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伊丶
郁清灼有些贪恋地望着他,分开数年,梁松庭整个人变化挺大的,身上多了些历练过沉淀过的东西,就算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浑然的气势也让人无法忽视。
郁清灼先是站在与他相距两步的地方,而后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或许会让梁松庭觉得不自在。于是他退回到另一端的石阶上,默默等着梁松庭。
也许是因为郁清灼在场的缘故,梁松庭没在墓前久留。他来这里的初衷很简单,父亲的忌日,以往他每年都会来的,可是冷不防在此地见到郁清灼,却让他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郁清灼瘦了,穿着一身黑衣反倒衬得他皮肤格外的白。他的缄默克制,他的局促不安,梁松庭都有所觉察。
这种感受让梁松庭烦躁,分别六七年的前任,郁清灼早已被抛在他生活之外,他也不该再对他有任何感觉。
几分钟后,梁松庭转身走向方才上来的那边阶梯,而郁清灼站在一排墓列的另一端。他们之间随着梁松庭的转身越隔越远。
郁清灼望着梁松庭走远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追上去。
十几分钟后,梁松庭已经走进停车场,身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郁清灼还是跟了过来。
梁松庭的大切诺基停在一棵大树边,车身被茂密的枝叶挡了大半。他伸手去拉车门,郁清灼跑近了,梁松庭刚摸到把手,郁清灼也一伸手按住了车门。
最后这几步郁清灼跑得很急,胸口微微起伏着,喘着气说,“庭哥,你要没有急事,我请你吃个饭吧?”
第3章 国家图书馆
在梁松庭的印象里,郁清灼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跟前表现得这般急切。
请他吃饭?梁松庭的冷漠里夹杂了一丝荒谬感,几曾何时郁清灼也会跟着他身后追出来这么远还一脸期待地要和他吃饭了?
梁松庭听后甚至笑了一下,盯着郁清灼,不疾不徐地说,“你在想什么?来墓地祭拜,还约我吃饭。”
“你觉得合适吗?郁清灼。”他问得直接,一点面子没给清灼留。
郁清灼可能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小了些,但没有因此放弃和梁松庭对话,“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总可以叙叙旧吧......”
他的一只手仍然撑在车门上,抬眸迎着梁松庭的视线,是一种执拗又有些脆弱的姿态。
梁松庭心里那股无名火并未真的消下去,郁清灼说想跟他“叙叙旧”,他嗤笑了声,一下伸手扣住郁清灼的一侧肩膀,把他摁在了车门上。
郁清灼是身量比较薄的人,经不起梁松庭这么捏。过去两人还在一起时,就算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梁松庭也会对他保持一定的克制,如果纵着自己的力气和激情,他很可能把郁清灼弄伤。
但是现在梁松庭没这么讲究了。郁清灼被撞得皱了皱眉,梁松庭手下的力气一点没松,卡着他的肩胛骨把他往车身上磨,说,“郁清灼,当初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我不清楚你来扫墓出于什么原因,以后别来了。也别再缠着我。”
梁松庭语速不快,咬字清晰,他的掌力似在逐字增加,等他说完了松开郁清灼,清灼觉得右肩传来明显的痛感,往骨头里渗的那种痛。
梁松庭越过他径直上了驾驶座,郁清灼被留在车外。他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要开了,他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大切诺基的车窗贴膜较深,梁松庭上车以后郁清灼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这次重逢是在意料之外的,重逢的结果却是最难堪的一种。在这之前郁清灼或许还找过一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哄骗自己活在余情未了的假象里,现在梁松庭把他的那些念想都给断了。
他让郁清灼想想提分手那时说的话,郁清灼不敢细想,他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任性有多混账;梁松庭还让他别再缠着他,郁清灼是骄傲惯了的人,这辈子没被人这么说过。
他沉默而恍惚地走回自己车里,黑色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贴着后背很不舒服。
郁清灼把冷气开到最大,从后排摸出来一瓶水,仰头喝了大半瓶,有些水因为来不及吞咽,淌在了衣领上,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然后垂下头,前额抵着方向盘,闭上了眼睛。
明明知道不应该的,他却又忍不住回想刚才梁松庭讲过的每个字每句话。
分开的这些年里,郁清灼不止一次地上网搜索过有关梁松庭的消息。他知道他做的一些项目,知道他上了电视台的设计频道,也知道他的团队去年年初获得了青年设计师的年度奖项.....
