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他今天无意发表点评,侧身敲了敲姜尔抱在胸前的垫板夹,说:“你第一次参加竞品分析会议,坐前面认真点听,散会后给我看记录,记住附上见解。”
派完任务,闻雁书径自到后排落座,翘腿托腮姿势比谁都随意,右手操作手机在几个软件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在微信驻留,点开置顶的聊天记录翻了翻。
主管清嗓的声音打断了会议室里的窃窃私语,霎时灯光熄灭,只余下投影发出的光。
闻雁书抬起头,执味的新款香水短片在大尺寸幕布上放映,语言、视觉、听觉三要素结合,广告主题和中心内容一一呈现。
执味的新香打造美食调,香水瓶的设计却像一枚小巧的圣诞花环,女主角从窗台摘下它,愉快地穿上这支新香去赴今晚的宴会。
短片从画面到广告词都很有IDR一贯的风格,唯美又抓睛。播放完毕,天花板的灯重新亮起,会议室里却无一人说话,空气中全是鼠标点击和落笔书写的声音。
高级调香师的鼻子灵敏度能够在不知香调表的情况下,清楚地分辨出新香的几十甚至上百种的配料,闻雁书也不知此时的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端着清高劲儿只凭短片就来揣摩诞生这款新香的配方公式。
三十分钟后,主管打破沉默,先让数据分析师为大家展现各平台的初步数据变化,并为竞品做前景评估和预测。
这个会议占据一上午的时间,闻雁书从预估完配方下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剐蹭着袖扣玩儿。
和执味合作的IDR必定比大部分人都早体验过这款新香的气味,他想象别人设计的香水比他先一步附着在郑乘衍身上,回忆酒会上郑乘衍和执味的张总监交流时的言笑晏晏,执着于郑乘衍亲自和甲方负责人见面前的一句“上心”,顿时感觉今天天气放晴了但又没完全放晴。
一款香水从设计、制作到上市需要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这件事急不得,闻雁书向来懂得这个道理,只有这回真情实感地腾升出遗憾和不服。
会议一结束,闻雁书第一个离座,姜尔看看左右,忙抱着会议记录跟上:“闻组长,你觉得这个广告怎么样?”
闻雁书脚下生风朝电梯间走去:“刚才他们的点评你没听?”
“我听了,我还做记录了。”姜尔想递上垫板夹,看闻雁书兴味索然的样子又收回手,“他们都给了挺高的评价,我只想听你的。”
电梯还没到达他们所在楼层,闻雁书插着衣兜等待,说:“调香师擅长评价的是香精产品的香气,在没接触产品之前都不敢妄下定论。不过站在外行人的角度看待这则广告短片,那我认为还不错。”
IDR接的广告制作在质量上最低也是品质档,而执味这一条显然是斥巨资做的品牌全案中所附带的内容,难挑出一丝瑕疵的成片在闻雁书嘴里竟然只够得上一句“不错”,姜尔咋舌瞪眼,进电梯后从反光的梯门上看见自己的脸忙又收起表情。
回到调香室,闻雁书洗净手在工作台前坐下,姜尔还是学徒,暂时还没属于自己的独立调香室,便也跟着他进来。
靠墙边一张临时收拾出来的桌柜就是给姜尔用的,他放下垫板夹,摸摸肚子,又看看手表,最后望向窗边那个总是把腰杆挺得笔直的人:“闻组长,你不去吃饭吗?”
闻雁书把滴管插进实验瓶,翻开配方本打算更新配方数据:“你饿的话就去吃,不用等我。”
本子飘落一张纸条,他按住夹回去,明明记得这张纸当初不是夹在这一页。
伏案写下一串数字,闻雁书耳听到调香室里还有别的动静,这种被影响的感觉让人相当烦躁,但他极少让情绪外露,便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向公司申请一个独立调香室?”
姜尔迭声说着“不用”,在纳斐利只有高级调香师才拥有这个资格,他只是个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学徒,哪轮得上他:“闻组长,我还是先跟着你学习吧。”
闻雁书很无情:“学习可以,散步的话请移步楼下景观区。”
姜尔脚跟一并,才知闻雁书刚才是在揶揄他。
他脸上红白交替,抠着自己的工作证,说:“闻组长,我去食堂顺便给你带份饭。”
闻雁书心里那丝烦躁淡去些许,总算回头看了姜尔一眼:“去吧,谢谢。”
调香室必须保持通风的缘故,寒冬时闻雁书坐在窗边的创作欲望没其它季节那么高,他放下笔,搓搓自己冻僵的指尖。
手机振动,他拿起解锁,置顶头像缀了个红点,郑乘衍发来消息:今晚加不加班?
