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他只是个卑微的、做下九流工作的夜店打工仔。
“借过。”
就在胜哥沉浸在人上人的快感中,告诉他这次违规暂且记下,月末结算,并准备把林瑾瑜从头到尾指点个遍的时候,忽地,沉重的卡座包厢门被推开,本准备往大门走的宁晟凯看见他们,脸上露出些微讶异。
林瑾瑜和胜哥俩人就站在走廊正中间,把道堵了个严实,要不是A区卡座基本设施都齐全,大家都关起门来玩自己的,不像散座那样全散在外面,早有人投诉了。
宁晟凯一身高档衬衣,所有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朗格低调奢华,胜哥知道这是卡座客人,整个人态度跟面对林瑾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忙道:“不好意思,”他微微鞠躬,说:“这边在给新员工做培训,打扰您了,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宁晟凯看着林瑾瑜,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道:“只是准备回去。”
那边员工还在嗨,老板却要偷偷溜,林瑾瑜未经允许,开口道:“怎么,玩得不开心?”
胜哥觉得他忒没眼力见,组长在这里杵着呢,哪儿轮得到他多嘴多舌,这没半点服务精神的语气,怎么能和客人交谈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宁晟凯耸了耸肩,说:“等了你一会儿,看你没回来,觉得无聊就想走了。”
啊,这……胜哥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这是新员工,学生,还不太有规矩,我们这边会免费赠送果盘给您,希望……”
林瑾瑜满盘子逮着猕猴桃吃的样子历历在目,宁晟凯十分无所谓地说:“哦,那要猕猴桃纯拼,你直接送给他吧。”
胜哥:“?”
时间又过去了八九分钟,什么赠送不赠送的,林瑾瑜全当了耳旁风,他转了圈兜里的钥匙,借故道:“不好意思,对不住,刚有点事,给您道个歉……我送您出去吧。”
胜哥一小小组长,服务人员,这会儿话语权自然排在宁晟凯这客人后面,宁晟凯说了句“好啊”,他连屁都没放一个,面若春风目送林瑾瑜走远。
……
距离张信礼给他打电话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林瑾瑜当时跟他说的是“马上出来”,这马上得有点忒久。
上海的冬天多雨,外面雨丝果然噼里啪啦下得正欢,林瑾瑜跟着宁晟凯走出来,扫了一圈没见张信礼,赶紧给他打电话。
宁晟凯说是要走,可出了门没去开他那迈巴赫,只看着林瑾瑜,问:“怎么这么急?”
林瑾瑜没空答话,电话通了,他忙道:“喂,你在哪儿,我现在出来了……”
不多时,张信礼冒着小米大的雨粒,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来,走到了林瑾瑜面前。
“你的马上还真久。”
他语气听不出生气的样子,但林瑾瑜看见他肩头全是湿的,想来……多少有点怨言。
宁晟凯站在屋檐下干净的地方看着他们,林瑾瑜把钥匙给张信礼,道:“等久了吧,你先回家。”
张信礼淋了那么久雨,这会儿马上又要折腾回去,他道:“都十一点半了,要不一起吧。”
这里不是学校那小店面,林瑾瑜不可能提前走,他为难道:“不行,唉,按规定时间下班没戏,要不你……去我休息的地方坐会儿吧,给你拿毛巾擦擦。”
张信礼发尾有些湿,林瑾瑜非常自然而亲密地摸了几把,说:“吹干回去,要不头疼。”
他们在这边搭话,那边宁晟凯始终观察着他俩,张信礼原本没注意这人,直到他主动开口叫林瑾瑜:“小梵,”他问:“你朋友?”
林瑾瑜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有人当着张信礼的面叫这个名字他鸡皮疙瘩不知怎的,就往外一层层冒。
“呃……嗯……”他呃嗯了半天,说:“是我……室友。”
“哦,”宁晟凯重复了一遍:“室友。”
“……”张信礼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林瑾瑜嗯了声算应答过了,对张信礼道:“你跟我来吧,嗯……也不知道让不让进,这地方规矩多。”
他想领着张信礼进店休息会儿,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原本说要走的宁晟凯似乎改变了主意,也往卡座走。
“宁总,”林瑾瑜问道:“您不是要回去?”
