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27章

作者:荒羽 标签: 近代现代

“怎么会看不起你们,”林瑾瑜说:“大家不都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谁看不起谁的。”

木色说:“还真有,以前吧,我们这儿有个小孩,爸爸死了,妈妈后来出去坐台,嫁了个什么小老板,就带着儿子搬到老板的大房子里去了……你不知道,那小子有一年回来,穿得干干净净,人倍儿精神,但是眼睛里就写着看不起我们这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有意无意提自己在市重点成绩怎么怎么好,近期有个小小的目标是考某某重本大学,还阴阳怪气嫌我们不讲卫生……€€,糟心事,不提了。”

林瑾瑜偷偷瞟他黑一块黄一块的脚趾头,这里的卫生状况差是真的,大部分人卫生习惯差、不讲卫生其实也是真的,他自己也没法接受木色这样一双脚丫子,但并没有因此就生出某种不知来由的“高人一等”优越感来。

“但我看出来了,你跟他不一样,”木色接着说:“你是真正读过书的人,言谈举止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没见识……”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怎么说呢,我们一开始第一印象可能确实对你有点误解,但是相处下来大家都挺喜欢你的,”木色说:“张信礼也一样。”

“哦,”林瑾瑜扣扣索索地祸害地上的草,把它们一根一根扯断再丢在地上:“你想说什么?”

“就……”木色说:“嗯……大概是希望你也不计前嫌,喜欢你哥。他这半个月我们看在眼里,真的不容易,要干活、要学习、要照顾你,没歇气的时候……他还要考大学的。如果你能对他好点,不说帮他干啥吧,就……对他态度好点,多少也能让那家伙轻松点。”

“哦。”林瑾瑜又闷闷地回了一声,仍旧没看他,只低头专心扣草。

他觉得张信礼真的很讨厌,自律又有责任心,管东管西管头管脚的,干嘛这么负责啊,都说人最会趋利避害,他怎么不学着偷个懒,睁只眼闭只眼算了,真笨。

……偏偏我又没用,割个稻子都帮不上忙,只能到一边去歇着。

那边张信礼打完了几大捆稻子,走到田里,开始干原本林瑾瑜没有干完的工作。

真是太讨厌了,林瑾瑜想:我真没用。

陈茴把自家的活儿干完了,看他们凑在一起,也牵着弟弟凑过来,道:“瑾瑜,你还好吧?”

林瑾瑜道:“好,好的不得了。”

陈茴道:“我听我舅舅的姨妈的表姐的外孙女说你掉到野猪坑里了,你……”

“嘘嘘!”林瑾瑜强行用刚拔了草捡了土的手作势捂她的嘴:“你能别提这事了么?”

他其实没真的碰到陈茴,陈茴被他手虚虚地捂着,安静下来,冲他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林瑾瑜撤回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难报大恩,唯有……”他本来想开个玩笑说以身相许,男生之间经常开这种嘻嘻哈哈不着边际的玩笑,这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住了没有说,转了个话头:“……唯有给他一整盒德芙巧克力才能报他大恩大德。”

木色嬉皮笑脸地搂着他的肩膀也找他要巧克力吃,陈茴抱着弟弟,在一边看着他们,默默地笑。

眼看快到两点半,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在这样的气温下暴晒有中暑的风险比起他们刚来时翻了好几倍。田地里再看不见一个身影了,所有人都躲到了阴凉的地方,没人愿意再跟这毒辣的日头死杠。

张信礼放了手里的东西,也迈步向他们走来。

木色给他让了个位子,让他坐到林瑾瑜右边,自己蹦起来去跟他弟弟疯了。陈茴的小弟弟也吵着要喝水,陈茴于是抱着他回去自己家那边了。

张信礼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又倒了一些在掌心,拍在自己满是汗水的额头与脖颈后面降温。

林瑾瑜也觉得渴了,大量的出汗让他不停地失水,他现在觉得自己渴得能喝光整个太平洋。

可因为从出来到现在他一直在不停地喝水,有点渴了就喝有点渴了就喝,以至于现在林瑾瑜的水瓶里已经只若有还无地剩了半口白开水。

林瑾瑜仰头一口喝光了那仅剩的半口水,把水瓶垂直倒过来,舔干净了最后一点水珠和若有若无的水汽,反而觉得更渴了。

张信礼畅快淋漓的喝水声也让他觉得喉咙更干。林瑾瑜不由自主地盯着张信礼仰头喝水时一动一动的喉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张信礼喝完了水,却没盖盖子,他把手往林瑾瑜面前一伸,道:“喏。”

“干什么?”