闻雁书习惯性敲下三个字:不确定。
发出去觉得像在敷衍,便添了句:新广告前期反响不错,恭喜。
郑乘衍:这个点,在食堂吗?
闻雁书的三字回复习惯一时没改掉:调香室。
手机突然在掌中长振动,闻雁书哪个场合无措过,偏偏在看到郑乘衍打来的视频电话时面上起了波澜,犹豫惊讶各参半,心头的最后一点烦躁也振没了,最后还是按了接通。
在家里日夜相对,彼此之间打个电话只说正事,最长的一次算上拨号时间也不过四十秒有余,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视频。
郑乘衍坐在办公桌前,手机夹在问尤琳借来的懒人支架上,上半身框在小屏幕中,尤琳说了,这个角度不显脸大。
不过他端详一番觉得,闻雁书那斜向上的角度好像也没什么缺点,除了不拿正眼瞧他。
郑乘衍的办公室不像闻雁书那边一年四季要开着窗,他嫌热地松着领带,领口也敞一点,合上刚批完的一份报价,问:“那么忙怎么还秒回我?”
闻雁书无心欣赏自己的丈夫在那边搔首弄姿,埋头在配方本上写写画画,说:“不太忙。”
郑乘衍一看那个本子就想笑:“不忙就把时间分给我,我第一次给你打视频呢,给点面子。”
三言两语扫净尴尬,闻雁书终于把目光挪到屏幕上:“吃饭没?”
“还没,尤琳等下给我带。”郑乘衍说,“你呢,怎么不去食堂?”
闻雁书学舌道:“等下有人给我带。”
郑乘衍没多想,让话题拐了弯:“刚刚你那句恭喜,我下午给创作团队带过去,他们功劳最大。”
随口说出的话竟成了奢侈的奖励,闻雁书总不能说一句感谢来回应郑乘衍对他无趣性格的包容,便问:“你不要吗?”
无心之言落在郑乘衍耳里成了闻雁书罕见的撒娇,他暗想是前两次在床上给得太足了才导致对方没机会问他这一句。直言想要会显得贪婪,郑乘衍进退有度:“我希望你下次在别的地方跟我说。”
闻雁书还没弄懂郑乘衍的弦外之音,门把手就发出旋动的声响,姜尔给他带饭上来了。
“闻组长,我带了黄花鱼和酿豆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姜尔把饭盒搁小方桌上,“饱满的橘子都让人给抢光了,我就挑了个相对好看的,你剥开要是觉得不好吃就让我……啊你在打电话吗?”
“没事,你放着吧,我等下吃,谢谢。”闻雁书回过头,发现郑乘衍正盯着别处,“你的饭还没到吗?”
被断掉的话题没接上去,郑乘衍从闻雁书身后不远处那张眼熟的面孔上移开眼:“我还没饿,不急。那是你的助手?”
姜尔在那边听着呢,闻雁书说:“新来的同事。”
郑乘衍摸着钢笔上的花纹,新来的同事,认识没多久就能共进晚餐,还恰好选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怎么想都不太平衡。
IDR的首席执行官,严于律己地活了三十多年,尽管事务堆积,他还是放任自己恋爱脑一回:“今天我下班早,过来接你。”
视频挂断,闻雁书对着恢复的聊天界面神游半晌,被饭菜香唤去了小方桌旁。
姜尔在剥橘子,问:“刚才那个是……”
“我的丈夫。”闻雁书打开饭盒,两手掰开一次性筷子。
姜尔的目光追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想问又不敢问。
闻雁书吃着对方帮带的饭,却翻脸不认人:“上午的会议记录和见解做好了吗?”
“这就去!”姜尔速速剥完橘子往桌上一放,转身投入到工作中,只怕赶不上宝贵的午休。
似乎被一通视频电话勾起动力,闻雁书整个下午除去解手就没离开过调香台,黄昏时才被铺上桌面的落日余晖唤醒懒劲。
他端着水杯起身,偷闲般往窗边一站,俯视时刚好瞥见熟悉的黑色宾利。
主驾的门推开,郑乘衍抱着束五颜六色的花迈出来,闻雁书睁大眼。
这人怎么烧包到纳斐利来了!
第28章 不是滋味
说不清初冬的残阳怎么会灼烧耳尖,闻雁书从窗边退回来,再没心思去处理手头的工作。
现在下楼显得有多急不可耐似的,按兵不动又碍于这里有个外人,他安分一下午,这会儿在室内踱来踱去,看着小桌柜那边的姜尔,又冒出给他申请个独立调香室的念头。
察觉他的目光,姜尔抬起头,问:“闻组长,你忙完了吗?”