“不急,”宁晟凯道:“团建,员工都没走,还是不合适。”
张信礼看着他俩,宁晟凯接着说:“这里管得严,员工室和后台朋友也不让进,不如让你室友一块来吧,反正你今天晚上也在我们那个卡。”
三言两语间,张信礼已明白了大致情况,他身上没有荧光印章,大店管理规范,没有那印就是不让进,入场费好几百,林瑾瑜着实肉疼。
“不用了,”张信礼听见入场费的数目,说:“太贵了,我直接回去。”
反正钥匙也拿到了,林瑾瑜说:“等雨停啊,你都没带伞。”
张信礼说:“没事。”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也要个十多分钟,现在雨势虽然不大,可也不小,这要不打伞回去肯定成落汤鸡,林瑾瑜死不同意,觉得没必要,张信礼却坚持不肯花那冤枉钱进去暖暖身子。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跟对老夫妻似的旁若无人说来说去的时候,宁晟凯抬起手,看了眼那块价值小七位数的腕表上的时间,插入他们的对话之中,道:“要不……我给吧。”
18K浅银色的表盘精致而大气,蓝色的指针下繁复的齿轮极具机械感,和张信礼手腕上那块几百块的寒酸夜光表形成鲜明对比,宁晟凯看着他,十分礼貌而不甚在意地说:“……当请小梵的朋友玩,反正几百而已,只是点零钱。”
连零钱都算不上。
第246章 交锋(下)
晚上本是夜店街最热闹的时候,无数贵到发指的立体组合音响齐发功,流行歌声震耳欲聋,可当宁晟凯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只是点零钱”之后,周围好似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音乐声还是那么大,好似浪潮,铺天盖地包围着他们,可林瑾瑜就是感觉气氛一下安静了。
之前林瑾瑜让他进去的时候,张信礼一直在反复推辞,说太贵,没必要花钱,那种严肃、认真的语气和宁晟凯一句轻飘飘的“零钱”形成鲜明对比,在说的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不过是对事实的一种陈述,但听者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确实是事实,冷酷、无情,而又冰冷的事实。
张信礼本来转身欲要离去的身影顿住了,他漆黑的背影宛如黑夜里一个浅淡的影子。
宁晟凯脸上表情不温不火,似乎全然不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而继续随意开口道:“只是提议,虽然是团建,但……小梵朋友也算自己人,蹭个卡罢了,小事。”
张信礼不知道短短十多天,林瑾瑜跟这个戴名表的有钱人到底建立起了什么深厚的交情,这就能让对方大老板无比亲近地说出“自己人”三个字了,他不会去“蹭”什么东西,从前上附中的时候不蹭林瑾瑜爸妈的,这会儿更不会去蹭别人的。
“用不着,”他语气有点冷硬:“我回去了。”
“别啊,”林瑾瑜看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坚决不同意,可他也知道张信礼固执,真下决心决定了的事随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改口:“那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人借把伞,这总行了?”
很多问题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折中,林瑾瑜坚持,张信礼没说话,但看起来也没太反对,站在那儿等着他。
恰好在这时,宁晟凯又十分体贴地道:“我陪你一起吧,要不你回岗了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林瑾瑜本来也没想着长远干下去,权当玩玩,压根就不想费心思处理职场关系,工作不积极,胜哥觉得他拖累全组,本来就对他有些不满了,怎么可能和颜悦色允许他出来处理私事,同组的肯定也没人会帮他说话。
“行,”林瑾瑜没想太多,只想赶紧给张信礼拿伞,便道:“谢了。”说着便要和他一起进去。
两人刚转过身,还没迈出半步,就听张信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用不着,”他道:“不打扰你们玩。”说完这一句,也不管外面正下着雨,撇下林瑾瑜就走。
“喂!”林瑾瑜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他自己知道他对宁晟凯非常公事公办,甚至还有些许敷衍,但张信礼不知道,他本来也非常不同意林瑾瑜来做这个,这下就更加不痛快。
那边,宁晟凯站着没动,好像在等下文,林瑾瑜有些无语,说好拿伞给他,外人还在这儿,丢这么一句扭头就走是闹什么,太尴尬,遂三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拦住他,道:“我给你拿伞啊!”
张信礼说:“用不着,你不是要工作吗,打扰不起。”
“你又怎么了啊?”林瑾瑜承认自己有时候上头了也很爱甩脸子,越亲近越容易甩,可张信礼这也太……莫名其妙吗不是。
“没怎么,”张信礼说:“我走,你去上班。”
出都出来了还上什么班,张信礼说什么都要冒雨走,林瑾瑜觉得他太任性了,小孩一样,宁晟凯在后面看着他们,什么意见也没发表,张信礼扔下他走了,林瑾瑜暗骂一声干,眼一闭心一横,也不管旷工不旷工了,直接三两步追着他,跟他一块走。
宁晟凯看他走了,在后面喊了句:“送的猕猴桃记得回来吃。”
……
幸亏夜店工作一般穿私服,倒也省了换衣服的麻烦。张信礼不跟他说话,去地铁站买票,林瑾瑜跟着他走了一路,也直接买了回家的票。
已到了普通上班族睡觉的时间,但上海的街道仍然灯火辉煌,地铁站里人依旧不少,车厢里没有空位,张信礼在车门边站着,林瑾瑜挤过去,他居然闪了下,退开几步,和他保持着几米陌生人之间的礼貌社交距离。
林瑾瑜这暴脾气,有啥就说啊,在学校的时候张信礼明明果敢又干脆,可自从脱离象牙塔,出了社会,他时不时就会变得有点多疑、敏感、不确定,有这必要吗?
