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沁人
李震白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林真的能力和付出,怎么会看不出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他就是不给,他就是要把林真困在李家这一亩三分地,要他担任不会耗费太多精力的职位,以为这样对林真来说就足够了,还能有余力管他弟弟、孝敬他母亲,管理家事。
林真不甘心,就算没有林率监护权的钳制,他也不会就这么默默认了。
李正箫他可以管,对李老夫人林真是有感情的,他愿意照顾,李家这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事他也可以负责,既然这是李震白希望的,那他都可以毫无怨言的做好。
可是,相应的,林真希望,李震白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公平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得到在事业上应得的收获。
这次,只沉默了片刻,林真就没再逃避,迈步走向沙发边上,拉过那个小凳子坐到上面,就靠在李震白的头部旁边。
他伸出手,手指肚轻轻按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努力抑制声音里的颤抖,低声说:“您想听的话,我就给您讲讲。”
李震白闭上眼睛,低沉地「嗯」了一声。
林真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回想过去。
他给李震白讲他回国后,怎么想办法从父亲和哥哥的严防死守下,拿到了厂子里的一条半死不活的生产线,又讲了他怎么找销售渠道,怎么找人做技术赶进,让这条线起死回生,焕发生机。
又说了之后他做了哪些比较大的单子,还有主导的几次大客户的招投标项目,其中涉及的难题,和他的应对方式。
就像是一次迟来的面试,虽然形式有点奇怪,但林真心里终于宽松了几分。
不知道多久后,林真说完了,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李震白呼吸平稳,但林真知道他并没睡着。
淡淡的酒味弥漫在空气中,林真轻声问他:“感觉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李震白开口:“可以了,辛苦你了。”
林真收回手,观察了一下李震白的表情,看不出他对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李震白睁开眼睛,吁了一口气,从沙发坐起身,沙发本来就比脚凳高,他身材又很高大,在黑暗中,像一座屹立的巍峨的山,有种巨大强势的压迫感,林真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一只大手却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林真身体一颤,没能动弹。
李震白的双腿从沙发上放下来,身体坐正,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边:“坐这里……”
林真感受到手臂上牢牢的抓力,有点犹豫,李震白适时放开他的手臂,这林真悄悄舒了口气,减缓了被压迫的感觉,他从脚凳上起身,坐到了李震白身边的位置。
两人坐在黑暗中,有点怪异,林真想去开灯,却又不想制造一丝一毫中断刚才话题的可能性。
他在等李震白开口,D市分公司的投标项目,林真并不奢望自己能全权主导,但他希望有机会公平竞争,让李震白愿意考虑他加入的可能性。
林真侧着身体,斜对着身边的人,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目光隐含期待地看着对方。
李震白看着他这样子,嘴角勾起,笑了一下,感叹似的道:“你要是总这么乖就好了。”
闻言,林真心里有丝怪异的感觉,但他满心都是这次投标项目的事,并没余力注意那些微的不对劲。
李震白侧过身体,一手撑在林真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并没与他碰触,但这姿势仍然让人感到有几分僭越。
林真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却并没能超出李震白伸出手臂的范围。
李震白的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从脸到脖颈,到肩膀,再往下,在林真越来越不安时,他「啧」了一声,低声问道:“今天怎么没穿短裤?”
话题变换得太快,林真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李震白笑着低声评价:“你穿短裤好看。”
一瞬间,林真头皮发麻,心里警铃大作,他猛地往后退去,却忘记了自己是侧着身体坐着的,斜后方已经到了沙发的边缘,他往后一退,一下子坐了个半悬空,身体一歪,就要掉到地上。
就在这时,一只炙热有力的大手揽住他腰部,轻松地将他一把托了上来,稳稳地放在了沙发上,背部紧贴在沙发靠背上。
李震白趁势双手分别放在他两边的沙发靠背上,把他环在了沙发里侧,两人之间距离仅仅七八厘米。
林真浑身紧绷,像一只警惕的野生的小鹿。
炙热的呼吸都吞吐在林真脸上,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和李震白身上特有的那种暗香,林真知道这时候他不应该表现出软弱。
一旦如此,就会更让眼前这人有机可乘,甚至得寸进尺,但他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去,躲避这种骇人的被侵略感。
果然,炙热的呼吸离他的脸更近了,李震白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低头看着他的脸,嗅闻他的味道,眯着眼睛用气声问他:“怎么了,生气了?”
