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稚楚
面对面坐在眼前,苏洄透过这张脸,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
他拿起话筒,也看着关诚做出同样的动作。
苏洄面无表情,关诚却笑了。
“真没想到,最后是你来看我。”
苏洄也勾了勾嘴角,语气很冷,“我喜欢看恶有恶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见不到了。”
关诚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的脸,“苏洄,我一直想说,你生下来什么都有,可惜啊,脑子有病,所以也活该什么都没有。”
“如果换做是六年前,这样的话或许还能刺激到我。”苏洄很平静,“但现在不会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那副殷勤的嘴脸,你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那又怎么样?”关诚笑了,毫无悔意。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想起你的朋友,那个真正的徐治吗?”苏洄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他是你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知道你走投无路,来看你,接济你,给你带去好消息,可换来的却是你的嫉妒,你的恶意,你根本就没有为他考上理想的学校开心过一秒钟,只是恨为什么你们明明是差不多的人,凭什么不是你。”
听到苏洄的剖析,关诚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咬紧了牙,肌肉也跟着绷紧。
他冷笑一声,“他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前途,给我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施舍,他以为他从今晚会就飞黄腾达了,哪有这么简单。相反,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哪怕我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
“你也是个废物,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把你关起来。所以迄今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从一个走投无路的底层人走到如今这个位子,我的人生早就圆满了。说实话,唯一遗憾的就只有两件事,冯志国不中用,杀人都不会,撞第一次就不敢来第二次,当初如果他一口气撞死秦月的儿子,也没这么多破事。”
说着,关诚撇了嘴角,完完全全将极恶一面袒露出来,“还有就是你。是,我承认我轻敌了,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娇生惯养、还有精神病的小少爷,从温室里扔出去没两天,都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活不下去了。毕竟你在季家待着的时候,也没正经活过几天,动不动就想办法去死,怎么被丢出去反而知道惜命了。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用你这张脸蛋乞讨?还是卖身啊。”
苏洄对他的羞辱毫无感觉,甚至发现,原来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心理素质也不过如此,他越是想羞辱自己,越是验证了他的心虚。
否则根本不必如此,甚至不用与他对话。
“你真的以为,你满盘皆输,都是因为我们?”
苏洄笑了笑,“看来这些年你越往上爬,反而越来越瞎,越来越贪,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但其实无论你爬得多高,都只是一个小丑,欣赏你丑态的观众就越多,得罪的人也越多,想除掉你的人根本不止我们。”
“关诚,你这条命是借来的,是你欠宁一宵妈妈和真正那个徐治的一笔债。”
苏洄面容沉静,直视关诚的眼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所有的荣华富贵,你好像得到了,但最后都要还。你费尽心思,依旧是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当然,像你这样的烂命,其实根本不够还,我也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不会真心悔过。但其实没关系,我听说,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在面对死亡来临的那个瞬间,都会怕得不得了,这是人性的弱点。”
“好好享受那一刻吧。”
苏洄露出一个微笑,指了指天上,“所有你害过的人,都盯着你看呢。”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听筒。起身离开的瞬间,苏洄终于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他其实没那么害怕“徐治”,也没那么害怕面对真相,相比起这一切,他真正无法接受的,是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
但这一刻,苏洄领悟了宁一宵说过的话。
回不来的才是人生。
苏洄在国内停留了一周,办理了许多手续,解除了徐治的监护人关系,也解决了之前无法回国的事。
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还要为举办个人展的事而忙碌。就算真的留下,苏洄也没办法亲眼看着关诚死,他不想多浪费时间在这个早该下地狱的人身上。
最后一天,他带着宁一宵去了母亲季亚楠的陵墓前祭拜。
“妈,我以前就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拼了命让你和他分开,会不会事情就都不一样。”
苏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知道,你们谁都不会听我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如果可言,这可能就是你们大人喜欢说的命吧,所以我也不怨了。”
“不说这个了。”他拉住宁一宵的手,对妈妈说,“我带他来看你了,虽然中间兜兜转转,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苏洄转头,对宁一宵笑着说,“当时其实我妈是故意放我去见你的,我知道,她特意找了个空档让我溜了,否则我那天都回不了咱们家。”
宁一宵只是听着,无言以对。
面对这样一个畸形又充满压迫的家庭,宁一宵唯一能共情的只有苏洄,被压到快要窒息的苏洄。
作为一个外人,他很难理解苏洄的母亲,如同他至今也不理解自己母亲偏执的爱,尽管他清楚,她们其实都没错,是外界的压迫造成了她们人生的惨烈结局。
苏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近况,没头没尾,也想不出什么结束语,只好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治病,好好生活的。我现在很好,很自由。”
驱车离开陵园,前往机场的路上,苏洄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声称是季亚楠委托的律师,约苏洄见面,他们只好改变路程赴约。
对方约的地方私密性很好,见面后,苏洄态度友好地打了招呼,“你好,请问贵姓?”
“免贵姓陈,我是您母亲的委托律师。”
陈律师看上去雷厉风行,直接拿出文件,递给苏洄,“这是您母亲季亚楠女士在生前签署的遗嘱。您可以看一下,大概内容就是她为您留了一笔信托金和几处国内外的不动产。由于您的健康问题,比较特殊,所以她设置的遗嘱条件里特别要求了监护人这一点,明确提及当您的监护人只剩下你的外祖母或者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遗嘱才能生效,现在您已经满足了这些条件。”
苏洄一一翻阅了文件,抬头与宁一宵对视了一眼。
宁一宵则询问,“这份遗嘱是什么时候签的?”
