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他等了大概三秒,见屋里还是没动静,便端着饭转身出门到院子里,把那碗饭连着筷子放到窗台上,直接把没插插销的窗户拉开,撑着窗台一下翻了进去。
林瑾瑜正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听见声音猛一下转过头来:“你进来干嘛?”
张信礼从窗台上翻下来,道:“叫你出去吃饭。”
林瑾瑜说:“不想吃。”
张信礼道:“你妈已经走了,不想吃也得吃。”
“我知道走了,”林瑾瑜又转了回去,盘着腿,一下一下抠被子上那些毛须须:“没胃口,不吃。”
张信礼转身从外面窗台上把饭端进来放到书桌上,走到林瑾瑜身边,拍了下他的背:“转过来。”
“不,”林瑾瑜说:“别弄我,你自己玩去。”
“快点,”张信礼不依不饶,扳他肩膀:“转过来。”
林瑾瑜死扭着不动,张信礼说:“你不转我来硬的了。”说着抓着他肩膀,强行把林瑾瑜转了过来。
林瑾瑜力气没他大,只得身不由己被转过半个身子,但仍不看他,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
“你至于吗……”张信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你妈是真的有事。”
“我知道啊,”林瑾瑜低着头,说:“我又没怪她。”
“那你干嘛不吃饭?”
“就……不想吃啊,”林瑾瑜说:“没胃口。”
张信礼说:“你还是闹别扭,生你妈的气。”
“不是!”林瑾瑜凶他:“我不高兴我难过不行吗?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为什么我非得假装开开心心无事发生,坐到桌上去吃饭然后看着我妈和我拜拜?”
张信礼看着他紧拧的眉毛和气鼓鼓的腮帮子,片刻后移开了目光,从桌上抽屉里不知哪个角落摸出一包烟来,对他道:“抽吗?”
第70章 别扭
林瑾瑜看着那包烟,它跟那天高武递给他的一个牌子,七块钱的红塔山。他说:“干嘛,不是不让我抽烟吗?”
张信礼看着他,问:“你想抽吗?”
林瑾瑜现在整个人都烦,他说:“想。”
张信礼于是道:“但是你要答应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瑾瑜想也不想,说:“成。”
张信礼便开了包装,给了他一根。
林瑾瑜接了过去,张信礼摸出打火机,说:“你先试一下吧,放挺久了,保质期倒是没过,但这边气候比较潮。”
“哦。”林瑾瑜把烟叼进嘴里,张信礼“嚓”一声点着打火机,把手伸过去给林瑾瑜点烟。
林瑾瑜不会抽烟,叼着烟在哪里一动不动,赤黄色的火苗燎着烟头,却怎么也点不着。
“吸一口,但别太用力,”张信礼说:“不然不好点。”
林瑾瑜照他说的做了,烟雾终于丝丝袅袅从烟头上升起,橘红色的火光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
红塔山味道比较糙,口感比起黄鹤楼和中华雨花石要呛,劲儿更大一点,张信礼说:“最好……别太入肺。”
林瑾瑜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抽烟,不太敢无所顾忌地大口吸,只让烟雾在口腔里打转。
这样其实尝不到太多味道,但对第一次尝试这件事的人来说,这种体验总是新奇的。
林瑾瑜被这件事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张信礼把打火机收了,说:“干嘛饭都不吃。”
一提这事林瑾瑜就没劲,他把烟夹着,弹掉伸长的烟灰:“没干嘛,就觉得没意思啊,”他说:“不来就不来,爸妈忙我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开我去谈生意,可是为什么明明说了要来,来了却又走……一开始就不要来不好吗,折腾来折腾去,一开始告诉我不来就好了,不要让人开开心心等着,临了又扬长而去。”
他说着又抽了一口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张信礼组织了一下措辞:“你妈妈……不是故意的,”他说:“并不是成心不管你要自己去工作,好歹她来了不是么。”
“我知道不是故意的,但是走了就是走了,我宁愿不来。”林瑾瑜说:“你知道吗,我十四岁生日那年,我妈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说什么都可以,我就说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你和我爸陪我看一场电影吧,我妈笑眯眯地说好。”
林瑾瑜呼吸着淡薄的烟草气息,眼帘低垂着,明澈的双眼半掩在细密的睫毛下:“……可是最后是什么样的你又知道吗,开场一个小时前他们两个打电话来道歉说真的有事,那时候我爸还在大学教书,学生有事他走不开,我妈带组里跑业务也没法回来……最后我一个人看完了那场电影。电影其实挺有意思的,但是我觉得很没意思。”
张信礼坐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听着。
林瑾瑜也没想他回什么话,只自顾自地说:“最讨厌订约不守约了,如果你不能做到,那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啊。
“所以……你知道吗,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拒绝我,告诉我不行、不可以、没有办法,那我就不会抱什么希望,如果你答应我了,就说明这段时间你已经安排好了空出来,而不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又有别的安排。”他说:“我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打游戏、吃东西、看书,干什么都行,不用为了要出门收拾半个小时,也不用傻不拉唧地等着谁回来和我一起看电影。”
“嗯……我懂了,”张信礼说:“其实我小时候爸妈也经常不在,上学以后住校,更不在。我爸妈不怎么陪我过生日的,也没生日礼物这个说法,最多抽空打个电话过来。”
“哦,你比我惨多了。”林瑾瑜指尖夹着烟,说:“那你以前都怎么过生日?”
