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项绿瓜
白谦易略感焦虑,只好吃骆凡烤的巧克力奶油小饼干来缓解情绪。
那小饼干烤得香香酥酥,奶味十足,还做成了猫咪造型……这小子到底哪来的时间啊?
白谦易在书店里捡到骆凡的那一天,万万想不到这只流浪油漆狗会带给他这么多惊喜。
喜欢艺术,聪明,有担当,乖巧,会拌水泥刮腻子,会做饭……现在还多了一个会演戏?
骆凡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白谦易悄悄看向骆凡,却发现骆凡也看向了他。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白谦易尊重骆凡的忌讳,总是避免去看骆凡的脸。如今一看,他发现那双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只不知摘下眼镜后又是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看向骆凡的眼睛。
电影转场,骆凡出现了。
白谦易的神经一下紧绷,专注地看向银幕。
这就是骆凡的脸吗……等等,这是什么?
先前和薛赢双刑云一起看电影时,白谦易没有特意去关注陶华的长相。现在他用心一看,才发现陶华的脸……好黑。
陶华虽然在陶家是最受宠的孩子,但陶家的穷困,也不讲卫生,陶华实在像个小乞丐,头发凌乱纠结不说,一张脸上就没几块干净的地方。
白谦易努力辨认,好不容易才看出骆凡的样子。
那是一个很清秀的小孩。
七年前的片子,那时骆凡约末十三、四岁的年纪,看起来年纪却比实际还要小。他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双眼澄亮,就算脸上抹了灰,也遮掩不了那剪水双眸的灵动。
平常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望着我吗?白谦易不禁想着。
剧情来到郑远描述的摔碗段落,戏里陶华吵着要母亲给她煮面,那面其实是春笙家乡的特色面食,春笙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陶华竟是惦记上了。
春笙对于家乡食物的情感复杂,她既思乡,又深感陶家人不配吃。
春笙哄着陶华,说是改日再私下做给他吃,固执的陶华却偏偏要立刻吃上,不住哭闹,闹得其他陶家人发现动静,一同怒斥春笙。
春笙逼不得已,只好耐着性子下厨。谁知面好了,陶华这小孩竟又开始耍性子。
“娘!”
银幕上,陶华一跺脚,赌气不吃饭。
他的声音拗极了,背对着春笙,双眼却又悄悄朝春笙的方向望去,尽显小孩的娇蛮。
那时的骆凡还没变声,一把嗓子脆生生的。
骆凡成年后低沉的嗓音与陶华的嗓音南辕北辙,然而骆凡平常着急时喊的“哥”,却又与陶华的这声“娘”有着出奇相似的语调,又甜又恼。
平常骆凡就是用这么可爱的神情来喊“哥”吗?白谦易又想道。
面端上桌了。
上桌的那一刻,陶华一个转身将碗从桌上挥了下去,面条和碎片登时洒了一地。
春笙又是心疼又是气,险些动手打陶华。但就在伸手的瞬间,她惊觉自己竟染上了陶家人的粗鲁习性,遂惊惶离开……
这段情节目的是凸显春笙的孤立无援,以及她对自身改变的恐惧,陶华的戏份看似多,却不过是一个推进剧情的配角。
然而,骆凡又将这配角演出了点不同来。
陶华将碗打碎的瞬间,那小表情分明得意无比。但当他发现春笙被他气得眼角含泪时,他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他的嘴张了张,似是想喊娘,最后却因身旁爷爷奶奶对春笙的叫骂而停住了。
很细腻的微表情。
就是这个微表情,透露出陶华不只是个普通的熊孩子,为后续情感的转变做了铺垫。
白谦易又一次悄悄望向骆凡,骆凡静静看着眼前的幕布,仿佛电影里的角色不是自己。
确实,若是不说,谁也无法联想这两个竟是同一人,白谦易也体会到郑远初见骆凡演戏时的震撼了。
故事不断推进,银幕里,陶华在溪边同伙伴玩耍,不远处正在洗衣的春笙若有所思,对岸,意识到母亲企图离去的陶荣站在岸边阴郁地看着春笙。
三人各立一方,互不相近。
陶华玩水玩得开心,不知母亲与兄长间的暗潮汹涌。
溪水将他那张满是尘泥的小脸洗干净了不少,更显得他骨骼秀气,看得白谦易心都软了,恨不得能下去和他一起玩水。
任谁也猜不到那个秀气的陶华长大后会成为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油漆狗。
白谦易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骆凡小时候分明生得不丑,为什么却老觉得自己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谦易很疑惑,所以吃芋泥肉松麻薯三明治。
骆凡把芋泥做得粉糯绵密,满是甜蜜芋香,芋泥搭配上充满嚼劲的奶味拉丝麻薯和咸香酥脆的肉松,三者巧妙融合,形成和谐的味道。
怎么这么好吃?白谦易更疑惑了。
骆凡偷着白谦易,就见白谦易脸色凝重而专注地盯着三明治,似在思考什么大事。
骆凡试探地把胖嘟嘟金枪鱼塞到白谦易手里,白谦易便下意识抱住金枪鱼,下巴抵在金枪鱼身上。
相处久了,骆凡发现白谦易有时候呆呆的,固执而认真。
就像现在,小白猫抱大胖鱼,又笨又可爱。
白谦易尚不知自己在骆凡脑海中的形象变成如何,银幕里的陶华再次出现,白谦易便又将注意力放回电影中。
“陶华,快走!”市场里,逃跑的春笙背上背着甜甜,手上牵着陶华,紧张地左顾右盼。然而陶华却丝毫感觉不到紧张,沉迷于小贩卖的玩具枪。
“娘,买给我!”
