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这种不悦的感觉大概是,他自以为体贴地帮闻雁书解了围,实际上那杯酒在闻雁书眼里算不上什么。
“也不是,”闻雁书再次否认,“我只是不敢在外面喝,在家里沾一点没事。”
郑乘衍心说总不该醉了会性情大变吧,是卸下冷淡的面孔满场子撒酒疯?是当众栽倒不省人事?还是会撒娇找人抱?
结果闻雁书说:“我喝醉了兜不住话,什么都会往外说,偏偏清醒后什么都记得,所以那天谢谢你帮我挡了那杯酒。”
关于自己,他总是点到即止,伸手夹菜等同于默认结束话题。
一块秋葵浅尝,他皱了皱眉,郑乘衍立刻察觉:“不好吃?”
“有点软。”闻雁书说,“阿姨今天做饭早了。”
“她四点半做的饭,”郑乘衍说,“说是家里出了些状况,跟我请了几天假,下周再过来。”
事发突然,闻雁书能理解,不过箸尖没再朝那盘秋葵上挪:“接下来这几天都在公司解决吧。”
“在家吃吧,我会做饭,”郑乘衍把盛秋葵的盘子移到自己这边,“不然太晚回去摩卡会饿。”
闻雁书怕的是下班回来洗完澡还得下厨沾一身油腻,只要不用自己动手他都没什么异议。
饭后郑乘衍收拾餐具劳烦洗碗机,闻雁书窝阳台的秋千椅上喂猫,摩卡庞大的身躯盘踞一半椅子,不时抬爪碰一下闻雁书的袖子。
闻雁书抱着罐猫粮,被扒拉到浴袍的袖子时会往后缩,再抓一把粮递到猫面前:“手背可以蹭,衣服不行,会弄脏。”
郑乘衍戳门口看半天了,听到这句没忍住:“那你以前让不让人家那猫碰你袖子?”
闻雁书刮一下摩卡的鼻子当作没弄洒猫粮的奖励:“那只不掉毛,所以没关系。”
郑乘衍问:“只要不掉毛就可以碰你手背以外的地方?”
这种理解似乎对摩卡很不公平,闻雁书思考片刻后给出个一视同仁的答案:“不能往我的衣服里钻。”
“行吧。”郑乘衍听懂了,并在心里举一反三,他走过去抱起摩卡,秋千重重晃动两下,他占掉了猫的位置。
他不是猫,也不掉毛,所以名正言顺地和闻雁书挨着肩膀:“我刚才看了眼冰箱,明晚下班估计得去超市屯点食材。”
闻雁书还抱着那罐猫粮没松开,除去里面散发出来的鸡肉味儿,他还在郑乘衍靠过来的那瞬间感觉到一股混合的气息,是没换下的衬衫藏着的洗衣凝珠香味,也是染上袖口的油墨味。
还有一缕他捉摸不透的香味,在他的香料词典里好像暂时找不出答案,这种解不开谜题的感觉促使闻雁书回应对方的暗示:“一起吧。”
郑乘衍抓了抓摩卡毛茸茸的后颈:“那各开各路多麻烦,明天还是坐我的车吧。”
第6章 我来教他
跟平常一样,郑乘衍晚九点左右洗完澡就泡一杯咖啡端到书房工作,他只喝黑咖,要是喝摩卡,猫会循着味儿蹦上书桌把他的杯子碰翻。
今天要处理的工作不多,郑乘衍守着电脑和资料文件心无旁骛坐了个把钟,咖啡见了底,他不打算到厨房添,从抽屉里翻出个没拆封的笔记本撕掉塑料膜。
翻开第一页,郑乘衍提笔落下龙飞凤舞的草体:生鲜鸡翅一盒,带鱼一条,料酒一瓶,其余看情况。
写完觉得这两个空行都填不满的字很浪费纸张,郑乘衍用指甲敲着金属笔杆,想起没请家政之前,常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买菜,明晚和闻雁书是第一次。
于是他在纸上补充:记得带走闻雁书。
楼上,闻雁书同样对着配方本沉思,设计香型需要考虑前中后三调,前调是最初的体验,通常只会停留几分钟;中调是香水的主题,会持续几个小时;而后调有如未尽的余韵,有时能留香长达几天。
前一页关于蛋糕香气的香精配方被他狠心否定并涂黑,尽管还未决定要设计的香调,但闻雁书明确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美食调。
爱与情欲到底是什么,他先写下浪漫一词,再添上疯狂二字,可无论如何,都不足以描述他今晚从窗前往下俯瞰的感觉。
想到这里,笔尖突然在纸张上方悬停。
闻雁书又发现了新的矛盾。
他怎么就坚定认为那一瞬代表了爱?
