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绊倒铁盒
傅珣敲敲驾驶座椅的椅背:“你说就说,别单手握方向盘。”
程东旭缩了缩脖子,将悬空比划的右手乖乖放回去。
陆荷阳被逗笑了,夸他:“功不可没。”
程东旭看一眼后视镜,在警局门口停下车,将眼珠错过去又看一眼:“荷阳哥,我发现你笑起来怪好看的,得多笑。”
傅珣躁得厉害,将车门一拉:“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
“草。”程东旭小声抱怨,他觉得十年前陆荷阳走的时候,两人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样,十年后重逢,倒像是掏心又掏肺突然变成过命的交情,先是安全屋,然后又追去鹿县,现在连多看一眼都不能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哥嘛。”
陆荷阳又笑,只是这一次将过分昭彰的笑意掩在围巾后面。
进警局说明来意,立刻有一名张姓警官前来接待。
“抱歉,让傅先生一下飞机就过来录笔录。”张警官说,一边领着三人往内部审讯室的方向走,“确实是情况比较复杂。”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傅珣不由得担心,如果这次还是坐不实傅乔羽,多少有些棘手。
还没等到回答,正好有警察从一间审讯室里出来,开门的瞬间屋内倾泻出一句近乎崩溃的高声大喊,伴随手铐的链条擂到桌面发出的闷响。
“是我一个兄弟给我钱让我弄坏雷达,我只知道他是跟着傅乔羽干活的,我想着不过是让徐家生意难做一点,引起一点恐慌,真的没想过会触礁,闹出这么多人命!”
“里面是付亮,那个船员。”张警官解释道,“他说徐氏船业给的工资很低,他出于不满所以答应弄坏雷达。只是当晚天气太差,雷达失灵直接导致偏航触礁,所以造成了严重的事故。”
“听起来都对得上。”傅珣颔首,“需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有其他乘客的旁证,我们会再研判细节,坐实傅乔羽的问题。但让您来,是还有别的案情。”张警官打开一间会议室的门,“想跟您详细了解一下。”
傅珣虽不甚明白,但仍让陆荷阳和程东旭在外等待,自己一人跟着进入屋内。
四十分钟后,人还未出来,陆荷阳心中莫名忐忑,看一眼腕表,又瞥那扇木色的门,迟迟不开。
有别的警察送过来咖啡和茶水,程东旭一口气牛饮两杯,陆荷阳终于耐不住地站起身,想上前看看。
恰在这时门开了,傅珣脸色很差,眼角泛红,仿若被抽离了魂魄,但看到陆荷阳的眼神,五官还是变得柔和了些,似乎这一眼,给予他莫大安慰。
“感谢配合。”张警官朝他伸出手,“我们会尽快核实当年的情况,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傅珣毫无意识地与人握手,告别后步履沉重地往外走。
陆荷阳贴近,不露声色地用小指碰对方的手侧,傅珣一开始没反应,后来回神回应他,用力回握。陆荷阳发觉他的掌心汗涔涔的,可指尖又冷得厉害,他握住的仿佛只是一抔开始融化的雪。
上了车,无人开口,程东旭小心翼翼地问去哪,得不到回应。傅珣整个人陷在座椅里,一向挺直的肩背有一点垮,临窗撑着额角,蹙眉沉默。
最后还是陆荷阳先开口。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付亮为了减刑,吐了点别的事。”傅珣终于回答,尾音很沉,像是复述刚刚获知的消息就已消耗了巨大的体力,“他说指使他破坏雷达的那个兄弟,有次喝多了酒,跟他说……”
傅珣腮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开口:“我当年走失和我生父母的飞机事故,都与傅乔羽有关。”
当年傅乔生掌握家族生意,儿子又很受傅老爷子偏爱,傅祖霖甚至在过寿时当众拟好遗嘱,要分傅珣一笔不菲遗产。傅乔羽妒意横生,便用家人的性命威胁当时的保姆,让她带傅珣出去玩时将他带到远郊丢下。好在这个保姆良心未泯,不得已将傅珣撇在福利院门口,在他口袋里塞进一张写明出生年月的小纸条,自己连夜逃走。
当时监控布设并不发达,只能看到傅珣从大路追一个球拐进一条小路,然后就再也没能查到踪迹。后来傅乔生夫妇寻子不得,本就在生意上分了心,傅老爷子却也没有重用傅乔羽的意思,他便在飞机上动手脚,一方面除去心头大患,另一方面让自家生意出现危机。
他以为这时候傅祖霖内忧外患,丧子之痛、身心俱疲,怎么都只能仰仗他这一个儿子,却不想他收回掌家权,以霹雳手段力挽狂澜,还是没叫他讨得一点好。
所以傅乔羽恨他的父亲是真的,惧他的父亲也是真的。
这盘棋,他机关算尽,连要赢的影子都没见过。
“草,傅乔羽真是该死。”程东旭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
如果没有他,父母的爱还可以陪伴陆荷阳很多年,足够他们弥补遗憾,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而傅珣也会在父母的精心培育下,成为多少人欣羡的天之骄子,他们将拥有完整的家庭和灿烂的未来;而傅乔生和傅祖霖更不会面对至死都难以纾解的遗憾。
