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张信礼道:“我们自己出不去,得等别人来找。”
林瑾瑜差点晕死:“你爸你妈不是不在吗?况且这么大座山,找人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张信礼说:“木色几个发现我们没回家肯定会带人来找的,最多两三个小时。”他忽而又说:“待会要下雨了。”
下雨?林瑾瑜一愣,抬头看天,已经从天空中隐约现出身影的月亮圆圆的边界线朦朦胧胧的,好像长出了一圈白黄色的毛。
他也听过月亮长毛要下雨的俗话,望着四周的黄泥巴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一下雨,冷不说,坑里肯定变成一锅烂泥汤,真是想想就令人头秃。
“啊,那怎么办?”他问。
“待着。”张信礼回答。
林瑾瑜从兜里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酒足饭饱,正准备去院里溜猫逗狗一番,现下却困在这个鸟不拉屎……不,只有鸟屎和泥巴的地方,还和一个尴尬的对象待在一起。
入夜起风了,气温开始转凉,林瑾瑜穿着件单衣觉得微微有点冷。他又点开天气软件,看见现在凉山只有17度,简直让人觉得从夏天一下穿越到了秋天。
他扭头看张信礼,这家伙倒是套了件校服外套,虽然看起来面料粗糙,做工也不咋地,可应付眼下的夜风正好。
他心想这家伙倒是早有准备,又一想他们出门的时候正是下午一两点,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谁会在那个时候穿外套?
于是他朝张信礼哎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迷路?”
张信礼莫名其妙:“什么迷路?”
“不知道会迷路那你怎么大中午就有备无患穿个外套出来了。”
张信礼道:“不是的,这个是一开始带着的,怕晚上回去凉。”他说:“我本来要去给外公外婆送东西。”
“送什么?”林瑾瑜问。
“玉米。”张信礼说:“新收的。”
林瑾瑜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看见的墙角新多出来的那个麻袋,心想:那么重居然叫你一个人送。
他问:“那你怎么没去。”
张信礼回道:“本来要去的,木色来田里找,说带你出去玩,你一个人我怕你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就陪你。”
合着意思自己根本不想去,只是屈尊降贵、勉为其难地陪着我呗,好像稍没看住我就给天捅一大窟窿似的,林瑾瑜腹诽。
他又说:“你外公外婆在哪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们跟我舅舅一起住,”张信礼说:“不在这个村,在另一边。”
“隔得远吗?”
“十几里。”
林瑾瑜对十几里山路没什么具体的概念,只觉得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近,于是只对张信礼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终结,两人之间又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张信礼问:“你冷吗?”
林瑾瑜不说话,想说冷,又觉得丢面子。
张信礼道:“坐过来吧,这边是夹角,风比较小。”
于是林瑾瑜就坡下驴,往张信礼那边挪了好几步,感觉风果然小些了。
两人一蹲一坐在同一处旮旯里,相互之间隔着两三拳的社交距离。
林瑾瑜感觉到了饥饿。中午十二点正准时吃的午饭,一直到现在,八个小时他就吃了个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鸟蛋,不饿才有鬼了。
一阵阵的饥饿感仿佛海潮般一波一波冲击着他,林瑾瑜有点怀念他第一天来这吃到的那只无比嫌弃的鸡腿了,并且开始胡思乱想如果现在打电话给必胜客点一只炸鸡和披萨套餐他们会不会送餐……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张信礼递过来一块巧克力,问他:“吃吗?”
林瑾瑜一愣,接过来,看见是一块德芙,是那天来玩的时候他分给木色四人的,但他从未分给过张信礼。
张信礼道:“饿了就吃吧。”
林瑾瑜饿的时候不太想吃甜的,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道算借你的,等回去还你一盒,说了声谢谢就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等咬完了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儿还有一个人,于是看着那块沾着他口水的巧克力硬着头皮问:“……你吃不?”