思维到这里遇上了阻石,下午带薪看的电影完全没带来一点效果,闻雁书不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本子一合决定放自己休息。
临睡前他把泡过奶粉的杯子拿去厨房洗了,经过书房,里面已经黑了灯。
水流的声音覆盖了身后细微得近乎能被忽略的动静,闻雁书盯着飞溅的水珠子天马行空,有柔软的东西蹭上小腿的时候心头只抽紧了那么一小下,然后他把水关了,拿抹布擦了擦手。
估计是嗅不到他身上的蛋糕味儿了,摩卡不再发狂地往他裤裆拱,就绕在脚边走来走去,蹭一下裸露的小腿,连衣摆都没碰到。
闻雁书顺便到阳台检查了下,猫粮盆里还盛着吃的,恍然间明白过来什么,他蹲身兜住摩卡的下巴:“是不是想靠我近一点?”
摩卡眨了下眼睛,闻雁书揉揉它:“我没有区别对待,是我这人太无趣了,对调香以外的所有事物都没太大热情。要不你教我怎么表现喜欢?”
“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喜欢、爱、欲望,不知道这三者能不能分别构成香水的三调。”闻雁书迟疑片刻,手臂往摩卡面前送了送,“以后可以蹭我袖子,我回房间换个衣服就行。”
摩卡突然往他身后叫了一声,闻雁书转身看,郑乘衍站在离落地窗半米开外的地方,一派懒困的模样:“怎么还不睡?”
“睡了,给它添点粮。”闻雁书不确定郑乘衍有没有听见自己对摩卡说的话,他起身走到墙边,“灯是给摩卡留着还是关掉?”
“关掉吧,我过来就是带它到我屋里睡,省得它半夜挠门。”郑乘衍俯身打了个响指,摩卡就颠颠儿跑到他身旁,他领着猫往楼上走,走两步回头,“你也不要熬夜了,早点睡。”
脚步声逐渐往二楼去了,闻雁书关好落地窗,楼梯到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两个卧室的门先后合上。
郑乘衍靠坐在床头,被子上的平板仍亮着屏,画面停留在电影《香水》的后半段,主角因背上罪名接受死刑,可全广场围观的万千群众却受蛊于他调制的香水,不分你我地纵身情欲,已然忘记了哪方是罪恶。
画面中一片深浅相叠的肉色,郑乘衍推倒要往平板前凑的摩卡,摁熄屏幕后给它撸了把肚皮:“他那意思是对爱和欲望感到迷茫?还让你教他,你懂么你。”
像是自言自语,郑乘衍又说:“不明白情欲本身,那他看电影这一段别是直接拉进度条吧,那不是更不懂吗。”
摩卡被他抚摸得昏昏欲睡,郑乘衍却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分析他最近对闻雁书有点上心的原因。
是因为那天在浴室撞见的一面,让他对闻雁书产生了冲动?
可欲望不能操纵感情。
是因为初始印象崩塌,闻雁书在他面前呈现了配偶标准以外的样子?
可他并不希求闻雁书做任何改变。
也许因为种种无法解释的巧合碰撞,他似乎在原定好的协议婚姻里率先走偏了方向,而他认为自己能承担偏轨的后果。
壁灯熄灭,以防压到摩卡,郑乘衍侧卧着只占床的一半。耳畔是猫打呼噜的轻浅声响,郑乘衍挨着枕头征询这位家庭成员的意见:“他不懂爱和欲望,那我来教他好不好?”
一天的工作驱来了疲惫,做完这个决定后郑乘衍就安心地坠入了睡眠。
电影没看完,但他事先浏览的影评让他知晓了结局;他和闻雁书的结局已成定数,但他突然想让过程变得有趣一点。
两人都不在家里吃早饭,所以起床后的时间一部分花在了穿搭上,闻雁书只追求舒适,反正到了调香室要换白大褂;郑乘衍稍慢些,在衣帽间里来回踱步,西装搭配好了要挑领带领针,完了还要琢磨哪块手表合适。
昨晚说好了今天送闻雁书上班,他听见走廊几度响起对方的脚步声,索性放下领带过去把门打开:“雁书,进来帮我选一下。”
闻雁书抬手看看表,时间其实还早,他尾随郑乘衍走进衣帽间:“今天要见客户?”
“为周五选的,”郑乘衍拎着两条领带比对,“昨晚忘记跟你说,我这周五晚饭不在家吃。”
“有应酬?”闻雁书在选择香料之外都很果断,“这条吧,扎普瑞特结,文雅又容易解开。”
郑乘衍便将另一条放了回去:“为什么要容易解开?”