傅乔羽只因一己私欲,为了钱权,毁掉两个家庭,毁去很多人的人生,现在更毁了自己。陆荷阳知道,他一定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最可笑的是,我爷爷去世前,虽然留给傅乔羽的股权不多,但一再叮嘱我,要保证傅乔羽一家衣食无忧。”傅珣短促地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很浓,“他可能早就知道傅乔羽做的那些勾当,可他现在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最终还是做不到大义灭亲。”
不过傅祖霖早已入土,他究竟知情与否,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还活着、认为自己一生不被爱着的傅乔羽,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痛恨一生的父亲也曾为他计深远。
看出傅珣心情不佳,再启动车辆时,陆荷阳让程东旭开去傅珣家,先送他回去休息。傅珣看了陆荷阳一眼,欲言又止。
行到半途,路过一家便利店,傅珣让停车,叫程东旭去买烟。傅珣虽然算是程东旭的上级,但若非工作一般也不常在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上假手于他,程东旭一时费解,睁大眼看着他。
“帮我去买包烟。”傅珣又耐着性子说一遍。理解他情绪低落,大约很需要来一根,程东旭立时领命,停到路边停车位,熄了火下车往便利店走。
看出傅珣故意将人支开,陆荷阳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傅珣手指搭在身侧的皮革座椅上敲,从食指敲到无名指,忽然停下。
“陆荷阳,你可不可以搬去我那里?”
陆荷阳怔了怔,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或者,你不嫌太挤的话,我搬去你那也行。”傅珣说,他整个身体侧过来正对对方,目光沉静而深邃,“这样的提议对你来说,也许还有点突然,但我斟酌过,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不想再说,哪一天有时间才可以来看你,不想开车接你下班,然后就要离开。我想每天晚上都能见到你,想像今天这样艰难的时刻,能和你一起回家。”
“陆荷阳。”他说,“我想有个家了。”
绊倒铁盒
明日休息不更,周四见。剧情线已走完,后面全是甜甜感情戏。以及最近在准备番外了,大家有想看的可以评论区说,我有灵感就会写,爱你们。5.24
第58章 亲到你答应
自从陆荷阳走后,整整十年,傅珣觉得自己仿若孤魂,是个没有家的人。现在陆荷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想,他们需要彼此。就像蟪蛄需要酷夏,大雪需要凛冬一样的,他需要。
陆荷阳心脏悸动,一时间默了默,半晌又侧过脸笑,避开傅珣过分焦灼的视线,余光看见程东旭捏着一盒烟走出便利店,正环顾四面要过马路。有一片焦糖色的落叶忽而从头顶的树冠上翩跹坠落,恰好卡在车窗外侧的缝隙里。
“既然你问我的意见,那我也可以不答应?”
他一笑,眸底的光一漾开,傅珣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了,于是也泛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可以。”傅珣低声说,“但我会亲到你答应。”
他说着立即倾身压过来,伸手将遮住对方下颌的围巾侧沿向下压,陆荷阳吓得紧闭双眼,推着他的胸膛说:“程东旭回来了。”
突然又没了声息。再睁眼时,发现傅珣的唇离他一指距离停住,两个人近到几乎鼻尖相触的地步。傅珣的气息灼热,像醇得醉人的烈酒,都没有接吻,就让陆荷阳肖想,肖想还不算,竟已有了三分醉意。
“现在答应吗?”
真的糟糕,被威胁到了。
被抵在座椅角落的陆荷阳艰难扭动一下脖颈,透过车窗看见程东旭已经过了马路,还有十步就能走过来拉开车门,他笑着又推一把,话语里有三分妥协:“答应了。”
傅珣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啄吻一下,然后撑着靠背重新坐回去。
等程东旭上车的时候,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他似乎清晰地感知到车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两个人虽然还在后排正襟危坐,但傅珣的表情明显松快不少,陆荷阳的围巾向下垮塌了一些,眼镜后的目光却有些闪躲,最后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研究起窗外绿化带里的标语。
“珣哥,烟。”程东旭向后伸直手臂,直到傅珣接过。
“前面掉个头。”傅珣随手将烟盒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心情颇好地以角为支点旋转,“先去陆荷阳家。”
程东旭对着后视镜,确认傅珣的眼神,然后立即向左打方向盘。
“不是先回你那,再送荷阳哥吗?”
