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喵
顾执有些意外,毕竟他是知道沈念想去上海,想去复旦的,他虽然觉得去了上海之后一定会和梁秋有比现在更多的联系会让他不开心,但顾执依旧没有阻拦。
可现在沈念却说不去上海了,就在本省念大学。
“念念是为我吗?”顾执走过去在沈念的面前蹲下身,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看着他:“不去上海,不去复旦,是为我吗?”
沈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样的沉默对顾执来说就是回答。
“你不去上海我很开心,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生梁秋的气了,我不喜欢他在你身边,他总是改不了碰你的坏习惯,我很讨厌!”顾执说:“可是念念,你就算去念别的大学,我也还是要跟着去的,我不能看不到你。”
沈念看着顾执,眼神柔软也无奈:“不上学了?”
“我可以自学,你知道我成绩不错,你也可以辅导我,就像我初一的时候一样,到时候我回来参加高考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因为我只有和你成绩一样好,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顾执晃了晃他的膝盖:“念念相信我好不好?”
太冒险了,三年不上学赌的却是一辈子,沈念固然相信顾执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可他却依然不敢拿顾执的未来冒险。
他犹豫着不肯开口,顾执却终结了这个话题,问他:
“念念中午想吃什么?”
顾执这样的姿态让沈念明白这件事在顾执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是绝对不会接受除此之外的第二种方式的。
沈念叹息一声又躺回摇椅:“吃点泡面就行,下午就回去了。”
顾执看他一眼没有理会,起身对沈念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就在家别动。”
沈念像是在生闷气,没理他。
顾执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拎着肉和青菜,看沈念还是自己离开之前的模样,笑了下没打扰他就进了厨房。
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厨房里的确有些灰尘,顾执快速打扫了一下,将用得到的锅碗瓢盆和案板都刷了刷,开始做饭,他不舍得让沈念吃泡面的,马上要高考了,他需要营养。
沈念考到哪里都好,去哪里都行,反正他得跟着。
念念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们不会分开,也不能分开,这是顾执的底线。
第45章 告别
秦奶奶食言了。
没等到沈念参加完高考就离开了, 沈念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沈念回到学校的第一个周六,天气越来越热了,顾执回蒹葭巷去拿夏季的衣服, 沈念照常在学校上课, 下午第一节 课铃声响之前顾执快步走进了教室,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径自走到沈念的面前,话也不说的就帮他整理书本。
沈念知道顾执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他这么长时间来从没有这样过。沈念抓住了顾执的手腕, 看着他。
顾执看向沈念,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轻声说:
“念念不怕, 我们就是回家去看看秦奶奶, 好不好?”
沈念几乎是瞬间明白了, 却又不敢相信, 就那么目光呆滞的看着顾执, 希望他能在下一秒跟自己说‘骗你的’。
可顾执就算还像以前一样恶劣,也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那么唯一的可能是真的。
沈念的呆滞让顾执于心不忍,他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的情绪, 似乎不管沈念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能托的住, 不会让他踩空, 不会让他没有依靠。
可沈念没有什么反应,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又像是无法接受的愣在了原地, 一句话也没有说, 连呼吸都是轻的。
顾执等了一会儿,沈念都是这个模样,便没有再等,起身继续帮他收拾,然后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离开了教室,在教室门口遇见老师,也是顾执开口请的假。
顾执在车棚里推车的时候沈念才稍稍反应过来一些,轻声问了一句顾执: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顾执看着他:“昨天早晨邻居去送饭的时候发现已经离开了,睡着走的。”
“挺好。”沈念呢喃了一句:“没受罪。”
有人说,在睡梦中离开是善终,是福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或许是人世间能给秦奶奶的最后一份温柔了。
顾执见沈念不再说话,便让他坐在了后座,确定他坐稳了才跨上了车,又担心沈念走神摔下去,牵着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嘱咐他:
“念念要抱好,知道吗?”
沈念淡淡应了一声,抓住了顾执小腹前的布料,顾执回头看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骑车奔向校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顾执将车骑的飞快,时不时捏一下沈念微凉的手,似是在确认他在,又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车子刚拐进蒹葭巷,沈念就从顾执手臂的空隙里看到了刺目的白,巷子里有很多人,来帮忙的,来吊唁的,络绎不绝,沈念突然觉得有些讽刺,人活着的时候,可没什么日子能让这么多人来一起看她。
沈念先和顾执回了家,放下了车子和书包之后才去了秦奶奶家里,家里比巷子白的更彻底,花圈从门口一直摆到了正屋门口,院子里到处都站着穿着孝衣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靠西边的位置有一队乐器班,每次有吊唁的人来就奏哀乐,再往里还有一口原色的棺木,沈念看了一眼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去了正屋。
秦奶奶的房间已经成了灵堂。
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是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供品,烧着香,供桌后面是灵床,上面铺着一层干草,秦奶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寿衣安静的躺在上面,像是睡着了。
沈念静静地看了秦奶奶许久才缓缓跪了下去,和之前一样唤了一声秦奶奶,可这一次却没人笑着回头对他说对他说一声‘小念回来了’。
这个在沈念无数次受伤安抚过他的老人,从此之后再也回应不了沈念了。
顾执也跟着跪下了,跪在了沈念的身边,他似乎就是冷血到骨子里的人,他对于秦奶奶的离开看的很开,接受的也很快,此时也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如果非要说难过的话,他只是难过念念的难过。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念的身上了,视线一刻也不离的看着沈念,怕他哭,又怕他不哭。
沈念没有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眼泪,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秦奶奶,固执的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像是眼前的一切不过是秦奶奶跟他开的一个玩笑,只要看她看的久了,她就装不下去了,会笑着坐起来说:“奶奶输了。”
可秦奶奶一直没有起来,一直睡着。
有人来吊唁,逝者的家属是要哭的,沈念想着秦奶奶的思绪生生的被他们的哭声所打断了,他们在灵床的两边,哭的痛,哭的绝望,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可沈念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这层面具恶心也丑陋。
秦奶奶在世的时候不见他们照顾有加,死后却在这里用谁哭的大声来比谁更孝顺。
沈念甚至担心他们的哭声会扰了秦奶奶的清净,但好在……秦奶奶听不到了。
沈念跪了很长时间,长到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已经不哭了,开始说笑,开始玩手机,他们就连做戏都懒得做的再逼真一点。
外面吊唁的哀乐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是又有吊唁的人过来了,儿女们收了玩闹的嘴脸又开始伏地痛哭,顾执握住了沈念冰凉的手,轻声说:“念念,起来了。”
沈念起了身,让出了位置给吊唁的人跪,他最后看了一眼秦奶奶,没有再多留,转身离开了正屋,他怕再待下去,看到那些人的嘴脸会压不住心里的恶魔,而秦奶奶必定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顾执跟在他的旁边寸步不离,直到站在秦奶奶家门口外的时候沈念停下脚步问了顾执一句:
“看到张爷爷了吗?”