“思维活动太久也需要休息。”闻雁书面无表情地忽悠人,“你怎么还不下班?”
姜尔看看手表:“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提前打卡会扣全勤的。”
闻雁书伸出手:“会议记录写好了吗?”
“好了好了。”姜尔忙拿起桌上夹好的文件递过去,他中午就弄完了,不过闻雁书一直在忙,他没敢过去打扰。
掂在手中的记录挺厚一沓,闻雁书翻开看看,抛开姜尔字写得大所以用纸多不说,这份会议记录做得蛮详细。
他一目十行了解了完成质量,合上打算晚上再看:“行了,先下班吧。”
姜尔唯恐这是对方在考验自己的工作耐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事闻组长,我把这套香料的提取方式背完就走。”
闻雁书快急死了,背什么提取方式,下周去格拉斯就能亲身体验:“你去一趟仓库替我取几种香料,我给你发名称,你找仔细点,别混淆。”
“行,我这就去。”姜尔背一下午资料无聊透顶,正巧寻到机会活动筋骨,当即领命就走。
闻雁书刚要松口气,就见拧开门的姜尔收住步子,礼貌地冲门外道了句:“你好。”
调香室中的各种气味被窗户涌入的冷风反复吹散,一股浓郁的混合花香又闯进来覆盖原有的味道。
郑乘衍仗着身高优势,越过门口这人的头顶和屋里的人对视:“雁书,忙完了吗?”
姜尔倏地抬起眼,这问题他不是才问过闻组长,可这人直呼闻组长名字诶。
他被堵在门口不进不出,正不知所措时闻雁书说:“你先让他出去。”
这话是对郑乘衍说的,郑乘衍侧身让路,等不相干的人走了,郑乘衍还戳在门外拿捏着规矩:“让不让我进去?”
闻雁书说:“你都上来了。”
郑乘衍捧着满怀姹紫嫣红的花进去,希望在任何场合他问起这句话时,闻雁书都可以默许他进入所有领地。
闻雁书的视线短暂地在那束花上停留过,很快他就确认眼前的不是上次在伦河餐厅见过的那一束,花不能永保新鲜,何况这一束的欧雅纸换成了黛蓝色。
但郑乘衍还跟上回那样选的玫瑰桔梗尤加利等等十九个品种,他环顾周围寻找能放花的位置,无可避免地撞见了靠墙处堆满东西的桌柜,他上次来的时候这地方还是空的。
“之前不是说每个调香师都有自己的独立调香室吗?”郑乘衍走到乳白小方桌旁,闻雁书今天中午用过的一次性饭盒还没扔,里面残留纵横的鱼骨头,“我没料到你这里还有别人,不然我就在楼下等你了。”
“他还是学徒,主管让我带带他,等转正了部门会帮他申请独立调香室。”闻雁书总忍不住盯那束花,但郑乘衍没明说是给他,他就憋着不问,怕猜错了让自己难堪。
思忖着找点事儿来转移注意力,闻雁书想起什么,掏出手机解锁,给支到香料仓库的姜尔发去要取的几种香料名称。
刚从聊天界面退出来,面前晃过清香,他怕郑乘衍看到唯一置顶,不露声色摁熄手机揣回去,然后抬起头。
那束花递到了他眼底下,郑乘衍后腰抵着桌沿,两腿交叠全然一副闲适的姿态:“上次你不是帮我买了紫罗兰么,秘书说我那段时间面色好了很多,我想着你最近老加班会累,索性也给你回一束。”
闻雁书的双手一下子承住了满怀鲜花的重量,很沉,但一颗心因为这份烧包的礼物变得很轻。
调香师在采风或亲临原料产地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花,但在闻雁书印象中他还没真正意义上收到这样一大捧属于他的花,再近的记忆也只能回溯到大学拍毕业照时,被教授塞到手里临时充当家长祝福的花束,还是从上一个班级里借来的。
“礼尚往来?”闻雁书问。
郑乘衍早想好了让双方都能舒服的回答:“纯粹礼尚往来的话我就让秘书准备了,这是我亲自挑的。”
怪不得格外另类,闻雁书轻捻白玫瑰的花瓣,转身四处找寻能插花的瓶子,心里还惦记上次那束跑哪去了:“秘书经手准备也会这样品种繁杂吗?”
郑乘衍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只有我会,已经连续两次被花店姑娘怀疑审美了。”
“上一次送给谁啊。”闻雁书将花束倚靠在桌上,抽出几支桔梗和黄莺在洗净的玻璃牛奶瓶旁比着高度。
郑乘衍笑了笑没回话,帮他折去多余的花梗:“你还忙么,多久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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