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绊倒铁盒
傅珣舔了舔破口的嘴角,反身将陆荷阳塞进车里,自己立在车门边站着,像是守卫城池的大将。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神色一黯,转过身冷冷地说:“温吉羽,我和陆荷阳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你又是什么身份?”温吉羽觉得很好笑,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盯住他,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弟弟吗?”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傅珣,血液涌进来,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就在他高高扬起拳头的时候,陆荷阳踏在台阶上抓出了他的肩膀。
他苍白的指节在抖,手腕上还残余傅珣刚刚握出来的一圈红色的淡痕:“别动手,我跟你走。”
傅珣侧首瞥见捏住自己肩膀的那一小截指尖,月牙形的白,后面是血液凝结成的深红,指节上的褶皱很深,显出它的主人正在持续地在用力。
他在紧张,紧张自己,还是温吉羽。
傅珣不愿多想,拳头先卸了力道,他伸手捺住陆荷阳的手背,紧紧牵住它,然后警告性地睨了温吉羽一眼,反身一步踏上车。
温吉羽站在车下,看着被分割成小块的车窗里两人不断掠过的身影,在最后一排落座,傅珣直起身将行李塞进车顶的行李架,然后又在陆荷阳的身侧坐下,将他夹在靠窗的位置上。
温吉羽紧皱眉头,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比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在耳边晃了晃,然后朝陆荷阳挥挥手。
陆荷阳勉强地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也抬手朝窗外摆了摆。
这样正常不过的告别场面,倒叫傅珣品出几分“情意款款”的成分。他别过脸一再忍耐,咬牙咽下怒火与酸楚。
车钥匙点火的声音响起来,大巴开动,将最后上车还未落坐的程东旭甩到座位里去,他不自觉发出“哎哟”一声叹息,随即又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闭紧了嘴巴。
陆荷阳看向窗外,人物与景色飞快逝去,苍翠的绿色枝叶划过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碾出夏季植物的最后一抹清香。
陆荷阳用力将滞涩的车窗拉上,他能感受到傅珣投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你不记得的,我可以教你。”傅珣轻声说。
“你可以去上班,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嗯。”
陆荷阳想,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互相憎恨的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兄弟?可以上床可以接吻的仇敌?还是不通音讯、各自生活的那十年?
可他不知道的是,连说出这句话的傅珣自己也不清楚,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他一退再退,只觉得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说服陆荷阳,让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只要短暂的,他们现在坐在一辆车上,而那个“该死的”温吉羽跟随窗外的一切,被抛诸身后。
他甚至侥幸陆荷阳不记得,一张白纸地随他涂抹。等他们回到嘉佑市,他大可以告诉他,他们在一张床上睡着,一张床上醒来,共用一瓶须后水,上班前他要讨一个吻,这就是他们以前的生活。
他谨慎观察着陆荷阳的神情,额上的纱布换成小块,可他还是保持着一种眼神受到遮挡的懵懂目光,透过镜片望向他。
陆荷阳的目光缓慢地从他的双眸游移至嘴角那个青红的破口。
这让他想起多年以前,陆珣和苟灿睿打完架回家的那个傍晚。
眨眼过去这么多年,他穿西服,着衬衣,看上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内核却依旧幼稚且冲动。
而这个幼稚鬼大抵永远也不会明白,他跟他走,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压制或冲动的暴行,更不是因为他的承诺或是谎言,而是因为他愿意。
只是因为他愿意。
过了很久,陆荷阳垂下目光,从喉头挤出一个短促沉闷的“嗯”。
飞机上陆荷阳因为头部受过伤,又晕机得厉害,靠在座椅里睡着。舷窗外是属于初秋的晴,刺目温煦的白光将之前的连日阴雨挥散殆尽,若不是亲眼目睹过那些血泪和倾颓,如今眼前的静好岁月就好似那场灾难从未降临。
陆荷阳一开始睡得不很安稳,觉得身畔有人在动,细碎的声响似乎牵动胃部,加剧了反胃感。后来似乎是傅珣拉下了遮光板,视线忽而暗下去,紧接着意识跟着飞机的起伏而下沉,进入深度睡眠。
直到下降时颠簸的气流将他唤醒,他迷迷蒙蒙睁眼,看到舷窗半开,露出一半的机翼,机翼下面已经依稀看得清沙盘画似的城市轮廓。
他垂头看了一眼腕表,精致的指针精准地跃动着,指向下午四点。
再往旁边看,是傅珣搭在大腿上的左手,察觉到陆荷阳睁眼的傅珣,瞬间蜷紧了手指,可指根避无可避,露出那一圈刺目的白。