“你再盯能盯出一个洞,”张信礼道:“分你。”

林瑾瑜脱口而出:“我不喜欢跟人共用一个水瓶……”

这是真的,他从来不跟人用一个容器喝水,在家都只用自己的杯子喝水泡牛奶,爸妈的水都不喝,他总觉得杯口上有别人的口水,喝起来别扭极了。

“哦,”张信礼作势要收回去:“所以你不喝。”

“不……等等等等!”眼看那口水就要从他面前消失,林瑾瑜紧急喊停:“我考虑一下。”

张信礼抿着嘴,等他考虑。

林瑾瑜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有水不让喝简直跟让沙漠旅人看见一片海市蜃楼,但是永远不让他到绿洲一样残忍。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肤色稍稍比自己深一些的手,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水接了过去,对着瓶口狂灌了几大口。

他从来没有觉得白开水这样甘甜、这样好喝过,几口水进胃,林瑾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因为吸饱了水活泛起来,连带着燥热感都下去了不少,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累吗,”张信礼问他:“想回去就回去吧。”

明明你比我干得多多了,还问我累不累。林瑾瑜说:“不回去。”

“为什么?”

“收是收完了,不是还要打谷子吗。”

“一开始不是不愿意来吗,”张信礼道:“我以为你会吵着要回去的。”

“你想多了。”林瑾瑜说。

张信礼于是不再多话。林瑾瑜喝完了水,把水瓶递还给他,他接过了,盖好瓶盖放到一边。

两个人面对着青黄杂驳的辽阔田野,并肩坐在一起,无声地看着年纪最小的拉龙拖着根树枝当武器,跟他哥哥像两个精神病一样在半人高的水稻间打来打去,他们跑动时带起一阵阵燥热的风,吹动林瑾瑜姜黄色的衣角与张信礼漆黑的发丝。

第39章 下田(4)

他们就这样吹着风坐了一会儿,过不多时,林瑾瑜听见远处另一块歇凉的人堆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骚动。

他转头望去,发现原来是有人背着盖着厚厚棉被的箱子,挨个挨个树荫走过去,问人们要不要冰棍。

拉龙也被这阵动静吸引,卖冰棍的还隔得老远,他就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扯着他哥哥过去看。

张信礼循声偏过头来,问林瑾瑜:“吃吗?”

“吃什么?”

张信礼道:“冰棍。”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普通冰棍。”

林瑾瑜:“……”

远处浓密的树荫下。

“来来来锅锅们(哥哥们)你们要吃啥子各人选,天气好热嘛,吃个冰棍儿多巴适!”

卖冰棍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嘴皮子利索得像装了弹簧,吧嗒吧嗒说起话来就没停过,吆喝的嗓门也大得很,堪称人间唢呐。

他看拉龙、张信礼等人围上来,马上殷勤地掀开盖着的棉被套子,打开盖子极力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冰棍。

林瑾瑜也跟着过来了,他往里扫了一眼,略比肩宽的箱子里乏善可陈地码着绿豆冰与老冰棍两种冰棍,连最常见的那种伊利小布丁都没有。

厚重的棉被套子两边缝了一条带子,那小孩就是把这个带子背在肩上,捧着箱子一处一处地叫卖他的冰棍。

拉龙扯着他哥哥,不停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那双眼珠子都快掉到里面去了。

木色从背后搂着他脖子把他抓回来:“什么好日子就想吃冰棍?”

拉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哥,我想吃。”

木色撸着他脑袋:“你吃屁,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张信礼对林瑾瑜道:“想吃什么?”

“吃……”林瑾瑜问:“多少钱?”

