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世久
街边的铺子接连开张,人们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好奇地站在大道两侧,被勉强重新收拾出的新禁军们拦下,观看迎接大国师的队伍。
文武百官换上厚重朝服,首先是几位一品大臣和国柱乘车在最前方开路,后面跟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六列,又有步卒持着十二面龙旗,乃至各种车辂,满满当当塞了一条街。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数百宫中乐师吹着胡笳长笛,敲打大鼓小鼓,弹拨箜篌走在后面,接上持着旌旗幢幡的队伍,他们后面是随行的文武百官,之后才是车元文乘坐的玉辂。
那是由八匹大马拉动的钢铁大车,上面由凹凸不平的金纹装饰出五爪长龙,以及长剑和满天繁星的图案,车尾有九根管道向后碰出雪白的蒸汽,将周围护驾的将军将领们捂了个严严实实。
至于后面的持着巨大羽扇的仪仗们,看上去都像是行走在云雾中了。
一见到车山雪,无论是哪位大臣都露出了欣喜笑容,口中说出的话一如既往不带烟火气,好似他们和车山雪并非曾经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敌人,而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鸿京城里的调调向来如此,车山雪原本早就习惯了,但今天他看到大臣们的虚伪笑容,只觉得脑仁发痛,更加想见谌巍。
啊呸,他才没这么想呢。
而且谌巍他妈的竟然没来接他?说好的认真追求呢?骗子。
车山雪内心忿忿,对大臣们空洞的话也懒得做什么反应了。这时候,车元文从没停稳的玉辂上蹦下车,扑向他。
这一幕成功让大臣们黑了脸,也让车山雪的霜颜如遭遇春风一般融化。旋即他扶住想给他行礼的车元文,喊了一声圣上。
小少年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人往他脸上打了一拳。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容许他做出那样失礼的举止,年少的新皇眼神十分委屈。
当听说车山雪不和他乘同一辆车回宫时,车元文更委屈了。
“这样于礼不合啊,”礼部尚书说,“大国师的车就在后——”
“朕想同皇叔爷爷亲近说话,”车元文反问,“这于礼不合在哪里?”
“呃,据《衍礼书》所记——”
礼部尚书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车元文毫不在意地挥手道:“那回去你把它改了吧,我会补上旨意的。”
说完,车元文钻到车山雪身后,推着他上自己的车。
车山雪只能吩咐宫柔和其他祝师们先返回大供奉院,然后坐上玉辂,车元文随后上来,不用随驾们动手,自己把车门关上。
玉辂中一点也不狭窄,再上来十个人也能舒舒服服坐下,不过车元文上车后没有再理所当然地颐指气使,恢复了车山雪熟悉的温和面貌。
“抱歉,皇叔爷爷,”他不好意思地说,“无论我怎么说大臣都不停,只好借着您在场发个脾气。”
“圣上要多发发脾气才好,”车山雪并不在意,“免得他们以为您好欺负。”
车元文抱着胳膊打了一个颤。
他道:“皇叔爷爷说出一个您,我都觉得自己要减寿十年,您以前怎样喊我,现在还是怎样喊我行吗?”
车山雪摇头。
“圣上都说了,文武百官不在意您的意见,既然这样,我更要带头表示恭敬。”
见到车元文还想反驳,车山雪轻弹一下他的额头。
“礼不可废,现在我们来说说朝中的事吧。”
车元文其实觉得朝中之事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鸿京依然被叛军围住,就算有青城剑门弟子下山,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诛杀欺男霸女的叛军,那由几十个中小宗门联合而成的军队依然没有撤退。
他们在京郊扎营,将鸿京围成孤岛,也就是车山雪所乘坐的铁龙畅通无阻地行驶到目的地,其他想来鸿京的人,都被叛军拦在半路上。
情况依然这样紧急,但听说虞操行死去后,大臣们又像没事人一样,在上朝的时候虚度光阴,说着连车元文都觉得不对的上奏。
车元文抱怨着,问:“难道一个干实事的人都没有?”
过去车山雪不曾和车元文说过这些事,毕竟他觉得这孩子尚年幼,但是现在情况不同,身份的改变让车山雪必须将车元文当做很快要接手这一切的人来对待。
他整理了片刻思绪,开口讲解:“这是我和你父亲留下的弊病。”
车弘永很想掌握朝廷大权,然而他又实在没那个天赋,比被车炎定言不好做皇帝的车山雪更不如。
但车弘永到底是大衍的皇帝,他行使他的权力,理所应当。
“正巧那些世家想做的就是躺着吃的米虫而已,我干脆就让他们和你父亲凑做一堆别来碍事了。”车山雪说。
这个决定在现在看来愚蠢之极,反而给了自己的敌人联手的机会。
至于被大国师看中的官员,都是实干的人才,被车山雪收入改革派,虽然他们才是朝廷传上达下的统治基础,官位却比不上有底蕴的世家派。加上车山雪几个月没回,他们被世家打压,几个有勇气的领头人物又被虞操行下令杀掉。如今不愿在车山雪回来之前出头,上朝只做观望,也能理解。
车山雪在宫人之中还有几分势力,但对外朝之事插不上手,同样不会出声。
这个时候车山雪尚不知道宫中的宫女仆役失踪了七八成,从城门到宫门的一路上,他将手底下大部分力量摊开在车元文面前,对他道:“如果没发生意外,我是打算用上几十年的时间,让他们将世家派一点一点取而代之的。”
那个时候车元文早已成年,在自己的教导下,应该能平稳接手一切。
车元文没对车山雪和自己父亲之间的斗争说什么,毕竟两边都是他的至亲之人。年少的新皇沉默片刻,开始讲述他从宫中逃出来时所见之事。
之前在信件里,他已经和车山雪说起了虞谦,也言明了虞谦魂飞魄散前的告诫,但车山雪再三思考,觉得虞操行虽然魂灵未灭,身躯却是彻底死了,正是力量虚弱的时候,不趁这个机会回鸿京,说不定真的回不来了。
车元文尽管不安,却不好反对车山雪的决定。而且他还有些事在信中不好详细讲,现在面对面,终于能将心中憋了很久的事和盘托出。
年少的新皇在地下见到很多。
皇宫下有无数密道,这件事车山雪是早就知道的,而且他不是少数几个知道的人。
在车炎和车山昌在位时,麻雀们就是通过密道每天夜中向皇帝汇报情况,一些公卿恐怕也知晓这些四通八达的密道,但亲身下去过人就很少了。
车山雪也一样,他对密道的印象,全靠车炎让他背下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