉到张信礼也翻身转了个面,面朝着他,那只没被他霸占的手伸过来,轻轻放到了他腰上。
这应该算是张信礼第二次有意识的主动动作,林瑾瑜眼珠子在阖上的眼皮底下一转,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身后。
张信礼真的主动贴了过来,呼出的气流向下,扫在他赤裸的后颈皮肤上。
林瑾瑜感觉到张信礼从抱着他,有一会儿没动……那一会儿过去后那双手就不如从前那么老实了,开始隔着衣服,幅度很小地摸他上腹与胸口交界的一小块地方。
三年半过去,林瑾瑜已经几乎和张信礼一样高了,他本身就是不易胖的类型,体脂也不高,平坦的小腹上虽然没有夸张的八块腹肌,但也隐隐可见线条。
张信礼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林瑾瑜感觉到他小腿动了动,微微伸过来,发达的跟腱贴着他的小腿。
他以为林瑾瑜睡着,其实林瑾瑜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虽然没有睁眼,但他的听觉、触觉变得比平时更敏锐,林瑾瑜稍微往后挪了一点点,便能感觉到张信礼同样抵着他。
两相接触,张信礼的呼吸深了点,脸颊贴着林瑾瑜短短的发梢。
……这算什么呢,林瑾瑜竟然不知应该哭还是该笑,算起来他们做过很多越线的事,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张信礼对他会有冲动……哦不是对他,是对生理刺激,可林瑾瑜不能接受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仅仅建立在生理基础上。
尽管他其实也喜欢……偏偏他其实也喜欢。
林瑾瑜一直没动,那只手开始越来越放肆,一开始只是隔着衣服……后来逐渐伸了进去,变成直接贴着肉……再后来开始往下,指尖浅浅插进了裤腰里……
林瑾瑜心里逐渐溢满了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不仅来源于他龌龊的小心思,还来源于他忽然意识到,张信礼大后天就要结婚了。
那现在算什么呢?多么可耻又卑劣。
烦躁填满了他的心神,甚至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在他感觉到张信礼和他贴得越来越紧,那玩样避无可避地顶在腰间,随着一些呼吸挣动的小动作和他贴着相互摩擦的时候,林瑾瑜知道,必须得停了。
他装作好似被弄醒的样子在张信礼怀里倏然转过身,出声道:“你干嘛?”
张信礼原本就侧抱着他,这会儿不仅没走,反而稍稍撑起半个身子,半罩他他身上,看着林瑾瑜,说:“你醒着,还是睡着?”
“什么?”林瑾瑜往后顺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大半夜发什么神经,”他用手肘往外推了张信礼一把:“起开。”
张信礼没动,林瑾瑜不耐烦地从鼻子呼出一口气,问:“你到底想干嘛?”
张信礼眼睛动了动,撑在林瑾瑜左边的那只手收回来,好似想来碰他的脸……不知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还是仅仅只是表示安抚。
林瑾瑜“啪”一声一把打开了那只手,他用的劲儿不小,那声皮肉撞击的声音干净且脆:“滚一边去,”他说:“我提醒你,大后天就是婚礼。”
张信礼不明所以,说:“那又怎么了,有什么关系,我无所谓。”
“我有所谓,”林瑾瑜说:“你听好了,现在是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我劝你答应的事情就做到,选定一条路就走到黑,我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张信礼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听不懂拉倒,”林瑾瑜把他挥开,转手把自己那大半掉到床下,只剩个角在床上的被子扯回来,烦躁地说:“离我远点,睡觉,这句听得懂了吗?”
张信礼眼睛往下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块床单,林瑾瑜有种从他眼睛里看出了“失望”的错觉。
失望个鬼了个鬼啊,谁才应该失望啊,他又烦又气,从床头柜上把自己手机拿过来,调出闹钟,问:“明天早集几点啊?”
张信礼回答:“五点就得起。”
“行,”林瑾瑜定了时间:“要买些什么列了单子吗?”
“烟、酒、糖那些吃的,”张信礼说:“结婚那天摆席用的,那边人手少走不开,所以我去买。”
林瑾瑜以为他说的“那边”是指即将跟他结婚的女方家里,瞬间更烦更气了,却偏偏摆出一副“哦,就这”的样子,道:“可以,很勤快,你以后肯定是个好老公。”说完翻身过去,自己睡自己的,再不理他。
第150章 1变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