顾执摇摇头:“我没看到。”
沈念想了想,迈步去了巷口的张爷爷家,顾执紧紧跟着他。
张爷爷的家门是关着的,却并没有上锁,沈念还没推开门走进去就听到了张爷爷气势如虹的骂人声。
“小兔崽子!你之前没怎么管过我,我现在也不用你管,你就当没我这个老子,我也没你这个儿子!你敢关着老子,等我出去打断你的狗腿!”
“你他妈的放我出去!反了天了!我小时候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份心思!从你8岁你娘走了,是老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的,现在你翅膀硬了,敢关你老子!”
骂到最后,张爷爷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沈念推开门进去,看到张爷爷的儿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戴着耳机听歌,而张爷爷却在北屋里隔着一扇门叫骂,那扇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张爷爷被关在了里面。
沈念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副场面。
张爷爷见到沈念,不再骂了,立刻出声叫他:“小念小念,你来,快来。”
沈念迈步走过去,路过张爷爷儿子面前的时候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没说什么,似乎很清楚即便他们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处境。
站在门口,沈念只能透过缝隙看着张爷爷:
“张爷爷。”
“怎么样?”张爷爷看着沈念:“你秦奶奶……她,她还好吗?”
沈念不知道张爷爷什么时候被关在这里的,又在秦奶奶离开之后是不是见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自己见到的如实告诉张爷爷:
“奶奶走的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家里……也办的很体面。”
“体面有个屁用。”张爷爷眼眶红了:“那几个白眼狼不过就是想用你秦奶奶收最后一份礼,再利用她最后一次,他们要真这么好心,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来尽孝,死后这些都是给别人看的!有什么用!”
沈念认可张爷爷说的每一个字,但却对眼下这个场景无能为力。
别说是沈念了,就连张爷爷也是插不上手的。
他们只是邻居,不是家人,秦奶奶的儿女们怎么办这场葬礼,是体面还是简陋,那都是他们的决定,而沈念和张爷爷都是说不上话的,也没有这个资格。张爷爷的儿子或许就是担心张爷爷去到秦奶奶家痛骂才会出此下策的。
“爷爷。”沈念开口:“秦奶奶已经走了,我们再做什么她也都感觉不到了,就算可以,我相信秦奶奶也愿意平平静静的走,不想再闹一场了,她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就算这些体面都是假的,她也会认的。”
张爷爷的表情不认可沈念的话,不服不忿的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找不到一个强有力反驳的点来支撑自己,他维持这样的姿态许久,最后像是妥协了,轻笑一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房间里面走了,没有再强行想要出来。
小院儿安静了下来。
沈念站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转过了身,顾执就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看着他,那眼神里的关心和担忧只一眼就能被看得清清楚楚,沈念就在这样的视线里,明白了秦奶奶对自己说的‘小执在你身边,奶奶放心’。
他想秦奶奶是真的可以放心。
顾执真的很好。
这天沈念和顾执没有再回出租屋,在家里住下了,巷子里的哀乐一直响到天黑刚停下,秦奶奶的儿子请来的戏班子开始在街上登场。
声音很响,即便在自己家里,沈念也还是能够听到这是一出《卷席筒》,他曾给秦奶奶租过这套碟的,秦奶奶也说过很喜欢,他甚至还陪着看过一次。
此时沈念坐在书桌前听着豫剧唱腔,盯着窗外发呆,顾执收拾好许久没睡过的床铺之后搬了个板凳坐在了沈念的脚边,趴在了他的腿上。
像撒娇的狐狸。
沈念抬手放在他的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
“念念。”顾执就在他的腿上轻声说:“秦奶奶说人总是要离别要分开的,谁也不可能永远陪着谁,可我觉得不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念念。”
这句话让沈念轻抚顾执的手顿了下来,然后低下头看他,他趴在自己的腿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可沈念却因为这句话变得很安心很安心。
或许秦奶奶说的没有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另一个人,终究还是会一个人。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认为终究会一个人的这个人是因为没有遇到顾执,没有顾执这样的人陪在身边?
谁都会离开自己,顾执不会离开自己,对此沈念是相信的。
“我知道。”沈念轻声说。
秦奶奶是在三天后下葬的,下葬的前一天沈崇山也从外地赶了回来,当天晚上沈念在灵堂里握着秦奶奶冰凉的手很久很久,顾执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像之前和秦奶奶说话的那一次一样。
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