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绊倒铁盒
“早知道傅珣会因为这种事杀个回马枪,我当初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杀了他。”
这大约是傅乔羽最后悔的一件事。当年车祸误杀了陆秉文夫妇之后,他想过再次出手,但当时舆论正盛,陆珣、陆荷阳兄弟媒体关注度很高,他担心再次出手会被警方怀疑,所以只能摁捺下此事。
最意外的是,登载这个车祸案件的报纸被送上了傅老爷子的餐桌,那天早晨,他读过报,大抵是想起长子傅乔生一家的遭遇,又或是冥冥之中的血缘感应,他感叹了一声“可怜的孩子”。就这一句让傅乔羽战战兢兢了很多年,他动了放人一马的心思,认为只要派人看好陆珣,他永远不知道真相,不会回到傅家,也就罢了,却偏偏没想到,被宿敌徐涧中抓到可趁之机,狠狠将了一军。
“当人说出‘早知道’三个字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一败涂地了。”陆荷阳一语中的,道尽他的色厉内荏。
傅乔羽脸色苍白了一瞬,挑了挑眉,那道抬头纹愈发鲜明:“还不一定。”
“要知道,水那么冷,那么深。”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想活下来也不容易。”
看着他的面孔,陆荷阳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这艘绿洲号使用的是最先进的定位技术,没道理雷达会突然失灵,再加上这是徐氏的船,假如出问题,是一箭双雕,既解决傅珣这个心头大患,又能使徐氏的生意受到重创。
思及此处,陆荷阳手脚冰凉,他艰涩地开口:“这次的海难事故,难道也是你……?”
“嘘。”傅乔羽目光闪烁,嘴角抿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拨动佛珠,“陆老师,你的经历应该给了你教训,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你……!”
“就算是我,也不能怪我太狠心。”傅乔羽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下,身躯微倚,交叠起双腿,“我求过他的,我说我不多要,就跟他平分,但你猜他说什么?”
傅乔羽乐不可支,前仰后合:“他说,按照遗嘱你只有5%。”
“呸,拿那个糟老头子的话来搪塞我。”傅乔羽露出嫌恶的表情,不像是提起自己的父亲,而是什么碍眼的污渍,“我给他当儿子这么多年了,比不过傅乔生就算了,连他的种都比不过。傅珣两岁的时候,傅老头就天天抱着他,宠着他,喊他一句爷爷他就想把遗产分给他。我的儿子呢?同样是孙子,他正眼都没瞧过。怎么?傅乔生连放屁都是香的?”
当年傅乔生死后,傅老爷子收回家业,没有放权给他,行将就木又将一切留给了傅珣,只给他留下5%的股权,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不过在陆荷阳看来,傅老爷子大抵对他的品行有所了解,所以迟迟不愿放权,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
傅乔羽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可能觉得在一个小辈面前说这些不太体面,又收敛了失控的表情:“后来傅珣这小子在船上,我也给他打过电话,我好话说尽,结果他骂了我一顿。”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枝来,放在鼻下细嗅,露出迷醉的神情:“是他不识好歹,你总不能还说我没给过他机会。”
陆荷阳浑身像浸在冰水里,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傅乔羽如听笑话一般,失笑着站起身,“现在在水里做水鬼的可不是我。”
“行了。我看你也不知道傅珣的生死,挺没意思的。”傅乔羽指尖捏着烟打开门,程东旭伸手进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傅乔羽摆摆手,将烟插回烟盒,随手装进口袋。
“我信佛,戒了。”
傅乔羽走后,陆荷阳脱力般地往后跌了一步,被留下的程东旭稳稳扶住。
“哥,你没事吧?”