林真一边摇头一边努力往后缩。
李震白低笑了一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安抚似的继续用气声道:“别气了,我给你礼物赔罪好不好?”
林真侧仰着头,紧咬嘴唇不吭声,双手手心用力抵在他胸膛上。
李震白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挪移,在他腰上和锁骨上都停留了好几秒。
之后,他侧过头,和林真脸对脸,林真想躲,距离却已经太近了,他丝毫不敢动,动一下嘴唇或者鼻子就很有可能碰触到对方。
李震白声音嘶哑:“真的不要礼物吗,你会很喜欢的。”
林真瞳孔微颤,看向近在咫尺的他:“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震白又笑了一声,在林真惊骇的表情中告诉他:“你是小真。”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误会,没有认错人,之前的两次,包括这次,李震白都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是谁,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真心脏狂跳,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恐惧感让他倏地用尽全力,一把推开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他转身起来就跑。
却被李震白从身后抱住腰,炙热而强壮的身体紧贴在他身后,李震白头埋在他肩膀上,嘶哑低沉的嗓音响在他耳际:“小真,大哥给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
林真身体一僵,感受到了什么,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震白一手抱着他腰腹,一手环在他颈项处。
林真脑子已经懵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
多年的散打训练让他的身体已经有了条件反射,在李震白更加紧密地抱紧他时,林真伸手牢牢抓住他绕在自己颈项处的手臂,脚底下狠狠一跺,正踩在李震白的脚背上。
李震白吃痛地往后一退,环抱在腰上的手臂就松了些许,林真双手趁机用力,紧抓住对方手臂,一条腿往后扎马步,后背用尽全力往后一顶,李震白高大的身躯就被他瞬间顶起来,一个过肩摔,哐的一声狠狠砸在了书房地毯上。
林真喘着粗气,站在倒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的李震白身边,随手从旁边圆几上拿起个什么东西,使劲甩在李震白身上,大喊一声:“去死吧,臭流氓!”
第三十六章 那一阵风
思念与旖念
林真第一次见到李震白,是在他刚满十三岁那年。
那时他还在B市一中上学,一中是一所普通公立初中,是离王家最近的一所公立学校。
然而王家别墅位于B市北郊,距离一中去一趟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一中有宿舍可以住校,但林率那时候只有五岁,还在上幼儿园,如果林真不在家,那么家里能看顾他的就只有保姆了。
王德兴每天不着家,说是工作忙,但林真看见过他手机里的暧昧信息。
这一年,林母已经离世整整两年,王德兴这时候再婚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就算他是用老丈人家的家底发家起来的,也没人要求他给林家女儿当一辈子鳏夫,这方面世间对男人就是这么宽容。
可王德兴自己不愿意,他宁可在外面乱搞,也不娶回家一个。
原因无他,他大儿子王铮不同意。
王铮当时在私立桐高高中念高三,以他的成绩本来进不了这所本地最好的精英学校,是王德兴四处托人找关系花了不少钱,才把他塞进去的。
王德兴对王铮极其溺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就算王铮指着他的鼻子喊:“你不许再给我找后妈,来一个我赶一个,这个家以后的家产都是我的,凭什么给别人花!”
王德兴也只是慈爱地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都给你都给你!”