陆荷阳之前一直避免仔细观察那枚戒指,可此时直直撞进眼睛里,眼镜的回归又让他的视力重回正常水平,使得他不得不看清。
那枚戒指的设计似乎是两株缠绕的藤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材质和造型,与傅珣骨节分明、筋脉清晰的手很是相称,像是中和了这只手积蓄的尖锐力量,变得圆滑又华贵。
“快落地了。”
“嗯。”
紧接着便听到起落架放下的声音,陆荷阳抻直脊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等待落地时短暂的颠簸与撞击。
傅珣忽而凑近了些,气息融过来,带来微弱的气流,烟草味还在,不知道他昨夜抽了多少烟,衣服上每一缕纤维间都浸透了。
“陆荷阳。”
他抬眸看过去,傅珣疲惫的脸上神色凝重。陆荷阳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他的眼底确确实实有一份哀求的底色,他嗓音很低,磨砂般的质地,像是早已将这句话在喉头滚过千遍万遍。
他说。
“别再离开我。”
飞机落地。陆荷阳心脏猛地一沉,失重感消失,整个人被轻微地挤压了一下,耳膜里出现极细的嘭的声音。
他头一次分不清,这是拥抱地心引力的必然结果,还是傅珣接近时带来的怦然心动。
绊倒铁盒
下章入V,4.29爆更6k。感谢一路支持,也希望小别胜新婚的两人能持续给大家带来快乐。顺便说下后文思路,可能之前有宝儿觉得为什么有出逃,只想看1V1等等,但我是希望通过这件事带来的危机感让珣成熟起来,学会平等和尊重。重逢后的二人会重新进入1V1相处模式,他们的关系会在相互试探和甜甜涩涩的基调中软化,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发现彼此的真心和苦衷,事业线的秘密也会明朗。
期待被阅读,期待能和你们一起继续完成这个故事。
第36章 极致体验
在嘉佑市一落地,就有车来接,傅珣看出陆荷阳有些精神不济,也没有再违逆他的意愿,将他一路送到租住的楼下。
其实离开嘉佑市不过几日,但两人都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不久前他们曾接吻、爱抚、上床,做过最亲密的事,而如今,两人身体间的陌生感昭然若揭,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像是刚错身而过的路人,仿佛再回来的不过是两具同样的肉体,而早已不是同样的灵魂。
暮色浓郁,只余天边一道金色的霞线,街道楼房上也已亮起灯火。
傅珣先下车取陆荷阳的行李,有要送他上去的意思,陆荷阳却将手搭在包带的另一端,谨慎地与傅珣的手保持距离。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傅珣紧了紧手指,最后还是松开,将包让给陆荷阳。
“好,早点休息。”他说,“明天接你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必了。”陆荷阳说,保持着属于兄长的善解人意,“如果需要,我自己会去。你忙你的。”
傅珣不想再起争执,抿起唇保持沉默,但神色还是坚持。
陆荷阳累极了,也不理会程东旭告别的讨好目光,径直转身朝楼上走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种大厦倾颓的末世感,外套后侧靠腰部的位置有久坐压出来的细微褶皱,光影在上面雕琢,直到陆荷阳带着那些纹路从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傅珣走到车门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唉。”程东旭在副驾上抱着硕大的行李包,从边缘露出一对杏眼,按下一半车窗探出头对傅珣说,“我觉得荷阳哥失忆以后,变化好大。”
“是吗?”傅珣淡淡回应,视线上移,从三楼住户窗外苍翠别致的花架,一直往上追。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特别冷淡。”程东旭撇撇嘴,“不过也幸好他想不起来了,你之前把人关新庭那,他要是记得,根本不可能跟你回来……”
直到十楼东侧的窗户里倏然亮起灯,傅珣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虽然不这样做的话,荷阳哥会有危险,但你不说……”程东旭忽然从后视镜与傅珣带着警告意味的冷冽目光对上,讪笑着闭上嘴。
傅珣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倘若之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认为陆荷阳会在意他的生死、过得好坏,他的情感和婚姻,而现在他拿不准失忆的陆荷阳会如何反应。他或许只会淡漠地听完,祝福他百年好合的同时疏离地表达感谢。
而他的解释并非想换来他的感恩,他要的,是他的爱。
为此他不惜耐心地狩猎,温柔地靠近,不惜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的,一遍又一遍重新开始。
直到他爱上他,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等他想起一切,我会和他解释的。”傅珣食指敲了敲司机的座椅,示意开车,又再次叮嘱程东旭,“但在此之前,你别多嘴,尤其是之前新庭的事和徐令妤。”
黑色的梅赛德斯缓慢驶出小区,汇入车流,陆荷阳拉紧窗帘,吁出一口气。脱下坚硬的伪装,他的生命力被一抽而空,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这个初秋枝头的第一片黄叶,随时摇摇欲坠,零落成泥。