“五年前,更具体一点说,是季女士离世三个月前。”
陈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其实,当时季女士想把您从国外接回来,意愿非常强烈,为此她和她当时的丈夫发生过多次争吵,但因为很多原因,她没有实施成功。但因为那几次争吵,她也想要为你的未来多加一重保障,于是对自己的财产进行了新的分配。”
宁一宵皱了皱眉。
财产划分或许才是季亚楠真正的催命符。
苏洄的视线有些模糊,他低下头,看着妈妈拼命为他留下的所有,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也有人为他尽力争取过。尽管一切都没能来得及,妈妈到最后还是惦念着他的未来,劳心劳力为他筹谋。他几乎能想象到妈妈立下这份遗嘱时苦苦思考了多久,为了一个条件斟酌修改了多久,这些都是她从未说出口的爱护。
“谢谢你,陈律师。”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漫长的飞行里,苏洄做了长长的一个梦,很接近真实,梦里的父亲并没有离开人世,他和妈妈很相爱地生活,也获得了外公的认可,而梦里的自己也没有患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必常年在精神科来来往往,那些生活里鸡毛蒜皮的细节就像切实发生过一样,琐碎又平凡。
而他也在一个最平凡的日子遇到了宁一宵,不是他企图自杀前停留的咖啡厅,也不是迟到后的影音室,只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们落座于彼此对面,停留了片刻的目光。
直到睁开眼,落地纽约,苏洄也还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一切似乎都被他内心的渴望雾化了边界。
机场的灯光模糊着接机口每一个人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妈妈,也看到了自己一度讨厌的外公,但下一秒,他们又都变成陌生的身影,消失于人海。
只有宁一宵握住他的那只手是真实的。
“我们回家吧。”
令他意外的是,走出出口,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循声望去,是穿着一如既往醒目的景明,不仅有他,还有贝拉和克洛伊,他们难得集齐,一大早来到机场。
苏洄眼中满是错愕,“你们……”
“我们来接你们呀!”贝拉满脸热情的笑容,一把抓住苏洄的手臂,晃了晃,“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你们这段时间肯定累死了,够折腾人的。”景明一把揽住宁一宵的肩,“走,哥们儿带你俩去消遣消遣,找点乐子。”
克洛伊表示怀疑,“你确定他们还有精力消遣?”
“那不然我们找个什么温泉会所吧?怎么样,这总够放松了吧。”
“你可别出馊主意了,怎么不说去滑雪啊?”
“这都几月份了还滑雪,冬天咱们组个局一起去!”
听着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苏洄忽然间感觉自己僵硬多日的身体被注入了一丝活气,终于不那么冷冰冰了。他抬头看向宁一宵,而宁一宵偏巧也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你们好吵。”宁一宵故意说。
景明啧了一声,“哎你怎么说话呢,我们这么贴心!”
苏洄也笑了,但很快,他听到宁一宵手机的铃声,于是拉了拉他的手,“你电话响了。”
宁一宵点头,看到是陌生号码,但还是接通了,“你好。”
“我是冯程。”
听到冯程的声音,宁一宵松懈了一些,“怎么样?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还有一个很小的请求。”
“你说。”
谁知冯程又开始结巴起来,“我、我想见苏洄一面……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剧情其实前面伏笔埋了很长很久,然后我昨天看评论发现大家都猜到了hhh,大家真的很聪明,非常厉害,我也很喜欢看大家猜剧情。因为不想打乱节奏,写得太慢太碎阅读体验会很差,所以二更了,最后关诚的结局其实是不能算解气,我也知道,但是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像这样的人渣最后的归途就是法律的判决,是正道的光(
其实早期像这样的冒名顶替事件一点也不少,很多受害者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补偿,可能性质没有小说里写的这么恶劣,但也实实在在地篡改了他人的一生。所以小说里的结局其实更理想化,真的希望现实里每一个违法乱纪的罪犯都能受到法律的制裁。
第86章 N.错位记忆
景明没想到, 自己组个接机局,还能看上这么一出好戏。
他翘着二郎腿,伸长了脖子望着斜对面卡座的苏洄, 再看看坐在自己对面冷着一张脸的宁一宵, 乐得都憋不住笑。
“哎, 我真的特好奇。”景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们当年在学校里, 到底有多少人喜欢苏洄啊?”
宁一宵表情很冷,一副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贝拉也忍不住揶揄, “这柠檬水怪酸的吧。”
克洛伊却十分理智地分析, “感觉Eddy这一类的, 男生女生都会喜欢, 应该有很多追求者。”
景明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上,坐在最佳观景位盯着不远处正在谈话的两个人,实时转播给不想看不想听的宁一宵。
“哎哎, 那哥们儿来了。”景明打量了冯程几眼,见他一遇到苏洄便有些局促,还恭恭敬敬地把帽子摘了, “长得挺清秀的嘛。”
宁一宵懒得搭理他,也没有回头去看。
“Shaw还是很大方的, ”贝拉笑道,“要是我,肯定不让见面了。”
宁一宵表现得不太在意, “只要苏洄愿意就行。”
时隔多年, 再次见到冯程,苏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久不见, 你长高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
冯程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苏洄,他还是会有些结巴,“我……六年了,多少还是长了一点。”
“喝点什么?”苏洄叫来了服务生,随意点了些饮品。
冯程很是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最后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也并没有直视苏洄的脸。
“其实,我今天想见你,主要是当面给你道歉,这样正式一点。”
苏洄望着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只是脑海中会不断浮现过去冯程怯懦的样子。
冯程垂着眼,眼睫晃动,“苏洄,你们家的变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我爸造成的,他……他做了很多错事,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所以你不必原谅他,但我心里始终很愧疚,所以还是想对你说声抱歉。”
说完,他又忙补道,“我知道,其实我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真的很抱歉。”
冯程抬了眼,第一次面对这双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觉得他好像变了许多,又没有变,忽然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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