“快走,以后再买,陶华!”
白谦易低声问骆凡:“你怎么这么熊?”
骆凡无辜道:“这又不是真的。”
白谦易:“我看不像演的,很真。”
“娘——”
陶家人发现逃跑的春笙,当众殴打春笙。一旁的陶华吓傻了,几下欲挣脱亲戚的手冲向春笙,却被牢牢抓住。
白谦易无心说话,揪心地望着那悲痛万分的画面。
第一次看《陶家》,白谦易看的是剧情。
第二次看《陶家》,白谦易看的是细节,骆凡塑造的陶华有太多细节能够挖掘了。
陶华因受到惊吓而发起高烧,却又强拖病体偷偷去看被关在柴房里的春笙。
这一段的表现极为复杂,演员必须在生病的基础上表现出恐惧、依恋和决心,缺一不可,既不能光顾着表现情感而显得过于活力,又不能病得过于虚弱,弱化陶华的情感转变。
如此繁杂的内容,骆凡却精准演了出来。
他的步伐因恐惧而比寻常来得快,稍喘的气息和额间的冷汗透露出他极力隐藏的虚弱。他扑向春笙怀里,身体不住往春笙怀里钻,与春笙抱头痛哭。
他抬头时含泪的双眼目光坚定,咬牙道:“娘,你一定要逃。”
这一片段一镜到底,白谦易第一次看时哭个没完,第二次看时仍泪流不止,同时被骆凡强大的表现力所震撼。
终于,又来到经典的上树段落。
陶华顶着高热爬树,他的脚步虚浮,好几次都滑下了树。然而他的神情又是如此坚毅,尽管泪水未曾停过,他摇晃的小小身躯却仍一步又一步地向上爬。
终于,他站在了树上。他看着树下,双脚因惧高而发颤,一双小手紧紧揪着树皮。
他又看向远方,稍张的嘴似是想喊娘,却又咬住了唇,那声“娘”在他的喉中融化成模糊而哀伤的哭音。
最后,他纵身而下--
操场上的哭声此起彼落,这融成一片的哭声,是观众给予陶华的无形掌声。
白谦易抱着金枪鱼哭得直抽气,他心疼春笙,心疼陶华,更加心疼骆凡。
这小孩得吃多少苦,才能演出这么苦的戏?
为什么他不能早点遇上骆凡?他想替骆凡分担辛苦,想让骆凡少吃一点苦。
“哥哥,别哭。”骆凡的嗓音在耳边轻声响起。
白谦易看向骆凡,忍着不哭,然而忍了又忍,根本忍不住,最后“哇”的扑向骆凡,紧紧抱住他。
骆凡先是一愣,片刻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白谦易的背。
他原只是想让白谦易看看《陶家》,白谦易喜欢这电影也好,不喜欢也罢,他不过想让白谦易看见曾经的他。
谁知白谦易不仅认出他来,还喜欢他的表演,甚至因为他的表演而流泪。
白谦易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再如炙铁般烙印在他的肩上。
骆凡的指尖不由得微微颤抖。
……是我让哥哥哭了。
哥哥被我弄哭了。
他心疼白谦易的泪,却也因那滚烫的泪水,就连灵魂也随之战栗。
他怕白谦易哭,又喜欢白谦易哭,更喜欢白谦易为他而哭。
他的心思很坏。
*
《陶家》播毕,短暂的中场休息后又是下一部电影,电影将一路播到深夜。
不少人是冲着郑远来的,因此中场休息时,已有好一群人起身离场。
第二天是周日,白谦易原本打算看他个爽。谁知短时间内受到太多冲击,白谦易实在无心再看,便跟着众人一同离开操场。
夜晚九点半,A大校园里学生们在夜色中返回宿舍。
白谦易仍沉浸在电影的余韵及得知骆凡身份的讶异之中,久久无法释怀。骆凡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路无话。
骆凡见白谦易保持沉默,慢了半拍地开始焦虑。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
……哥哥难过了?生气了?是不是气他什么都没说?
骆凡张开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见白谦易忽然停下脚步,忙也跟着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