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列夫零
教职工食堂也在派月饼。包装倒精美,就是味道太差。
王润嘴馋,领完当场撕开咬了口,随即被甜到面目扭曲,偷摸着把剩下大半块扔进垃圾桶。
丛安河没什么叛逆精神,深信馈赠总要回收相应的价码。见状不由心生敬畏,把刚拿到手的月饼又放了回去。
回办公室时路过教学楼。途经四班教室,王润突然拍他肩膀。
丛安河应声侧目。
这个时间,学生大多在食堂就餐,班里人不多,只有后排几人偷越围墙拿外卖,在教室里吃得正香。
乔秋闷声坐在角落。
煎饼果子、黄焖鸡和猪脚饭……独他捧块难吃到色变的月饼。
他克制又急切,剩下小半块时竟看出几分依依不舍。
王润和丛安河对视一眼。
两人一时无话,走进办公楼等电梯时,王润才开口。
“前两天课间跑操,都说四班有个学生跑了半圈就低血糖,差点晕倒,是不是他?”
丛安河没言语,电梯门便开了。
王润揉了两圈木头珠子,叹口气说:“走吧。”
丛安河给班主任反应了情况。
班主任假期后探了几个班委口风,才知道乔秋三餐只吃一餐半,一周只一天不上学,还要去打零工,怪不得风灌进他校服领口时,看起来阔得像盏不标准的灯笼。
班主任花钱给他充了张饭卡,本意是好,但卡交到他手里,他表情却不太好。
自尊心最强的年纪,没有锋芒不代表骨头不硬,苦痛似流水,于是人被磨得有处嶙峋,有处圆钝,变成块古怪而矛盾的石头。
他沉默着感激,也只有感激。
班主任几天后查账,无奈发现卡里的钱他一分都没动。
没过几天,班主任远在老家的父母又突发急症,请了长假,丛安河临危受命代管四班。巧的是接管没两天,财务处便上传电子表格,让各班符合条件的同学申领助学金。
乔秋家庭情况丛安河只大概了解,因此这回特地做了背调。
和入职时班主任所述差异不大。
农村户口,父亲有精神病史,七年前宣告失踪,三年前宣告死亡,母亲患尿毒症,需要定期透析。
有个哥哥,哥哥比他大七岁,初中辍学在外打工,在两年前的一场工厂爆炸事故中丧生。还有个姐姐,大他三岁,初中学历,现在流水线上做工维持家用。
丛安河在体育课上把人叫走。担心办公室人多局促,他带乔秋去了体育馆后门。
这道门常年上锁,玻璃上蒙了层灰。后门外正对的是菜农种的地,面积不算太大,好在围墙很矮,视野开阔,一块接一块肥沃的土,生菜绿得发亮,小番茄正要结果。
空旷但不至于人际罕至,菜农夫妻和一条狗都在地里忙活。
左手边是楼梯,不到一百米外就是操场和看台,叫闹和嬉笑频频传来。
乔秋没说话,还是紧张,手都在抖,把饭卡递出去:“老师……饭卡,还给你。”
丛安河没接:“这是陈老师给的,如果你想还,不用还给我。”
乔秋一怔,手臂放下去,没明白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要找他聊。
丛安河坐在台阶上,一米八几的人瞬间矮下去。他见乔秋隐隐松口气,却还不愿意坐下,也不强求。
“助学金和奖学金,要不要申领?”他提醒,“两项不冲突,可以兼报。”
乔秋喉咙发出两个模糊音节,像没听明白。
“助学金和贫资申请表在这儿,填完了可以直接放到我办公室,证明材料需求我用铅笔写在反面了,”丛安河补充,“后续可能还有文件要补,但审核通过后,最慢十二月就能到账。”
乔秋讷讷接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丛安河把腿收了收,给路过的蚂蚁让路:“奖学金是下学期的工作任务,我是临时班主任,提前说这些可能有点越俎代庖。”
不远处的操场内圈,体育老师搓着睡乱的鸡窝头,正从裤兜里掏口哨。
丛安河整理裤脚站起来:“我看过往年的安排,期末期中均分排名前三百,或者期末较前几次月考进步跨度较大的,都符合条件。听起来不容易,我知道,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体育老师吹起集合的哨声,伴下课铃同时响起来,太尖锐,极像种鸟类的鸣叫。
乔秋微扣肩膀,手紧紧握着,看不出情绪。
他上课犯困多因体力不支,此刻垂下脸,只能看见额前枯黄的刘海,在十月秋风里黄成羸弱的麦子。
“身体是本钱,人不是铁打的,一直饿肚子,谁都撑不住,”丛安河说,“是人就有难处,班主任需要帮助,所以我出现了。没有人希望你倒下去……乔秋,求救不是乞讨,你不用低头。”
乔秋一言不发。
丛安河也不再多说:“去吧,下课了。”
这周还没结束,丛安河就在办公桌上见到乔秋的申请表。