郁清灼以为自己选择回国,是已经把心态调整好了,强韧得足以面对过去的一切。
可是直到今天站在梁松庭跟前,心脏开始异样的跳动,郁清灼才发觉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远比所想的更为深刻。
在被梁松庭卡住肩膀的那一刻,错愕和疼痛是其次的,郁清灼反倒隐隐觉出一丝欣喜。梁松庭对他还有情绪反应,他的愤怒是真实的,正在刺伤郁清灼,他们还没有沦落到陌生人演着一笑泯恩仇的戏码。
郁清灼昨晚熬了夜,刚又被偶遇梁松庭的突发情况刺激了一通,现在整个人又挫又累,坐在车里迷迷糊糊睡了十几分钟,梦里闪回过梁松庭说的那句“别再缠着我”,他随之惊醒。
一侧肩膀还痛着,梁松庭刚才下手够重的。郁清灼抬手揉了揉肩,越揉越觉得那股痛劲儿肆意翻腾起来。
从前他是梁松庭捧着手心里的人,见识过梁松庭对他各式各样的好,并视之为理所当然。可是现在梁松庭却毫不犹豫地把他摔在车门上了。郁清灼不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后来他不揉肩膀了,对着冷气出风口一言不发地坐着。
坐了一阵子,他暗暗问自己,还想挽回么郁清灼?梁松庭的态度摆这儿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求着你别分手任你予取予求的男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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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国图上班,郁清灼往背包里揣了一包喉糖。
昨天他在车里吹了太久冷气有点受凉,和同事打招呼时声音哑得很明显,好几个同事都开他玩笑,“怎么夏天还感冒了?”
郁清灼摇摇头,解释,“空调开太低了,不该贪凉的。”说完摸出来一个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转身去了领导的桌前。
古籍修复研究所的头头是位做事严谨的老太太,在国图工作了半辈子,所里很多年轻同事都是她的徒弟。
郁清灼与她初识是在两年前的一次中英文化交流活动上,那时的郁清灼即将研究生毕业,作为志愿者为出访英国的国图团队担任翻译工作,一周的相处下来他的专业干练给老太太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郁清灼申请了国图的进修培训计划,回国参与为期60天的西域文献修复。因为在英国念的是古画修复专业,郁清灼对于皮质书卷的修复很有心得,算是同侪之中业务能力最出挑的一个。两个月进修下来,他和老太太俨然之间有了些师徒情分,后来通过考核进入国图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郁清灼走到桌边,哑着声说,“林老师,今天的讲解工作可能要请别的同事替一下,我这嗓子估计坚持不下来,录像收音的效果也不好。”
林崇手里拿着一把窄调刀正在启开书页,抬头看了郁清灼一眼,慢悠悠地说,“我看好多报名的年轻学生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讲课只怕他们是听不下去了。”
郁清灼听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林崇又劝他,“你这声音也还行,低沉了点更像个成熟男人,就半天的课,坚持坚持吧。”
领导发话了,郁清灼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来应聘之前图的是这份工作专注安稳,心无杂念,等到进来以后才发觉还是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说起来林崇也是器重他的,老太太人老心不老,深谙郁清灼的价值,时不时地把他推出去做研究所的门面,一些科普活动的讲授甚至电视台采访都少不了郁清灼抛头露面。