他这辈子对谁都不好,但是对他第一任妻子,还有这个大儿子,是属实合格的。
在林母活着的时候,他还假模假式的演个好丈夫,等人一走,财产拿到手,脸变得比川剧变脸还快。
林真有时候想,不知道自己和林率谁更可悲。
林率还没懂事,父亲就已经是这样子冷待他们,几乎算是从没有享受过父爱。
而林真自己年幼时还得到过几年所谓的父爱,尽管那时王德兴就已经严重偏向王铮。
但到底还顾着妻子和林家人的想法,等到母亲去世,林真才发现,他在王德兴那里,是连个笑脸都得不到的,王德兴看着他和林率,就像看着世上他最厌恶的仇人。
这种落差感就是成人也不一定能承受,更别说年幼的林真,这让他痛苦了好些年。
他开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父亲对他很失望,也产生过或许只是因为他性格不够活泼可爱,不招大人欢喜的想法。
直到后来很多年后,他渐渐长大了,才明白,「入赘」对王德兴来说是心里最深的一道疤,这道疤痕甚至能掩盖住林母对他的爱和好,林家对他的栽培和付出,他本该有的对亲生孩子的爱。
林真和林率只因为没有姓王,就已经是最大的罪过。
林真得顾着林率,保姆是王德兴找人请的,拿的是他的钱,听的是他的话,而王德兴对这两个儿子没心,干活的最会看东家脸色,林真要是也不管这个年幼的弟弟,林率就太可怜了。
林真每天早上给林率喂饭喝奶,匆匆忙忙收拾好给弟弟带的小书包,就抱着他去坐半小时都不见得来一趟的公交车,一大早晃晃荡荡地先把弟弟送去一中附近的幼儿园,然后再跑着去自己的学校。
那时是初夏,清晨的路边,野花上有着露珠,空气里有花朵的香气。
但林真却无暇去看,没空去闻,从幼儿园到一中正好两站地,再等车很可能来不及,打车他舍不得,只好一路跑着奔向学校。
中午林真去学校食堂快速吃完午饭,他一般只吃一个馒头就一碗汤,偶尔吃一份素菜,吃完就拿着书去学校后面很少有人去的空地上看书背题,直到下午上课。
下午放学,林真要去学校附近的音像社打两小时零工,代替回家吃饭接孩子的店主卖货理货。
打完工,他再跑回幼儿园附近的民办接送站,在那里把等他等到哇哇大哭的林率抱起来,一边哄他一边去路边等那不知道多久能到的公交车。
这时候,林真往往会给林率准备一个小零食,或者是一块地瓜干,或者是一小条奶酪,他从来不拿大袋的零食给林率,一个是因为吃多了零食对身体不好,再一个是这么小的孩子坐车总是要闹的,他得拿这个安抚林率,吃得多了,吃够了,也就哄不住了,再买新的零食的话,他没钱。
零食的袋子都在他学校的书桌堂里,每个的开口都拿皮筋绑好,林真一口都没尝过。
王德兴是给这兄弟两必要的生活费的,比如两人的书费、学费、平时在学校吃饭的伙食费,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基本都可以满足,但仅限于此。
王铮从小每天上学都有专车接送,后来到了私立桐高高中必须住校,他不必每天来回了,但周末和周一也是必须用车送的。
但林真和林率并没这个待遇,他们的钱只够坐公交车,吃饭也只够去食堂。
生活上的苛刻林真还可以接受,但王德兴话里话外的,总是暗示他,他只会供给他们兄弟两到十八岁。
王德兴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看报道,人家国外的孩子都是长到十八岁就离家,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没钱上学就暂时休学,等赚够钱了再去接着上,咱们国内也该这样,孩子就该放出去锻炼才能成才。”
话虽如此,已经十九岁的王铮还是每周回家跟他要零花钱,他也从来都只给多不给少,宽厚极了。
这时的林真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经多少明白了,他得为自己和弟弟考虑,钱不能乱花,要攒着为以后做准备。
万一王德兴在他们满十八岁时把他们赶出家门,在法律上讲,他是没有任何罪过的。
天都黑了的时候,林真抱着林率回到了别墅,晚餐时间早就过了,他去厨房给自己弟弟随便做点吃的,吃完了兄弟两去洗漱收拾,他给林率讲一两个故事,哄他睡觉。
之后,林真再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书本,做作业,背题,写卷子。
这些都弄完之后,他去林率房间给他盖被子,收拾他的小书包,灌上小水壶,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查看老师有没有在本子上留第二天要带的东西或者要家长签名的通知之类的,全都弄好后,他再去楼下厨房把第二天的早餐备出来,他们出发得太早,家里的帮佣不会特意给他们早起做饭。
深夜,林真疲倦地躺到床上,终于能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