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意意
“如果是我,像我这样的没有老人孩子要养,也没有对象,那五年我觉得潇潇洒洒活也活够了,走的时候安生闭眼,一身轻松。但如果还有牵挂,那就后者了,你也说只是可能,那万一能成为那个不可能呢。”
“那如果没那么好运呢,活下来也不会醒过来,只能拖累你牵挂的人。”
王铮语塞,“哥你这么想也太悲观了,这样不好。”
“我也觉得。”齐楚点头,“还好,我没什么牵挂的人,走吧,我们回去,我想找一趟叶医生。”
齐楚决定了自己的治疗方案,坦坦荡荡潇潇洒洒活五年,五年之后的事,就随它吧。
医院这枯燥又封闭的日子,他是受不了了。
和王铮一路走到病房区域,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低着头站在齐楚的病房门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身漆黑风衣还拎着果篮的盛远斋远远看见齐楚,挥了挥手,微微一笑,“小楚。”
盛远堂并没有把盛远斋的腿打折,但那天突然终止婚礼的事,已经将盛远斋的事闹的大半个盛家都知道了。
盛老爷子对这个从小聪慧的儿子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他活了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只给儿子送上最后的忠告:“无论你喜欢什么,不要去祸害人,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我盛家出去的,就没有这个社会的害虫。”
所以,得到赦免的盛远斋养好伤就来找齐楚了,他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拉起齐楚的手了。
“你来干什么?”齐楚语气有着很强的距离感。
“来探病啊。”盛远斋尽力让自己的情绪一切如常,他晃了晃手里的果篮,“是不是还应该带箱牛奶?”
齐楚上下审视着盛远斋,确定这小子今天没有什么发疯的征兆,才道:“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来给我探病的。”他拉开门,“进来坐吧,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刚刚看你没回来。”盛远斋跟着进屋,像是老朋友一般,自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王铮见他俩要聊天了,就先拿上水果,带上门出去了。
他准备去洗洗水果,回来正好给齐楚吃,结果在走廊转角,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王铮没拿稳果篮,那些苹果橙子掉了一地,四处滚个不停。
“对不起啊兄弟。”王铮下意识道歉,对面却一声不吭。
他一抬头,是个穿羽绒服带着帽子的年轻男人,长的相当好,就是脸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似的,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王铮吓坏了,以为自己这是撞了哪个病人,“没事吧兄弟,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
顾西野摇头,不吭声。
他刚刚到的时候,问了护士,齐楚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得知结果后,聪明的顾西野很快就发觉那是齐楚不告而别的那天,而进入医院的原因,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疾病,还因为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
发现自己竟然是让齐楚进入医院的元凶,顾西野再也没有勇气去敲齐楚病房的门,他逃到了走廊拐角,回头的时候,却见到了盛远斋。
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多余的人了。
只是这样,顾西野也不想走,因为他还想远远看一眼齐楚。
“兄弟?要不我给你叫个护士吧?你这脸色太难看了。”跟下一秒要抽过去似的。
“我没事。”顾西野摇头,蹲下帮王铮捡地上的水果,“你是护工?”
“是,我是护工。”王铮答道。
“你照顾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啊?”