郁清灼适应力强,脑子也灵活,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些对外应酬的事务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了。
今天是暑期科普活动的最后一天,由于有了前四期的铺垫,这一期郁清灼选了个相对进阶的讲题,讲解《金光明经》的历代版本流变,以及藏译本和西夏译北凉本的修复过程。
林崇力推他来讲课是有道理的,郁清灼穿着白衬衣手持话筒站在大屏幕前,身后大屏幕投影着节选的金光明经卷,个人魅力值瞬间拉满了。
就算因为感冒戴了口罩,他那双眼睛在活动室里淡淡一扫视,底下听课的年轻人就没一个走神的。
一上午两个多小时的讲座,郁清灼含着喉糖好歹坚持了下来,最后引用清代学者孙从添的话作为结语时,他的嗓子已经压得很低了,字音都带着磨砂感。
他两手撑住讲台,视线落在那些年轻的脸上,徐徐地说“书籍不在华美饰观,而要护帙有道。款式古雅,厚薄得宜,精致端正,方为第一”,而后放下了话筒。
木质桌面被话筒磕出一声闷响,活动室里无数双眼睛望着他,室内安静了片刻。
郁清灼阖上笔电,走出讲台范围,欠了欠身,台下旋即响起掌声。
这次的暑期活动到场的大多是学生,高中生大学生都有。几次讲座听下来,被郁清灼迷倒的同学不在少数。
郁清灼提着笔电往外走,不断地有人围上来要跟他合影。放在过去郁清灼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对这种无脑追捧肯定不会配合的。但如今他还是友善多了,一面合影一面答疑,甚至人已经退到了走廊上,还被两位美院的同学叫住又聊了几分钟。
好不容易回到办公桌前,郁清灼摘下口罩,闷头灌了一缸水。刚才他连水都不敢多喝,怕中途要上厕所影响讲座的观感。
喝完水他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正犹豫着该不该去请个假,林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太太当了多年领导,很懂得安抚人心,先是夸了清灼两句,称赞他的讲题深入浅出反响很好,然后不等郁清灼开口,林崇批了半天的假让他回家养嗓子。
郁清灼正好需要这半天假,也就没假意推辞,提上自己的电脑和书包出了办公室,叫了个车开回租住的小区。
到家时他已经昏沉得不行了,午饭也没胃口吃,从药箱里翻出几粒退烧药服下,合衣就倒在床上,抱着一床薄毯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赵仕铭一通电话打进来,才把他从深睡中叫醒。
郁清灼迷迷瞪瞪地接起电话,那头因为等太久已经挂了。郁清灼看是赵仕铭的号码,又望向窗外已然昏聩的天色,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
他一面喝水一面听赵仕铭说话,赵仕铭听出他嗓子不对劲,关怀了几句然后告诉他这周末有个秋拍会之前的VIP酒宴,邀请一些高净值客户提前看看藏品,也了解一下他们的竞拍意向。赵仕铭问郁清灼要不要去一趟,说有几个朋友要介绍给他认识。
郁清灼并不知道赵仕铭这回是有备而来的,想给他介绍对象,就在他沉默的几秒空档里赵仕铭帮他做了决定,说,“周六晚上八点,腾龙会所,别自己开车来,可能要喝酒。”
郁清灼坐在床上,又饿又困,烧也没退,听完赵仕铭的安排,他叹了口气,说,“行吧铭叔,要是感冒好了我就来。”
第4章 会所
郁清灼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拖了四五天才好。
到了周六那天,尽管人还有点虚,郁清灼还是赴了德仕的VIP酒宴。
赵仕铭的面子他必须要给的,只是他开了自己的车,这是个推辞不喝酒的好借口。郁清灼从前喝醉酒误过事,后来就很谨慎了,应酬的场合最多浅抿两口,意思到了就行。
出门前他把自己简单拾掇了下,穿了件亚麻的开衫搭配浅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飘逸,一进会场就很吸睛。赵仕铭远远地见着他由侍者引来,冲他挥手,叫他,“郁老师,这边。”
郁清灼比赵仕铭小了二十多岁,哪里担得起他这一声“老师”,差点给叫笑了。
走到赵仕铭跟前时他嘴角还微微勾着,眼尾的弧线也很柔和,他是以轻松自如的姿态融入社交圈的,却把站在一旁的一位男士给看呆了。
