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戒断 第59章

作者:稚楚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苏洄点了点头,瞥了宁一宵一眼,嘴角抿着笑意。

可真是没想到,第一次带宁一宵见家长,他就成了“别人家的小孩”。

正聊着,玄关传来关门声,季亚楠回了头,“徐治?”

“哎。”徐治远远地就应了,走过来时手里提了蛋挞和一盒光是从包装看就知道很贵的海鲜。

“你说有客人,我顺道带了金枪鱼和龙虾刺身,切好的,可以直接吃。”徐治把东西往桌上一搁,目光与宁一宵对上,愣了愣。

“哟,都是我爱吃的。”季亚楠笑着让佣人拿去装盘,把蛋挞的包装拆开递给苏洄,“快谢谢叔叔。”

苏洄接过来,并没有太开心,“谢谢。”

“坐啊。”季亚楠看向徐治,“发什么呆。”

徐治笑了笑,在季亚楠身侧落座,笑着说,“原来你说的客人是小洄的朋友。”

季亚楠这才反应过来,“对,忘了介绍,这位是小洄的同学,宁一宵。”她看向宁一宵,“这是我丈夫,徐治。”

隐隐地,苏洄感到不太对劲,侧过脸看宁一宵。他看上去很平静,挂着很有礼节也富有善意的微笑,苏洄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笑容他几乎没有在宁一宵脸上看到过。

面对自己时,宁一宵是真实可爱的,但此时此刻,他充满防备,掩饰着内心。

“徐叔叔好。”宁一宵语气平静。

徐治点头致意,正好佣人将他买来的海鲜刺身端来。它们都被装进一个巨大的米白色宽碟之中,摆出好看的形状,和高档餐厅里的昂贵菜品别无二致,等待被有钱人品尝。

“尝尝,很新鲜的。”徐治笑着,用公筷为宁一宵夹了一片金枪鱼大腹,并讲解说,这是金枪鱼身上最好吃、最嫩的一部分,因为几乎运动不到,脂肪都堆积在这里,口感极佳。

宁一宵低头,凝视着这片粉色的、布满霜降纹路的金枪鱼肉,熟悉的海的气味再次翻涌,令他难以忍受。

但他还是安静地吃掉了,像上流人士对待珍馐美味那样享用着这团令他反胃的脂肪,咀嚼,吞咽,他端起茶,喝了许多,但还是冲淡不了那股海的腥气。

苏洄对宁一宵的一切都很敏感,明明宁一宵表现得毫无破绽,他还是觉得不对,于是餐桌下的手轻轻放到宁一宵膝上,侧过脸小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

宁一宵只是笑笑,不回答。

苏洄盯着他,又看向对面的徐治,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不合拍。尽管他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自己也很讨厌徐治。

可徐治为什么在看到宁一宵的时候,会愣住呢?

他忽然想到了冯志国第一次开车接他时说过的话。冯志国是被徐治从老家带过来的,算是他的人。

宁一宵是北滨省的,徐治也是。

苏洄不觉得事情会这么巧合,但心里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徐治笑着问季亚楠,“怎么样?”

季亚楠连连点头,“好吃呀,你买的都是好的。”

她刚吃了几口,便被一通电话打断,离开餐桌去了楼上的工作间,走之前还嘱咐他们多吃点。

餐桌瞬时冷清下来,主动权最后落到徐治手里,话题扔给了苏洄和宁一宵。

“其实你们两个成为好朋友,我还挺意外的。”徐治笑着,眼睛半眯起,“小宁看上去就是对自己的前途很有规划的人,很现实上进。小洄嘛,感觉完全不是一类人。”

他笑着,指了指家里挂着的画,“小洄就喜欢这些,画啊,艺术品啊,还有花花草草,有时候对着天空都能发一整天的呆。我还记得他妈妈对我说过,小洄小时候就有很多奇思妙想,说的话都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样。”

他模仿起苏洄的语气,“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说‘我觉得这个社会都是单向度的人,大家只在乎物质,没有精神,活得像一张皱巴巴的纸。’”

说完,徐治笑了,“是不是很可爱?”