张信礼摇了摇头,示意他都吃了。
林瑾瑜想起来张信礼一下午只吃了半个鸟蛋,还没他吃得多。
他怀着些微负罪感吃了那块巧克力,刚想说些“其实我带了一盒,回去给你吃”或者“下次请你吃费列罗”之类的话,就觉得鼻尖忽而一凉,一小段湿凉的雨丝措不及防地撞在他温热的脸上,接着是两滴、三滴,落下来的一开始还是细如牛毛的雨丝,很快就变成了颗颗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越下越多,越下越大。
林瑾瑜来到凉山后的第一场夜雨,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到来了。
第29章 获救
林瑾瑜没想到这场雨来的这么快,这么急。这坑里放眼望去一览无余,连蓬草都找不着,更别说什么能躲雨的地方了。
冰凉的雨丝落在身上,再被风一吹,激得他胳膊上一层一层起鸡皮疙瘩。林瑾瑜只得缩起来,徒劳地减少自己和雨接触的面积,希望籍此能少淋点雨。
山里的雨来得又急又猛,不出几分钟林瑾瑜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湿湿冷冷的一片,风吹冷雨,令人几乎牙关打战。
他本来就怕冷不怕热,不由自主地越缩越往里,直到感觉自己湿淋淋的胳膊碰到了另一只同样湿漉漉却温热的肩膀。
“幸亏你没去送那什么玉米,”林瑾瑜裹着自己,说:“要是去了,你这会儿就只能在路上挨淋了。”
张信礼的声音和着雨声传来:“不会,两三点出门,路上三个小时怎么也够了,八点前能到家。”他说:“刚好在下雨前进门。”
哦,合着全怪我呗,林瑾瑜心想:是是是,都怪我蠢,害你淋雨,你想怎么样?给你磕头道歉?
他感觉到张信礼在看他,却懒得看回去,觉得跟这小肚鸡肠的人无话可说。
片刻后他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还有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声响,接着淋到他头上的雨突然小了很多。
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张信礼脱下了那件外套,把它撑开来,像一个罩子一样罩在两人头上,用它隔开了大部分落下的雨滴。
林瑾瑜回头时张信礼也正看着他,雨水顺着他分明的颧骨流下来,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发丝漆黑,眼也漆黑。
“谢……谢谢。”林瑾瑜说。他伸出一只手接替了张信礼的工作,替他举着自己这一边。
所幸这件衣服防水效果还凑合,比不了雨伞,但有了这么一层阻挡,总比空落落地被雨劈头盖脸浇要好一万倍,俩人这么一倒腾倒真好受了不少。
又是十多分钟无话可说的沉默。
少了木色自来熟的搭话和炒气氛,林瑾瑜觉得自己和他实在没什么话说,两人没有共同的爱好、没有共同的经历、还没有共同的三观,连身高体重都不相同,什么共同之处都没有,唯有沉默。
没了雨滴针刺一般劈头盖脸的浇灌,林瑾瑜却并没有因此觉得暖和起来,他把淋湿的背靠在崎岖不平的坑壁上,觉得整个人又冷又饿又累,随着时间的推移,噼里啪啦的雨声好像成了动听的催眠曲,催得人困意一波一波袭来。
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他想: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如果我不来这个地方我就不会迷路,如果我不迷路我也不会掉进坑里……如果我不掉进坑里我就不用半夜三更在这儿淋雨……我不用淋雨也不会害得别人也掉进来……
“喂,”林瑾瑜说:“这深山老林的,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找到这儿啊,”他想起之前他们累死累活才走到这儿的经历:“这儿离你家远着吧?”