张信礼回忆了一下,说:“不怎么特别过,我生日的时候一般都放假了,就自己在家,有几个同学会打电话聊聊,偶尔有空就约出去吃饭。”
“是么……”人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看起来他其实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个世界上有的是父母对小孩的生日不上心。
林瑾瑜说:“那上次那块手表就当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张信礼道:“不是说是谢礼吗,又变生日礼物了?”
“咋的,”林瑾瑜看他:“不就一个说法吗,你还讹上我了?”
“没,”张信礼同样看着他,说:“其实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真的。”
“上午不还说没准备,不送呢吗,这会儿又有了,”林瑾瑜说:“不是诓我的吧?为了转移我对我妈走了这件事的注意力也用不着这样。”
“没有,真准备了。”张信礼说:“上午才是诓你的,你妈有事也没办法,我陪你过也一样。”他想了个由头,说:“其实你妈不在更好,这边就山头连着山头,小辈自己疯也就算了,你妈跟着放不开,没什么可玩的,不在更好。”
林瑾瑜不知道他这出说的是真话还是纯属为了哄他编造的……其实很好看出来,到时候看他送的什么东西就知道了,这穷乡僻壤的,最近的超市都在数公里之外,看他准备的什么礼物就看出他是真的早有准备还是临时应付了,总不能特意准备个土豆玉米啥的土特产吧?预备让他扛着麻袋回家吗?
于是他哼哼道:“什么乌七八糟的歪理,照你这么说,还给我安排了什么特别节目?”
张信礼问:“你参加吗?”
“emmmmmm,”林瑾瑜说:“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勉为其难赏个面子……”
“还勉为其难赏个面子,”张信礼看着他那一脸变扭样,伸手一下抽走了他叼在嘴角的那根烟:“滚去吃饭。”
林瑾瑜到饭点没吃饭,这会儿其实也挺饿了,他说:“啥菜啊,懒得动。”
张信礼起身把书桌上那碗饭端过来递给他:“自己拿着吃,还要我喂你吗。”
满满一碗白米饭上盖着一层红烧鸡块,基本都是腿肉或者翅膀肉,一看就专门挑过,这些地方鸡天天要活动,肉质最好。
林瑾瑜看着肉馋了,开始乖乖吃饭。
“其实你妈妈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尽力了。”张信礼说:“你想过吗,她每次不一开始就拒绝你,是因为她在努力想要做到,只是还是会有意外……但她尝试了,也尽力了,不是不重视,是太重视了而已。你妈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的,我没拆,到时候再给你。”
林瑾瑜一边吃饭一边回:“哦。”
也不知道这小孩听进去了没……张信礼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那狼吞虎咽扒饭的样子,捏着那根林瑾瑜抽剩的烟,三口两口抽完了,随手把烟蒂从窗外扔了出去。
“吃完碗记得拿出来给我洗,别随手乱放。”
第71章 生日(1)
八月二十四日很快到来了。
这一天天气很热,白天大太阳当顶,气温一度过了三十度。
这天张信礼罕见地没干涉他睡懒觉,林瑾瑜一大早起来就看到枕头边放着个方方正正的鞋盒子,他打着哈欠坐起来,看到上面压着张信礼龙飞凤舞的字迹:“你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末尾还打了个句号,标点符号用得还挺严谨。
林瑾瑜打开来,眼睛立刻直了。里面居然是一双崭新的Air Jordan Retro 11 Concord,经典的黑白配色,淡蓝色的水晶外底,它是当时众多复刻中最有热度,同时也是最受大众青睐与追捧的一款球鞋,而且非常难抢,一鞋难求。