不清楚饭卡里的余额动没动,也不知道周末那份工乔秋还在没在打。他作业依旧按时交,课上尝试举手,听不懂的也会问,据各科老师反应,情况似乎在变好。
班主任返岗没多久就是期中考,这方面学校效率一向高,单科成绩和总排名很快出来。
乔秋进步很明显,从垫底爬到中后段。
家长会开得仓促,来的是乔秋的姐姐。她两颊雀斑淡淡,头发枯黄,和乔秋长得很像,一双大而空洞的黑色眼睛像是等比复刻。
丛安河不准备发言,但会后有家长和老师的答疑活动。比起数理化老师被围得喘不过气,他相对清闲。
已经晚上六点,家长走了许多,部分学生还在教室外逗留。
丛安河出门没几步就被堵住,他定神,意外发现是乔秋。
“怎么了,有话跟我说?”他问。
乔秋紧张到手脚都不能自如行动,于是只僵硬地点点头。
丛安河道:“你慢慢讲,我不急。”
乔秋反复吞咽几次,才抬头看他一眼:“……老师,谢,谢谢你。”
尽管一秒不到他就飞速别开目光,这还是丛安河第一次和这个内向到社恐的学生对上视线。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努力。”丛安河笑了笑,“成绩我看到了,考得很不错。平常心,要坚持。”
乔秋楞楞的,不知听没听进去,没说话,还是点头。
丛安河告辞欲走。明天有大雨,天气阴沉,蚂蚁搬家搬了一下午。
往前几步的砖缝里大批涌出来,丛安河错开两步,给它们让路。
乔秋在他身后,突然叫了个名字。
丛安河一愣,回头:“什么?”
乔秋讷讷把头垂下去:“蚂蚁……”
蚂蚁?
“蚂蚁怎么了?”丛安河问。
没等到乔秋的回答,他姐姐突然出现,打断这段无厘头对话。
姐姐面色极不善,眼神钉向砖缝,又钉向丛安河。她似乎被这种成群结队的昆虫戳到痛脚,客套的话都没说两句,疾言厉色地带乔秋离开。
期中考后,乔秋来办公室找他答疑的次数变多。
有时丛安河不在,乔秋会提前站在办公室等。同组老师看他站得累,常叫他去沙发上坐坐。
他们交流很简单,一个问,一个答,也只是这样。
偶尔乔秋会在丛安河看题目的时候盯着办公桌面发呆,丛安河叫他一声,他会被吓到一样回神,把脑袋埋下去。
第一个感慨的是同组的隔壁班老师,说,还是小丛老师人格魅力强,这孩子不怎么找其他几科老师,看来是爱上英语了。
乔秋其他几科也在均速进步,丛安河听到这话愣了下,只答没这么夸张。
十二月中旬的月考,乔秋头一回在语文作文上出了风头。
主题是故土,大量生搬硬套的议论文里,他真诚的记叙文打动阅卷老师,得了一个很高的分数。
年级里印了一批优秀作文准备讲评。
丛安河下课时收拾教案,无意带走了一张落在讲台的样卷,回办公室才发现拿错,刚摊开就看见页首的“高一四班乔秋”。
有人写故乡是在写情怀,乔秋的故土写的是他哥。
八百字容量不大,他字迹笨拙却认真:他哥哥没怎么上过学,但却喜欢读诗;他哥哥很温柔,为给他姐弟赚学费什么工都愿意做;脑子不正常的父亲会打他,他哥哥会在他挨打关禁闭的夜半,翻墙撬锁给他送豆饼……
他的哥哥很善良,会帮小狗赶走恶犬,还会在雨天给蚂蚁让路。
他最喜欢他哥,他哥哥死掉的时候,他像是也死掉一次。
他写,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哥哥的命。
……
丛安河轻合上这页纸。
他调出乔秋的助学金档案,鼠标卡顿着往下滚,目光最后盯在亲属信息栏。
父亲乔大春,母亲宋丽,他叫乔秋,姐姐叫乔颂,还有个哥哥,叫乔天。
乔天。
丛安河听过这名字。
就在上次家长会后,他绕过大雨前搬家的蚂蚁,乔秋毫无由头地用这个名字喊住他。简单的两个音节,乔秋叫得并不含糊,他听得清楚。
丛安河关上文档,沉默了很久。
已经到下班时间,今晚晚读课英语组不轮值,办公室里只剩对面的老师。她拎起包,披上大衣,诧异问他怎么还不走。
他回过神,把电脑关上,收拾东西套上羽绒服。
两人一起出门,丛安河把办公室门上锁。
走廊窗缝钻进寒风,没了空调,同事被冻得原地跺脚:“学校为什么不供暖,北方教职工是被开除北方籍了么?”
丛安河打趣:“那北方学生也被开除北方籍了,这么看学校还挺一视同仁。”
“说到底还是校舍太旧,钱都去哪儿了……也不敢问。”太敏感,同事换了个话题,“上次你们班那学生来找你答疑,我看他手上都生冻疮了。”
电梯门开了,同事先进去,丛安河拦着门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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