小孩说:“老冰棍一块,绿豆一块五。”

林瑾瑜道:“一根老冰棍……”他看向张信礼:“你想吃什么?”

张信礼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卖冰棍的小孩。

“别滴锅锅嘞!来一个嘛来一个嘛!天好热巴热的嗦!”那小孩嬉皮笑脸地大声对他们说。

拉龙拽着他哥的手左甩右甩,扭来扭去央求木色给他买一根冰棍。

可木色身上大概真的一毛钱也没有,只能无奈地对他摇头,跟着他扭。他不像张信礼,读书的时候可以趁周末或者节假日去市里学校周围打工,他们家的全部收入就来源于那微薄的一亩三分地和阿爸南下打工寄回来的钱。

这笔钱要负担他们一家五口人的伙食,要给他和拉龙两个人交学费,要给年岁日长的爷爷奶奶看病,本来已经捉襟见肘了。

张信礼接过了那根老冰棍,把包装纸撕开剥好抓在手里,然后把剥好的冰棍递给了林瑾瑜。

那边拉龙仍然不依不饶地央求他哥哥,左说右说都想吃一根。一来二去地,木色也有点火了,抓着他道:“你讲不听是不是?你饿死鬼投胎一辈子没吃过冰棒啊?”

拉龙一下子愣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慢松开木色,不说话了。

张信礼身上还有几块钱,他跟木色几个比起来手头其实算很宽裕的,周末偶尔兼职不说,他平时也不大花钱,多少能存下点,虽然也没几块钱,但一根冰棍还是买得起的。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要不买一根算了,林瑾瑜已经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没事,”林瑾瑜说:“拉龙,我给你买。”

木色忙道:“不用不用!别花这钱,他就是好吃,不吃死不了人的。”

拉龙却精神了,偷偷看了他哥一眼,又眼巴巴望着冰棍。

木色皱着眉头想拒绝,拉龙有点胆怯地望着他,那目光沉甸甸地,让他张不开嘴。

都怪今天的太阳,它实在是太热了。

张信礼道:“算了没事,买一根就买一根吧,你弟天天叫他哥,给他买根冰棍也没什么,犯不着为这个弄得大家不高兴。”

木色不说话了。

……最后,林瑾瑜从小孩那儿买了五根绿豆冰,给他的新朋友们每人分了一根,这次也包括了张信礼。

那个卖冰棒的小孩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忙不迭递了冰棍,笑嘻嘻地收钱,操着一口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谢谢各位热轧(帅哥),你们,以后那个,还想吃冰棍找我,我经常来这里卖的。”说完喜滋滋盖好盖子,接着去下一片地方兜售了。

不得不承认大热天一根冰棍下肚真的很爽。

老冰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有点像被冻起来的微甜糖水。

林瑾瑜吃进去第一口,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这股甜丝丝的凉意下舒张开了,一身燥热连带着心里的烦躁都降下去不少。

他做啥事都有点磨磨蹭蹭,吃冰棍都喜欢含着慢慢悠悠吃,等他津津有味地把自己的老冰棍吃完三分之一的时候,张信礼已经嚼碎了最后一口清凉凉的绿豆冰,随手把包装纸连着棍子一起丢在了路边灌木里。

林瑾瑜瞪他:“别随地乱扔垃圾。”说着猫腰过去捡了回来。

“哦,”张信礼看着他,说:“你吃得真慢。”

林瑾瑜一边含着他的冰棍一边说:“我这是将有限的冰棍利用起来,充分进行享受。”他说:“你这整个一猪八戒吃人参果,三口两口就嚼完了,你知道什么味儿吗?”

张信礼说:“习惯了。”

他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往树干那边靠了靠,说:“我睡一会儿,二十分钟以后叫我。”

林瑾瑜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记了个时间,答道:“成。”

张信礼于是斜靠在树干上,抱着手,闭上了眼睛。

这个点吹过来的风都是燥热的,林瑾瑜吃着冰棍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张信礼应该已经睡着了,偷偷摸摸挪过去看他。

深绿色的树冠在张信礼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唇线紧闭着,黑色的发丝在风里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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