“躲什么躲?”林瑾瑜抓着吊环硬靠过去,挤到他面前堵着他,道:“你要回娘家啊,还躲?”
张信礼皱眉,不看他。
周边的座位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乘客,林瑾瑜压低了声音:“又来?上次吵架你自作主张摔门出去打球,碰见什么烂人用不着我帮你回忆吧,还来?”
“……”张信礼还是没看他,只说:“没摔门。”
林瑾瑜就这么整个骑脸堵在他正前方,让他根本无处可躲,张信礼抓着栏杆,他抓着吊环:“我管你摔没摔,你到底又怎么了你说啊,我班多没上陪你在这儿瞎折腾,你又闹什么啊?”
“我没让你不去上班,”张信礼说:“你去啊,我拦着你了?”
这叫什么话,林瑾瑜说:“我去个屁我去,让你等很久是我不好,可我也没办法啊。”
张信礼钻牛角尖并不为这个,林瑾瑜平时也很磨蹭,没少让他等得火冒三丈……他都习惯了。
他走人,只是因为……
车门打开,车厢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一些,他们周围空了许多,张信礼靠在栏杆上,沉默片刻,道:“怕打扰你,”他说:“是真的,那是你的客人,我没他有钱,不认识他,不想乞丐一样讨点什么。”
怎么又扯到乞丐上去了……林瑾瑜说:“不至于吧,确实不是大钱,你要觉得不舒服,以后我还给他不就行了,也不用扭头走人啊。”
家境不好的人在这方面的敏感与自卑是他永远体会不到的,张信礼初中的时候经常啃着咸菜馒头看别的小孩吃慕斯蛋糕,吃各种小卖部零食,他的敏感在另一些人看来可能很矫情,乃至于高高在上嘲讽他玻璃心。
“不,”张信礼简短但干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问:“……你和他很熟吗,才几天,关系这么好。”
“哈?”这句话里面的味道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啊,林瑾瑜心想:不是吧不是吧,难道这家伙又在吃飞醋,就这?他道:“没啊,关系很一般……不,就没有关系啊,你怎么好像觉得全世界到处都是gay一样。”
遇见赵武杰的时候,张信礼也是这么说的,大概人总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信礼此时其实也还不确定,但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说:“哦,没关系,还知道你爱吃什么水果。”
林瑾瑜挑食得很,水果吃得多一些,但也有很多不吃的,如果不是特别在意,故意留意着,点头之交的夜场客户不可能注意到他爱吃什么。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啊,”林瑾瑜道:“我表现太明显吧,就这?小事而已啊。”
张信礼可不觉得,他觉得林瑾瑜是知道他很在意这种事情的,可对方一副“这你也能拿来说”的表情,他于是“哦”了一句,又不理他了。
“……”林瑾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地铁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张信礼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要不是林瑾瑜拦了一把电梯门,他估计自己直接就上了。
林瑾瑜被他晾了一路,这会儿又赶得有些气喘吁吁,火也上来了,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他撑着两扇欲要合上的电梯门,说:“别总为一些小事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行么?”
张信礼心理上其实总觉得林瑾瑜在高位,他在低位,家庭条件是一方面,日常生活里也都是他在伺候林瑾瑜,而林瑾瑜恰恰也是这种感觉,这段感情里他总是迈步的那一个,他老攻他妈拽得跟大爷一样,在意的事情又多,全是他在倒贴。
事实当然不完全是这样,但经过漫长的追逐期,两人的感受大体如此。
“好,你觉得是小事,”张信礼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你回去上班,是你自己非要追过来说。”
林瑾瑜追过来当然是因为在意他,张信礼还拿这个倒打一耙,简直不要太过分:“还成我非要追过来的了?我贱得慌是吧我非要追过来,你是要我怎么样?”
他已经无数次明明白白对张信礼说过他爱他,而且只爱他一个人,林瑾瑜道:“你要我弄个高音喇叭,录上不爱你就天打雷劈的录音,然后全天二十四小时在你耳蜗旁边播放,你才不多疑是吗?”
“……”
林瑾瑜冷冷道:“耳蜗不够近,要么听觉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