“计划有变。”傅珣说,“先去搬家。”
程东旭今日完全没有做苦力的准备,当他搬着两个大箱子上车的时候,还是有点狼狈,西服外套过于修身难以施展,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两边袖子一高一低,领带也早已偏离扣线,扭向一侧。
好在陆荷阳回国不久,东西不多,这一趟下来也已经收拾了大半,过两天再来一趟收个尾,然后办理退租就可以。自始至终,陆荷阳都觉得这件事做得太疯狂,不像自己,可又觉得好像非这样做不可,收拾东西的时候心跳得一直很快,似乎有一只鸟要突破心房飞出来,满屋子雀跃。
最后他确认无误,锁上门下楼,打开楼道门的时候,看到两个人靠着车立着,程东旭掩了掩嘴,凑到傅珣身边去说悄悄话。
“珣哥,你们真的要住一起?”
虽然他理解兄弟感情好,但对他来说,两个大男人非要住在一起,还是多少有点那个了。
“怎么?你不同意?”傅珣反问。
程东旭立刻讪讪一笑:“你俩的事,哪轮得到我同意。”
“这不是挺明白吗?”傅珣拍拍他的肩,顺手帮他把领带纠正。
程东旭这才知道自己衣冠不整,又低头将袖子放下来,抬头的瞬间看到陆荷阳从枝叶掩映的门洞里走出来,赶紧对傅珣说:“哎,荷阳哥出来了。”
傅珣就着他的肩一摁,将自己撑直身体,走过去迎,迈步前轻飘飘留下一句。
“以后记得叫嫂子。”
就这么一句,导致后来开车的换成傅珣。
程东旭坐在副驾上精神恍惚,先看傅珣,又转头看后排的陆荷阳,两个酷盖都没什么表情,理所当然,好似解释一句都多余。他一直在想是自己眼拙,还是这世界太疯狂。
他坐在那瞎捉摸,替别人操心,一会忧一会喜,先想不行啊,他俩是兄弟,后来又记起人家没有血缘,想怎么样都可以。
直到车开到傅珣所在的别墅,两个人站在门框里与他告别,他还在回忆,想起高中时代,没少站在傅珣的角度说陆荷阳的坏话,心里慌得不行,人家现在是一对,说的坏话一笔勾销了,他的那份抹不掉啊。正涨红着脸要开口说点什么,陆荷阳摆摆手,说:“多谢,下次来家里吃饭。”
下一秒傅珣用脚后跟砰地带上了门,多余人程东旭眼前一黑,对着深灰色的防盗门发呆,足足一分钟,才摇晃着身躯离开。
房间里两个人通过门禁可视电话的监控屏,看着程东旭发怔和离开的模样,憋笑憋得可怜。
陆荷阳扶起眼镜,揉一揉笑出泪花的眼,搡一把傅珣:“你到底说什么了,把人吓成这样。”
“也没什么。”傅珣耸耸肩,弯腰打开鞋柜,随口回答,“他不禁逗。”
陆荷阳正站在进门脚垫上踌躇,傅珣将一双深蓝色家居拖鞋摆在他脚下,自己穿另一双。
陆荷阳抿了抿嘴唇,环顾一下四周,半是打趣地问:“经常有客人来?”
“客人穿一次性的,而且除了程东旭和程奚也没什么人来。”傅珣说,随手将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这是之前给你准备的,我本来想着,等从鹿县把你接回来,解释清楚以后,你大人有大量或许会来我这造访一下。”
傅珣笑了:“结果没想到……”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没有再追根究底的意思。可陆荷阳将脚踏进尺码恰好的拖鞋里,还是抬头说了一声“抱歉”。
傅珣立刻走过来,将他的大衣接过,打断他:“不提了,你喝水吗?”
不待他回答,傅珣已经卷起衣袖,走进厨房洗杯子烧水。
这幢别墅是傅家的财产,傅珣不习惯有人伺候,回傅家以后就自己搬到这里来住,有阿姨一周来两次照料一下生活,这里离公司也更近一些。这边都是单栋别墅,里面有两层,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楼上是主卧、次卧和书房,装修风格偏北欧,灰色系低调极简,加之东西不多,使得这间别墅看起来愈发阔大,确实要比自己租住的那间宽敞许多。
陆荷阳把这里当景点参观,窗外林荫道有人跑步、有人遛狗,后院多是不需经常打理的绿植和草坪。秋日的草坪被剃得很短,像一块完整的焦黄起酥,上面架着一个蛋壳样式的吊椅。虽然主人无心种花,但还是有鸟雀衔来的种子,在草坪上间或开出几簇淡紫色花丛和毛绒绒的蒲公英。
他逛完回来,又拖着箱子上二层,站在两扇门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