苏洄没有笑,他厌恶自己的话被徐治复述出来,也讨厌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讨厌徐治摆出一副看上去与他亲近的姿态,因此坐立难安。

宁一宵轻笑了笑,“他是很可爱,但也很深刻。”

“深刻,没错。”徐治尝了尝茶,笑着说,“所以我才觉得你们能相处得这么融洽本身就很神奇。小洄这个人,天真,理想化,很唾弃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喜欢太现实的人。”

宁一宵低垂着眼,安静地夹着盘子里的青菜,但怎么都夹不起来。

“我饱了。”苏洄站了起来,非常粗暴地终止了话题,并扭头轻声询问宁一宵,“帮我给花换盆吗?”

“嗯。”宁一宵站起来,略一颔首,也站了起来。

谁知季亚楠凑巧结束了工作电话,下楼便看见两人要走,“这么快就吃完了?”

苏洄站在原地,嗯了一声。

季亚楠在后头问,“要不要吃点水果?”她看了一眼外面,“天挺晚了,小宁要不今天就在客房睡一觉吧,明天早上再走。”

宁一宵下意识拒绝,“不用了阿姨,明天周一,我还要上班。”

“没关系的。明早让司机送你过去,很快的。”她笑着,“就住苏洄隔壁客房吧,就是小了一点,你不介意的话我让阿姨收拾一下。”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苏洄又一直看着他,宁一宵没办法拒绝。

“那谢谢阿姨。”

“不客气。”季亚楠笑了,“你看,来一趟说了不知道多少个谢谢。”

苏洄见他们做了决定,便拉着宁一宵去花园里换盆。花园有些热,被虫鸣声充盈,这里的植物吸饱了阳光和雨水,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草叶酸涩的香气。

苏洄很耐心地挖着泥土,在枝叶完完全全遮蔽他们时,凑过来握宁一宵的手,很可爱地问,“你会觉得我脏吗?”

同样的问题他在宁一宵为他扩张时问过,在舔舐他手指时也问过,但都得到一样的回答。

“怎么会?”

剩下一句话,宁一宵一直没能说出口。

你是全世界最干净、最纯洁的人。

所有溢美之词,宁一宵都会下意识用在苏洄身上,对于从未得到命运眷顾的他而言,只会感到幸运。

他握住苏洄沾着泥土的手,反倒觉得无比平静,好像草叶与泥土的芬芳可以掩盖他身上除不尽的鱼腥气。

苏洄换好花盆,像小猫一样扶着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觉得徐治这个人怎么样?”

宁一宵想了想,“不太清楚,感觉很一般。”

这个回答令苏洄有些困惑,看上去,宁一宵好像并不认识徐治。

“我不喜欢他。”苏洄直接说。

“看得出来。”宁一宵笑了。

“我觉得他不是真心喜欢我妈,但我妈不觉得。”苏洄揪掉两根杂草,“他比我妈小八岁,其实也就比我们大十四五岁。”

宁一宵想了想,有些走神,“我总感觉见过他,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苏洄皱了皱眉,“真的?”

“可能是记错了。”宁一宵皱了皱眉。儿时的记忆对他而言都不算好,或许大脑已经形成保护机制,选择性地遗失了许多。

离开花园时,宁一宵在草丛发现了一个大的玻璃鱼缸,不过现在似乎已经栽上了一些他不认识的花草。

苏洄注意到他的视线,但也没说什么,妈妈催促他们洗澡睡觉,苏洄也就带着宁一宵进去,在他客房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

晚上十点,整座房子都静下来。

宁一宵躺在客房柔软的床上,难以入眠。这个被苏洄妈妈称为“小”的房间,比他所住过的所有房间都大,也都要好。

房间里散发着香薰蜡烛的气味,是他所不清楚的花香,苏洄的气味被隐去,令他开始不安,想洗手,或是抽烟。

但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苏洄从相连的阳台溜进来,推开了他房间的玻璃门。

风和他一起涌进来,白色的纱帘被吹起,苏洄用手撩开,光着脚朝他走来。月色将他的皮肤照得雪白,他的膝窝、肩颈的线条,还有逆光的眉眼,每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都被宁一宵铭记。

苏洄很快钻进他的薄被里,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抱住了他。

“怎么过来了?”宁一宵压低声音。

苏洄凑到他耳边,很小声说:“很想你啊。”他的声音有些颤,呼吸也不稳,带着明显的意乱情迷,吻了吻宁一宵的耳根,“你呢?想不想我?”