其实刚刚在梁溪镇苏醒的时候,他确实有过短暂的记忆模糊,但他午饭前就记起了一切,包括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老师的身份,还有傅珣。
十年前他手握小刀时与他凌空对视时泄露的软弱,他侧耳倾听时眼底的专注与幽深,他的忌口,他流汗的脊背,他在床上的习惯,他抽烟时掉梢起眼皮的姿态,最要紧的是,他订婚了。
一块模糊的玻璃被擦拭掉脏污,露出透亮的真相。他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他思考过傅珣来寻找他的目的,占有欲也好,没有报复够也罢,刺激驱使或者是觉得自己还身负“嫖客”的责任,傅珣就像是一只野狗,有咬死不放的决心。但对陆荷阳来说,如果傅珣注定要踏入一段正常的婚姻,作为兄长,作为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他有必要尽快结束这段荒诞的关系,让他回到他挚爱的未婚妻身边去。
于是他决定装作遗忘一切,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们拥有的不过是共同的记忆罢了,只要没有这些,他就可以彻底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足以使得傅珣逐渐对他失去兴趣,也不必再负有任何责任。
这就像是一场没有麻醉的手术,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皮肉,陆荷阳可以明晰地感觉到被切开的钝痛。
而他希望这一切对傅珣来说,只是丢掉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陆荷阳在椅子上坐下,陷进椅背里,口袋内侧突出一个角,大约是手机坚硬的边缘抵住大腿,惹人不适。
他伸手掏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这并不是他到青岗市后新换的手机,而是之前被傅珣拿走的那一个。
一并被没收的,自然还有存在新手机里的温吉羽的电话号码。
大约是在飞机上趁他睡着时换掉的。
陆荷阳一瞬间有哭笑不得的心情,打开手机后,除了几个APP顶着待更新红点外,并没有太多未读消息提示,他翻阅微信,发现傅珣像一个称职的秘书,周到地打理了一切。比如和王院长请假,以陆荷阳的口吻,向甘棠解释近期未能出勤的原因,甚至和课代表寒暄或是提供一个不能立刻回答问题的借口。
最令陆荷阳哑然失笑的是,其中有一条消息来自他在美国的导师Edward,用英语询问他近期是否有空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议。傅珣也用英文表达了近一个月无法确定行程,容后再议的意思,结果Edward饶有兴致地同他探讨起学术问题,尽管傅珣英文不错,但陆荷阳还是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面对心理学艰深的专业词汇时的力不从心,比如“期望值模型”,应该是“expectancy value model” ,他漏掉了“value”,另外“思维方式”可以用更专业的“mindset”表示,而不是“way of thinking”。总之他笨拙地用错了一些词,然后艰难地结束了对话。
他将手机放到一边,打算洗个澡,指尖落到腕表上,勾勒着表盘的形状浅浅划了一道圈。确实是一块昂贵的表,但与他的身价并不相称,他摘下来,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因为伤口刚刚结痂,他只简单冲洗了一下,从浴室出来后,他在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水饺,他不是很擅长煮这个,总是不是馅没熟,就是煮太久,皮都散了。这一次煮的时候,倒还有几个“全尸”,他急忙关火。吃的时候顺便给甘棠发了个微信,向她询问目前的课程进度和后续安排。
没想到甘棠一个电话拨过来,陆荷阳只得快速将嘴里的饺子咽干净接通电话。
“陆老师!”甘棠雀跃的声音传过来,“你没事吧?我们接到你受伤的消息都吓死了……”她说着说着声线就开始打颤,有点要哭的模样。
“没事。”陆荷阳努力插进话,“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甘棠稳定了一下情绪,“明天周五,你可以再休息一天,下周再来上班。我把目前的课件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学生作业我明天上午上班顺路给你送去。”
“谢谢甘老师。”陆荷阳挂掉电话,将家庭住址发过去。等再舀起一枚吃的时候发现有些凉了,肉油的腥气遮盖掉香气,他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便将剩余的封进小碗塞进冰箱。
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他陷进柔软的大床里,合上眼很快进入睡眠。洗衣机的搅动声也没能吵醒他,也因此,他错过了十点半初秋柔软的夜色,和傅珣隔着万千灯火发来的一句“晚安”。
只一夜,金桂花就开了。
头茬开在朝阳的一侧,香气馥郁,摇曳枝头,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花粉过敏的症状,眼睛发痒,整个上呼吸道不适。陆荷阳本不想出门,却不得不去药店买一点缓解过敏症状的药物。
T恤外随意套上一件棉质的白衬衣,他戴好口罩,走到小区外的药店里。从货架上取下一盒盐酸西替利嗪片,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接起来,是甘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