赵仕铭介绍他与几位宾客认识,来这场私宴的人非富即贵,倒是郁清灼的身份较为特别。周围一圈的脂粉美女和油腻中年男,郁清灼却跟个谪仙儿似的,模样也好谈吐也好,都带着一股天然流露的脱俗气质。
那几个什么投资公司的老总都跟着赵仕铭叫他老师,郁清灼没处解释,无奈应下了,噙着笑与众人寒暄。
介绍到最后一位时,赵仕铭的口气似是微妙了些,对清灼说,“这是乔朗,乔氏建筑的合伙人。”说着,又凑近了郁清灼,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乔朗上回在德仕见过你,对你可是念念不忘的。”
郁清灼对于眼前这个神情略显局促的高大男子并无什么印象,甚至想不起赵仕铭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但他觉察出了赵仕铭的用意,当场不便戳破,礼貌地伸手与对方握了握,道了声幸会,后面就不再主动与乔朗搭话了。
乔朗是个不擅交际的人,可是看得出来他很钟意郁清灼,好几次他都走到郁清灼身边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就端着酒杯在郁清灼四周转悠,怎么看着怎么尴尬。
最后还是赵仕铭看不下去,借故把郁清灼叫到一边,劝他,“清灼,别这么傲,乔朗这次是冲着你来的,乔家也是家大业大的,你给人家点面子。”
郁清灼知道赵仕铭是好意,并不驳斥他,只摇头笑笑,说,“铭叔,在你眼里我就已经沦落到要被安排相亲的地步了么。”
赵仕铭听他说得挺委屈的,也跟着笑了,先讲了句打趣的话,而后语调沉了些,又道,“别跟我绕那些虚的,你这次回国是为了梁松庭吧?都这么久了,你讲句实话,有进展吗?”
郁清灼倚着吧台,陷入沉默。
回国五个月了还在原地踏步,连一顿饭都没请上梁松庭。他能说什么。他也是要面子的。
赵仕铭这次叫他来就是想找个契机点醒他,说话也不再拐弯抹角了。
郁清灼有点负隅顽抗那意思,赵仕铭就跟他直来直往。他说,“你们分开这么多年了,当年闹那么难堪,要我说,早没可能了。清灼你这脑子多聪明啊,挽回的办法肯定没少想,梁松庭搭理你了吗?”
赵仕铭一口一个梁松庭,把郁清灼说得都没处躲了。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赵仕铭,有点求饶,“铭叔,咱们别聊梁松庭。您要想聊乔朗,我陪您聊都行。”
话音刚落下,吧台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这咳嗽短促而刻意,似是有意打断,郁清灼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
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容貌俊美的长发男子。屋顶落下的柔光投映在他脸上,那眉目美得有点人间不真实。
认出对方身份的一瞬,郁清灼在心里暗骂了声,而对方靠着吧台,似乎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
自从回国以后,郁清灼的点儿就很背。尤其在梁松庭的事情上。但他没想到能背到这种程度。
和长辈聊到挽回前任的话题,而身后恰好站着前任最好的朋友,这巧合能有多尴尬。
郁清灼尴尬得都说不出话了,赵仕铭却不知道他与对方早已认识,走上前站在郁清灼与男子中间,要替他们相互介绍。
他称呼那名长发男子“路总”,又对郁清灼说,“这位可是刚从娱乐圈金盆洗手的大才子,你就算没见过真人也肯定听过他的歌。”
继而转头冲路白菲说,“这位是郁老师......”
路白菲神情温和,打断赵仕铭,道,“郁清灼,我们认识。”说着,挑眉一看郁清灼,声音冷淡了些,“听说你去英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仕铭眼力很好,就这么稀疏两句话,也瞧出来一点端倪了。他拍了拍郁清灼的肩,留下他们单独聊天,不再这里头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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