陆荷阳只觉精疲力尽,取下眼镜狠狠揉着眉心:“没事。”
程东旭从床下拎了一个手提袋上来又说:“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赶着来,想着给你们带一点换洗衣服和现金。”
他拉开手提袋,最上面一件是傅珣常系的羊绒围巾,他手停在那,喉头有点堵:“珣哥他……不会有事的。”
陆荷阳拍拍他的肩,又说谢谢。
程东旭擦了擦眼睛:“刚刚站我旁边的姑娘,是珣哥的秘书程奚。”
“我们都站在珣哥这边的,但是我们合同签在集团下面,珣哥不在,傅乔羽势力很大,他要求我们同行,我们也没有办法。”
陆荷阳明白他的意思:“理解,我不会怪你们的。”
“害,是,都是打工人嘛。”程东旭咧开嘴苦笑,“不过你放心,要是珣哥真的回不来,我就辞职。”
“这是两码事。”陆荷阳说,“辞不辞在你。”
程东旭挠了挠头又说:“我看你状态也不是很好,这几天受惊挨冻的,要不你先回嘉佑市,我在这边等消息。”
陆荷阳领了好意,摇了摇头:“我跟学校请过假了,想自己在这边等。”
毕竟兄弟情深,程东旭也能理解,只好妥协:“那这样,总住院也不是事儿,一会我在码头附近给你开个宾馆,你出院以后直接去那边住。等过几天,你想回了,就跟我说,我给你订机票。”
陆荷阳点点头,也无余力考虑其他,只得再三表示感谢。
他本抱着小住的想法,想着三天,最多三天怎么都会有消息,却没想到五天后,依然毫无音讯。码头设立的救援指挥部已经到了看到他就知道他为何而来的地步,然而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事故死亡人数明确记录在案的已经超过30人,主要是处于底层的船员与乘客,因为水流灌入太急,没有来得及逃生。事故发生的第十天,救援指挥部决定用浮船坞的方式进行沉船打捞。
前天下过一场雨,会落的树叶都已落尽了,四季常绿的倒还幸存一些,气温又降几度,湿意如刃,劈肌刮骨般的。陆荷阳缩了缩脖子,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去。
那是傅珣的围巾。
他被同意和其他乘客家属一起坐在指挥室,观看从遥远海域传输回来的打捞画面。
阴郁的天空与灰色的海面相连,海鸟低飞盘旋,浮吊船将沉船整体起吊,巨大的绿洲号轰然劈开水面,水流从两侧湍急下坠,露出最前端的一个角。
船身布满污泥,桅杆上缠绕水藻,钢板因为巨大的水压而变形。
没人看得出它曾经的辉煌。
在蔚蓝的海域乘风破浪,有穿红裙翩翩起舞的墨西哥女郎,有最热闹的酒吧,炙热的赌场;承载无数家庭的欢乐、远行的憧憬,承载徐令妤逃离桎梏、赴欧深造的梦想,还有傅珣抽了一半的烟,他动情的吻和拥抱。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海面的泡沫,碎得干干净净。
在听到船舱内部发现仍有遗体的时候,陆荷阳鼻腔发酸,垂下目光,用手指攥紧了挂在脖颈上的戒指。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强忍住流泪的冲动,站起身走出去。确认遗体身份的工作耗时冗长,他在这里等,只会更加煎熬。
冷冽的空气使他稍微冷静了些,但腿抖得几乎走不了路,他就蹲在门边,蹲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有一个工作人员发现了他,问他有没有事,他撑着墙强行要站起来,可腿已经麻了,针扎似的。太苦了,又太狼狈,倒使得他笑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回答:“没事,就是腿麻了。”
对方目露同情,然后要了一辆车送他回宾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怎么进的宾馆大门,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电梯摁下按钮,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电梯门打开,进来两个来旅游的女大学生,像掷进来一筒点燃的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讲话。一个神采飞扬说“刚刚那个男的好帅”,另一个由衷感慨“真的极品”。
陆荷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楼层,只好出声说了一句“借过”,挤下电梯。
这家宾馆很老,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很安静,地毯几乎吸收了全部的脚步声。
他低着头恍惚地朝里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陆荷阳。”
心脏皱缩了一下,他以为是幻觉,晃了晃头。
又是一声。声调上扬,吐字更清晰。
“陆荷阳。”
是傅珣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光立在他的房门外,一条腿半屈着靠在门板上。
心跳得好快,呼吸乱得一塌糊涂,陆荷阳觉得自己在笑,可是脸上又是湿的,以至于脖颈上的围巾也变得潮湿,湿乎乎地黏在下巴上。
好讨厌。
傅珣真的很讨厌。
这个讨厌的人,他从少年时代就恨的人,总是让他“过敏”的人,凶巴巴又死要面子的人,朝他展开双臂,向他袒露最脆弱的部分,等他跃进他的怀抱。
因为逆光,陆荷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在笑,那对瑞凤眼一定弯得很性感,很漂亮。
所以傅珣笑着开口。
“抱歉。”他说,“我没有坐上那艘救生艇,还可不可以做你的爱人?”
绊倒铁盒
上上章大喊不可以的宝子们,这一章请大声呐喊:可以!
为了520甜甜,今天多放一章,而且这一章真的很长,明日就容我休息一下啦,不要等。我们后天再见,后面两章会很甜。爱你们。5.20
第55章 没人认识我们
陆荷阳每一步都像是踏着风,他如雀一般飞进傅珣的怀里。对方受着他的冲击力,结结实实地接住了他,每一根手指都用力拥紧。
傅珣还穿着在游轮上的那身衣服,只是比那时要脏一些,而且是干燥的,附着细微的盐粒。
陆荷阳环抱住他的腰,下颌抵在对方的肩窝上,深吸一口气闷闷地开口,却没想到一张嘴就是哭腔:“你跑到哪里去了?”