“还好,只是刚刚进山。”张信礼看着林瑾瑜:“这还没有走太远,没真正进到更里面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这一块时不时会有人来捡柴火或者挖野菜药材、打鸟之类的。”
“有吗?”林瑾瑜说:“那么远,走过来累都累死了。”
“是你体力太差了。”张信礼回。
“放屁,我一千米三分四十三,离满分就差一点点而已。”
张信礼转过头来:“我说,你不要把那些什么屎尿屁挂在嘴上,脏不脏。”
林瑾瑜想起张文斌告诉他的小八卦,反击道:“得了吧,论骂人你怕是我祖宗……打人也是,劈哩哩啪啦胳膊腿满天乱飞,红的绿的紫的五颜六色,啧啧啧,我哪儿比得过你啊,是吧。”
张信礼皱眉,没否认,扭过头去不搭理他了。
没了人说话,林瑾瑜又开始迷迷糊糊犯困……他打起精神强撑了一会儿,不但没能让自己清醒,反而越来越困……沙沙的雨声传到耳朵里,好像隔了一层,看什么都头晕目眩的,好像隔着一层雾气。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林瑾瑜觉得自己实在是顶不住了……他迷迷糊糊心道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闭目养神一会儿再起来,兴许待会儿就不困了。
于是他靠着坑壁,偏过头,阖上了眼。
困意好似一只黑色的巨兽侵袭着他。迷蒙中冷意还是一阵接一阵袭来,林瑾瑜缩着,迷迷糊糊觉得好像有谁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他太困了,疲惫得好像嗓子也睡着了,说不出话来。
……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只手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的温暖。
他无意识地往那个方向贴了过去,直到靠在了谁坚实而有力的肩膀上。
林瑾瑜感觉到一只手从他的背后穿过,揽住了他,防止他靠不稳滑下去。
这让林瑾瑜生出一种孩子般的错觉来。十五岁正是中二叛逆的年纪,不服管教,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想要表达却又觉得全世界都不懂他,自负的同时却又自卑着,觉得大人说什么都是错的。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早不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但林瑾瑜被那只手稳稳揽着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孩子。
“冷……”他闭着眼,小声呢喃:“很冷……”
于是他感觉到那只手把他揽得更紧了,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滂沱的雨水中,张信礼把那件外套展开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山雨来势猛,去势快,下了大半个小时后,汹涌的雨水开始渐渐转小。
“你冷不冷……”林瑾瑜头靠在张信礼的脖颈间,迷迷糊糊地问。
“我不冷。”张信礼用另一只手轻轻擦去林瑾瑜脸上和眉毛上的雨水,回答道。
“我想……回家。”林瑾瑜觉得困得不行,眼皮好似有千斤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想我爸妈。”
他说:“我不想来这儿,本来平时上学不在家,跟我爸也说不上几句话……好不容易放假,可以在家了,还要把我送到这儿来,给别人添麻烦……我想回家。”
“不是的,”张信礼把衣服裹在林瑾瑜身上,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你爸妈很爱你,他回去之前很仔细地给我们交代了很多东西……说你对尘螨过敏,喜欢赖床早上要抽空叫你……”他在雨水从树叶上滑落溅起的零星滴答声中轻声说:“时间过得很快,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很快你就回家了。”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心跳一声声沉稳有力,给人以一种超越他本身年纪的心安感,让人想起兄长或者父亲温暖的怀抱。
林瑾瑜就这样呼吸着带着他体温的湿润气息,靠着他温暖的身体,盖着衣服,安心地睡了过去。
林瑾瑜睡过去不久,张信礼听见外面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呼喊,以及鞋子踩过满是雨水的草叶、踩断枯枝的细碎声响。
片刻之后,一束雪亮的手电光刺破深沉的夜色照进了坑底。
“哥……哥?”
张信和带着几分急切的脸出现在坑壁上方,黑狗嘹亮的汪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只有十三岁,眉眼和张信礼有一些像,就像更年轻、稚嫩一些的张信礼。
“你怎么过来了?”张信礼问:“这么晚了,小叔和婶他们知道吗?”
张信和借着手电光看清了坑底下人的面容,是张信礼无误。他堂哥靠在避风的角落里,怀里好像抱着一个什么人。
他道:“唉,就是我爸妈让我出来的。哥你不是说今天送玉米的吗,结果等到天黑也没见人,我爸就让我沿着路出来看看,我走半天,都走到你们这儿来了还是没见人,还寻思你不是出啥事了吧,就正好碰上木色哥他们领着一大帮人在找人……他们也急昏了头,狗都没带一条,我跑回去你们家把狗牵出来,沿着这边找,狗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这回它算立了大功,你回去可得给这狗加餐。”
张信和查看了一下底下的情况,问:“你还有力气吗?”
张信礼示意还行,张信和于是麻利地把手电绳子咬在嘴里,把拴狗的细铁链解开,一头绕个圈扣在边上的树上,带扣的一头被他抛下了坑。
幸亏牵的黑狗是条猎犬,这片山上栓猎狗用细铁链穿过狗脖子上的草绳,两端带扣,平时拴狗的时候就扣上,进山时就开着抓在手里,这样看见猎物不必费时间解狗,只消松开一头,狗就能立刻窜出去,而链子扔留在手里不会让狗绊倒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