他其实并不需要宁一宵的回答,所以在问完后便将被子撩过头顶,凑过去和宁一宵接很主动、很深的吻,直到快要窒息,才本能地松开。

宁一宵低声问,“你不怕吗?”

苏洄摇头,脸被闷得发粉,“大不了明天你一走我就去找我妈,告诉她你不是我的同学,是我男朋友。”

宁一宵很快用言语阻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太快了,再等等吧。”

苏洄笑了,蹭了蹭宁一宵的鼻梁,“你怕吗?”

宁一宵很想说不,但他其实很怕失去苏洄,因为拥有他本来就像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他甚至可以断定,无论是前二十年,还是后二十年,他都不会再做这样好的梦了。

“我不知道。”宁一宵说。

苏洄敏锐地从宁一宵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的流动,于是抱紧了他,“我都听你的。”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或是沉默地亲吻。

苏洄看到宁一宵的眼神,充满迷茫,想到了几小时前他注视玻璃缸的样子。

他小声开口,“你刚刚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鱼缸,是吗?”

“嗯。”宁一宵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前有个叔叔为了讨好我妈,送了我一条很贵的观赏鱼,好像叫锻铁蝴蝶鱼。”

苏洄依照记忆向他描述,“就一条,特别贵,小小的,浑身的鳞片长得像金属片一样,尾巴和尖鳍都是柠檬一样的黄色,很显眼。我很喜欢它,每天放学都会第一时间去看它。

很快,苏洄的眼神变得暗淡,“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种鱼有很强的群居意识,几乎没办法接受圈养生活。他们需要大海,需要很多很多同类,而不是小小的鱼缸,和一些伪造成海底的仿冒装饰。”

“后来呢?”宁一宵问。

“死掉了,只活了一个月。”苏洄安静地眨了眼,“是不是很可怜?被放到错误的地方,错误地受人观赏,死之前也没能再回海里游一次。”

宁一宵知道他说的并不是那条漂亮的蝴蝶鱼,而是他自己。

他很小心地吻了吻苏洄湿润的眼睛,对他说,“你知道吗?我不认同今天徐治说的话。”

苏洄抬眼,望着宁一宵。

宁一宵声音很沉,很平静地告诉苏洄,“其实你没弄错,我的确很讨厌海鲜,因为总是会觉得自己骨子里散发着海的腥味,就像那些鱼一样。”

苏洄皱了皱眉,凑到宁一宵颈边,小声反驳他,“你很好闻。”

宁一宵笑了,“心理作用吧,无论我走多远,好像都摆脱不了那股腥味。我之前不是说,我们那儿的人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像今天吃的金枪鱼,在我们那片海域几乎捕不到。”

“我妈有段时间帮人照看鱼摊,会带着我一起,有一次,摊位的老板出海回来,说他们很走运,捕到一条金枪鱼。

我当时很想看看什么鱼卖得那么贵,但并没有见到。只是捕鱼的师傅和我妈闲聊了几句,我跟着听,才知道原来金枪鱼和别的鱼不一样,它们的腮肌退化严重,没办法一张一合,只有一种办法才能获取氧气。”

苏洄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什么办法?”

宁一宵告诉他,“一刻不停地游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有新鲜的水流快速通过鱼腮,得到氧气。所以他们很累,从出生开始就没办法停下,要一直游,一直游,才能获得别人轻而易举就得到的氧气,一旦停止向前,就会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