声线抖得好笑,又觉得丢脸,连带薄薄的耳廓都红透,他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傅珣抬起下颌,与他接吻。
一开始大脑还是懵的,身体却足够急切,牙齿不小心磕破对方的舌尖,陆荷阳感知到淡淡的血液腥甜,他怔了一怔,松开口要分离。傅珣却扣住他的后脑,一再加深,浑身血液要命似的上涌,那星点血腥气变成催|情剂,勾得人神志尽失。他干脆什么也不想,反勾住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对方的下颌线游移,摸索那里未及剔除的青色胡茬,将指腹按上去,让轻微的痛感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然后手指缓慢下移至喉结,绕过圈又停在锁骨,但那里也是湿的,自己的眼泪怎么掉到那里,他想不通,又来不及想,到底是谁哭了。
鼻腔愈发呼吸不畅,像一场心甘情愿的溺水,但濒临极限。等傅珣把他抵在门板上的时候,他略踮起脚用力将他推开。
傅珣有一点哑,黯着眸子问他怎么了。
陆荷阳喘得厉害,将被吻得红肿的嘴唇埋进围巾里去,反手刷开房门,又不想说自己没法呼吸,倒显得他吻技多好一样,只是回答:“你知不知道自己闻起来像海带。”
傅珣又笑,揉了一把脸,跟着踏进门里去。
刚入住的时候,陆荷阳觉得这个房间好小,窗帘是灰色的,电视屏幕小得看不清,整个空间看起来破败而晦暗,他常常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仰视着白色天花板上常年潮湿洇出的黄色水渍。他几乎能感受到每一颗从上面落下的细小灰尘,一点一点将自己尘封掩埋。
但是他现在听着淋浴间里淋漓的水声,觉得心中满溢,灯泡的橘色暧昧得恰到好处,床的大小刚好够他们拥抱,连前几夜过薄的被褥,此时都显得善解人意,因为傅珣怕热。
在洗澡前傅珣短暂交代了这几日的来龙去脉。原来在陆荷阳离开以后,傅珣又帮助船员从下层的控制室救了几个人出来,然后在弃船之前,遇到一艘赶来救援的外国船只,但是他们赶着送货,所以只得先跟着去新加坡绕了一圈。过海关的时候,他已经上报了信息,但今天救援组在忙于打捞作业,可能太乱了导致消息没有及时递上来。
他联系不上陆荷阳,只好联系程东旭,要到地址,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
傅珣洗完澡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黑色衬衫袖子懒懒散散卷至肘处,衣摆也只折进去一半,头发更只擦了个半干,发尾将衣领又沾湿,他倒也不觉得难受,直到陆荷阳将他强行按坐在椅子上,取出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先在掌心试温度,然后移至发顶,傅珣发旋处的发一下被吹得散开,像是狂风袭击过的芦苇荡。陆荷阳将手指插进去,贴着温热的头皮,又梳理回来。
这时候,会觉得面前的男人挺乖,挺直着后背,任他搓弄。
再转到前面,被傅珣的膝盖抵住,站无处站,他伸直胳膊,想随便带着吹一吹,傅珣伸出手臂,将他往身上一扯,忽然就跨坐到他大腿上。
“这样吹,比较方便。”傅珣缩了缩脖子,被热风吹得眯住眼。
陆荷阳赶紧将风筒抬高,傅珣的眼尾被烫得有点泛红。他抬手抹了抹,有点气他胡作非为,又夹住他额前的发,有点用力,很快地摆动风筒。
碎发迅速被吹干,干燥地从指缝里溜过,洗发露的香气被热气熏得腾起。陆荷阳关了吹风机,脚在地上一踮,没站起来,傅珣隔着单薄的睡衣按住了他的胯骨。
“生我的气?”
陆荷阳别开眼神:“气你什么?气你自己去新加坡旅游不带我?”
傅珣又笑,爱极了他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贴过来亲他的鼻尖,然后又摘眼镜,吻他的眼睫。
傍晚的时候,陆荷阳陪着傅珣去救援指挥处登记了相关情况,然后联系程东旭帮忙办理临时身份证和购买第二日的返程机票。这个家伙一接到电话就高兴地想立即飞过来,陆荷阳怎么也劝不住,直到傅珣接过电话,问他:“傅乔羽在做什么?”
程东旭在电话那头愣了愣,仿佛说起这人挺败兴,语气也低下来:“好像在张罗明天上午的股东大会。”
趁着傅珣不在,召开股东大会,意思很明显。
“盯紧他。”傅珣说,此时他正和陆荷阳在去吃饭的路上,一辆车呼啸而过,发出刺耳的喇叭声。
“什么?”程东旭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没有理解。
“我说,别乱跑,盯着他。”傅珣又说一遍,“有什么动静告诉我,尤其注意他有没有订机票或者出国计划。”
程东旭重任在肩,终于不吵着要来津海市,信誓旦旦:“没问题珣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