“随便问问的。”
他们这一层住院病房都是神外的,王铮看顾西野这惨白的脸色,还以为他也是个脑癌患者。
“我照顾的病人身体还行,虽然长了个肿瘤,但是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吃吃喝喝啥都很正常,主要是人精神好,医生说,这个病心态很重要,兄弟,你也是啊,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心态摆正,万事可平。”
心态摆正,万事可平。
地上的水果很快就捡完了,顾西野站起来,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同时,杜行慎他们也早就发现顾西野跳楼加翻墙跑了,当即通知了顾铭爵,两家派了一大波人去找,差点给京市医院包围了。
最终,在京市医院旁的小公园找到了顾西野,这小子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愣,倒是没哭。
顾铭爵开着会被通知儿子跳楼跑了,大冷天的只穿了一套西装就急匆匆出来,看见顾西野的时候怒气冲冲准备上去给他来一脚。
一直歪着脑袋沉默的顾西野突然说话了:“我就是在这样的公园第一次见到他的。”
“当时你把我的卡停了,我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花钱大手大脚的,被酒店赶出来了,遇到他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睡公园了。”
“但他是个好人,明明我都惹他生气了,但他还是给了我一碗冰粉,还是把我带回了家,让我不用睡大街,他做的菜很好吃,生活习惯很健康,开车技术不怎么样,好像没什么钱的样子,但他一直很真心地对我好,什么也不图我的。”顾西野突然笑出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了。”
齐楚成为了他失去母亲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的安慰剂,也是顾西野此后人生里的催化剂,齐楚的存在,让他成长,让他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顾西野以为人失去什么,或许也会因此获得什么。
可现在,齐楚也离开他了,没有他的出现,齐楚会更快乐更幸福。
他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少有幸运的人,其实不是,他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爱而不得的凡人而已。
但顾西野太过执念了,无论是母亲的死,还是对齐楚的爱。
他要学会的,一直都是放下执念。只是他不是一个好学生,这门课的成绩向来不及格。
而在人生里学不会的东西,总会有人和事一遍又一遍来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哪怕成为叫你头破血流的教训。
他害的齐楚进了医院,他自以为是的爱伤害到了齐楚。
这一切都该停下了,他该放下了。
顾西野有些冻僵的膝盖有些艰难地伸直,他站了起来,看向顾铭爵,“回家吧爸爸,我不会再跑了。”
阴翳的天总算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色的厚重云层中落下来,病房的玻璃窗上很快升起一层水雾。
“下雪了。”齐楚突然道。
盛远斋往外看去,“是啊,已经冬天了。我在国外找了几个不错的医生,你想试试去国外治疗吗?”
“不想。”齐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且我现在的脑袋不能坐飞机。”
“那我把他们请到国内给你会诊。”
“也不需要,叶医生已经给了我方案,我也已经选好了。”
“什么方案?”盛远斋心里升起不妙。
“五年。”
“五年什么,五年治好吗?”
齐楚撇嘴,“怎么可能,活五年啊,所以你也不要惦记我了,你该走上你自己的生活了,盛哥。”
“小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牵挂,五年总好过一辈子躺在病床上当植物人吧?”
“你当然可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盛远斋猛地站了起来,“小楚,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和我在一起吧。”
齐楚微微一笑,摇头,“盛哥,如果是八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可你明明根本没有和顾西野在一起!”
“因为或许就像你当年不想连累我一样,我现在也不想连累他,他还年轻,和我不一样,我怕耽误他,毁了他。”
盛远斋怔在原地。
齐楚抬眼,“我知道你离开,是不希望盛家的事情影响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我唯一的爱人能够陪在我身边,而不是不声不响地消失,甚至让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也等过你,我把我们曾经相处过的细节反复掏出来回忆,可大约是你走的第五年,我发现我似乎已经记不得你的样子了,而你可能也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突然放下了。”
“你对我不只是曾经的爱人,还是兄长、老师,你教会我很多,你说做生意就要心狠,不要后悔做出的选择,也不要总回头看没有选的那条路。”齐楚垂眸,“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不要后悔,也不要总回头看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看从前的那条路。”齐楚一字一顿道:“我已经遇到了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也可以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八年前的感情,现在终于画下了一个句点,哪怕并不圆满,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雪还在下,屋里的气氛也仿佛冻结了一般。
良久,盛远斋嗫嚅着,“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齐楚笑着点头,“当然。”
盛远斋自从成为了齐楚的‘朋友’,隔三差五就要来医院一趟,给齐楚带一些营养品、灌输一些‘活下去’的理念。
体制内呆过的人,口才都相当好,盛远斋把齐楚念叨的想直接出家。
世界如此美好,齐楚却如此暴躁。
叶维安也再三确定,齐楚是否选择保守治疗。
“确定。我选了这个,是不是就控制颅压后就可以出院了?”
“当然。”叶维安点头,“只需要复查的时候再来就行。”
“好。”齐老板没心没肺地笑了。
一屋子的人,只有他在笑。
盛远斋站在床角,低头叹气,徐笠坐在沙发上,皱眉不语,王铮见气氛不对,拿起水果出门洗。
走廊尽头的拐角,又是上次那个兄弟,王铮已经在这地方见过他四五次了。
今天顾西野穿戴整齐,西装大衣皮鞋,派头很足,只是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皮肤白的人,一旦没有休息好,精神衰弱的就很明显。
他刚开车从公司过来的,趁午休想远远看一眼齐楚。
“您好。”顾西野微微低头,跟王铮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你这是出院了?”
顾西野摇头,“不是我住院,我是来看人的,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快出院了,只要颅内压控制住,就不用再住院了。”
顾西野眼神颤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身体好了?”
“那当然不是了,只是他选了保守治疗的方案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不用开刀了,回家吃药什么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