“在中国的饭局上很少人愿意从头到尾保持严谨,会难受。”闻雁书又看了眼时间,自作主张帮郑乘衍挑起了衬衫,“穿白色吗?”
“藏蓝吧,白色太容易雷同了。”郑乘衍靠在一边,不露痕迹地给闻雁书下套,“不是饭局,是酒会。”
闻雁书流连在不同颜色的衬衫之间的手顿住:“羲和娱乐主办的酒会?”
“对,”郑乘衍说,“你们公司也在邀请行列?”
酒会免不得要沾点酒,闻雁书为即将面对的这种场合担忧过,此时却不由得轻松起来:“公司派我参加,到时候一起吧。”
“行,”郑乘衍目的达到,屈指在闻雁书的手背敲一下,不让对方再浪费时间挑选了,“我想起来了,我唯一一件藏蓝色的衬衫在上个月溅了辣椒油,被我淘汰掉了,刚好今晚下班陪我去买一件吧。”
在衣帽间耽误许久,彼此出门的时间都晚了,到纳斐利总部楼下,闻雁书拉开门就要下车,腿刚迈出去又收了回来。
“落什么了?”郑乘衍问。
闻雁书直白道:“今晚不用给我带吃的了。”
郑乘衍搭着窗框笑:“怕回家被摩卡拱?”
闻雁书点点头,没说自己其实真的不喜欢涂了果酱的食物。
进公司大门时再次碰见了市场部的关戎,对方朝道边一瞥,八卦道:“闻组长,听说你在设计一款以情人为主题的新香?”
闻雁书按住电梯门侧身让关戎先进:“这是传了多少嘴巴和耳朵得出来的谣言?”
“差不离十嘛,”关戎说,“如果真围绕这个主题,闻组长肯定很得心应手。”
可事实明明南辕北辙,闻雁书盯着电子屏上升的楼层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
“看你和你丈夫之间的关系就知道了,”关戎说,“准时准点接送你上下班,尤其昨晚,早早就守那儿等着,前台的小杨说她男朋友在热恋期都没这耐心。”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闻雁书按着开启键提醒:“你的楼层。”
直到回调香室坐下,闻雁书对着一整张调香台的玻璃瓶罐怔忪良久,才从包里掏出配方本翻到新的空白页。
他重新给前中后调分别留出相应的位置,然后在前调的冒号后写下想要描述的感觉:晚风,灯光,树影。礼数,克制,体谅。
是不越界的关心,也是让人上瘾的安心感。
一名高级调香师需要做几百次的实验、修改几百次的香精配方才能成就一瓶香水,闻雁书甚至还没找到第一组原料,仅仅是得来一丝灵感就仿佛卸下多日的疲惫,于是这一天的时间都在舒畅的心情中走得格外的快。
天空缠上余晖时,闻雁书便收拾好桌面的狼藉,脱下白大褂钻进卫生间洗手。
洗完出来刚好到下班时间,他不急着走,而是站到窗边往下俯瞰,果然那台黑色宾利已经等在了那里,他看到的、感受到的,是和昨晚别无二致的场景。
生怕那股气息又原地溜走,闻雁书就站在那里没有挪动,摸出手机拨出了郑乘衍的电话。
只一秒钟对面就接了,闻雁书隔着十二层楼的距离,目光锁定于灯光交织的黑色车顶:“你能下车抬头看看吗?”
第7章 你别硬来
路段繁忙,来往车辆疾驰时总要带起催命般的扰耳鸣笛,闻雁书的这句话自听筒钻进郑乘衍的右耳,偏冷的音色却一下隔绝了大街上的一切噪音。
郑乘衍随即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当初谈结婚条件口口声声说好互不干涉,此时接收对方的请求反而行动得比谁都快。
纳斐利大厦每一层都亮着灯,郑乘衍不用特意寻找第十二层,视线就抓到了闻雁书渺小的身影,很远,也看不清面容,是笑是平淡都无法分辨,但就是有那么种感觉,他能通过流入耳道的呼吸声感应对方的情绪。
郑乘衍抬头仰望的那一刻,晚风就成了他扬起的领带,灯光成了他专注的眼神,树影成了他温厚的嗓音:“看到了,不过有点远。怎么了?”
“没事,确认一下是不是你到了,免得你在楼下等太久。”闻雁书推上窗子,“我现在下来。”
他拎上包离开调香室,走出大厦的时候郑乘衍正单手插着兜在车边打电话,见他来了便抽出手帮他打开副驾的门。
“好好,这次绝对不放飞机,周六见。”郑乘衍绕到主驾那边上车,拉上门的同时给电话那边的人扔去一句挂电话的提示,“我开车了啊,见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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