这双鞋被设计在大规模囤鞋、炒鞋还未兴起之前,大规模的AJ爱好者还赶不及蜂拥而入,它更多地是作为一双实战篮球鞋而非时尚观赏潮鞋而诞生的,十数年前,Michael Jordan曾经穿着这双鞋纵横赛场,重写他的辉煌。
林瑾瑜打篮球其实没多少专业技术,是个业余二把刀,相比起来倒是更擅长羽毛球,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买鞋。
他喜欢看球赛、喜欢乔丹、喜欢穿衣打扮,也喜欢球鞋。
这双鞋在老鞋迷眼里几乎是圣物一样的存在,穿进学校所有打球的男生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的那一种,林瑾瑜一直很想要一双,奈何这鞋复刻首发的时候他还是个只会在操场上拍球玩的小孩。
林瑾瑜无从得知他妈妈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一双情怀满***贵球鞋,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因此感到开心极了。
他一下蹦起来怀着一种教徒亲吻教皇手背的心态拿出那双鞋,码数比他平常穿的大一码,大概是断码货,只有这个码数了。
管他呢,林瑾瑜想:这鞋哪舍得穿啊,拿回家摆个香案供起来,同学来玩的时候拿出来显摆显摆也就得了。
他怀着满身雀跃走出门去,正好碰见张信礼把一碗加双黄蛋的长寿面端上桌:“起了?”他说:“刚准备去叫你的。”
“不自觉就醒了。”林瑾瑜说。这些天的早睡早起倒真对他的生物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平时睁眼没上午的主,这大半个月下来倒成了最迟一到八九点就自然醒的勤劳小男孩了。
张信礼把筷子摆好,对他道:“生日快乐。”
这是林瑾瑜收到的第一句十六岁的生日祝福。他笑道:“谢啦!”
张信礼示意他坐:“先吃面吧,实在弄不来蛋糕,天太热,路上又颠,订个蛋糕往返不好带。”
“没事儿,”林瑾瑜毫不介意地坐下了:“有这个很好了,出乎我的意料。”他皮道:“愿望能成真就行,对着面许还是对着蛋糕许还不都一样。”
“这个你看得倒开。”
“我一向看得开。”林瑾瑜说了这一句,看着那碗双黄蛋长寿面,在心里说:我许愿……嗯……新的一年不用功也学习好,许愿……不管我玩啥,都有人陪着我。
接着他端起面碗就是一顿鲸吞龙吸虎咽,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净,连汤都没剩下几滴。
张信礼只看着他吃,也不问他许了什么愿。
吃过面,张信礼照旧忙去了,一切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他不再让林瑾瑜跟着自己去帮忙,而让他自己在村里自由活动,玩什么都行。
假期之所以珍贵,其实是因为有工作日存在。
自从毕业,林瑾瑜一直无所事事,一没作业二没啥的,成日放空成了习惯,以至于纯玩都感觉不到太大的乐趣了。这会儿被张信礼逼着“劳动”了一段时间,再一空下来顿时觉得浑身自在。
他脚其实还没好全,不过也没大碍了,常规滑板是玩不了,但妨碍不了他开发新玩法。林瑾瑜把狗绳牵在手里,自己站在滑板上,就跟玩马车游戏一样,让黑狗带着他满山兜风,好一股气派风头。
就这样疯了一白天,太阳一落山气温逐渐降下来了,还起了细碎的微风。不过看起来今天气温偏高,就算降温了也还在二十度往上。
林瑾瑜本以为这就是他十六岁生日的全部了,他的十六岁生日就是那碗加双黄蛋的长寿面、两个有些贪心的愿望以及一条狗和一片山峦。
但原来不止。
首先让林瑾瑜察觉到不同的是黄昏时分外面不同于往常的热闹。
往常这时候正是村里人各回各家各做各饭的固定节点,可今天各家烟囱都静悄悄的,甚至连张信礼也没进厨房做饭,只坐在桌前学习,唯敞院大路上热闹。
林瑾瑜听见男人们有力的号子声和猪吱哇乱叫的惨号,出门一看,只见一头肥又壮的大黑猪正被一堆人牵的牵耳朵、推的推屁股弄到开水锅前,五六个汉子抓着黑猪,边上磨刀石曾亮,盆盆碗碗摆了一地,围了一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