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澄
唯独薛时,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出院回家那天晚上,公馆里安排了一场小宴会,也唯独薛时,没有回来。
天色刚刚擦黑,大家正围着大圆桌热热闹闹地吃饭喝酒时,却来了一位访客。
朱紫琅牵着叶弥生出来迎客,来人竟然是萧管家。
得知访客身份,叶弥生暗自吃惊,他朝萧管家微微躬身:“此番幸得萧先生出手相助,我和我家李先生才能性命无虞,我正寻思着,待我家李先生伤好之后正式登门拜谢。”
萧管家道:“看到叶先生和李先生身体无碍我家老爷就放心了。”
“萧管家请进来坐,我家兄长近日去了外省,倘若萧管家有事相商,可以先与我说。”薛时不在时,叶弥生自然得负担起家主的责任,萧管家居然登门拜访,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请问李先生在不在?”
叶弥生一怔:“我家李先生今日刚刚出院,不知萧管家找他……”
“原本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家老爷途经此处,便遣我下车来问问李先生,有没有空和他一同去金玉满堂喝茶听戏。”萧管家摆摆手,“既然李先生刚刚出院,还是得生好将养着,就不打扰他休息了。”
叶弥生感到非常震惊,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整个上海滩的人削尖脑袋都高攀不上的萧王爷,居然亲自登门,邀请李先生去喝茶听戏?而且萧王爷连李先生的面都没见过,叶弥生实在是想不通。
朱紫琅也有些吃惊,朝院外路边停着的汽车望了一眼。
叶弥生立刻作出决定,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萧管家:“萧管家能否稍等片刻,我去问问李先生。”
“什么?!”岳锦之惊得筷子上的鱼丸都滚落到桌上,他瞪圆了眼睛,“萧王爷来了?还请李先生一同去听戏?”
叶弥生为难道:“也不知道萧王爷是什么意思,但是人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还没登门答谢,这都亲自请上门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李先生你……”
莱恩放下筷子,点了点头:“我上去换身衣服。”的确如叶弥生所说,这种事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叶弥生当机立断,对岳锦之说道:“锦之,金玉满堂你最熟,你同李先生一道去,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可以照应他,或者立刻给我们报信。”
“好。”岳锦之放下筷子。
众人站在院门口,看着莱恩和岳锦之上了萧家的汽车。
汽车开走之后,叶弥生还站在路边,对身后的人说道:“二哥,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紫琅问。
“我猜,那位萧王爷,也是个有嗜好的人,他说不定是看上了李先生。”
“……”
“你们都说李先生相貌生得漂亮,我与他聊天时也曾问过他的身世,他说过他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人,养父也是中国人,在美国长大,这是第一次来中国。”
朱紫琅点头:“李先生肤白俊美,深目浅瞳,可是又不同于一般的洋人那般五官狰狞,的确生得与众不同。”
叶弥生微笑起来:“那便是了,萧王爷的眼光也是与众不同。”只是他一直都不明白萧王爷是从何处见过李先生的相貌,他猜想也许是通过萧管家的叙述。
“进去吧,汤要冷了,等时哥回来再把这事跟他说。”朱紫琅牵着叶弥生进屋。
深夜,莱恩一回到家就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叶弥生在客厅中弹琴。他刚一踏进屋,叶弥生便听到了,合上琴盖,迎了上来。
莱恩慢慢脱下外套,蹙眉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叶弥生听出他声音没有异常,稍稍放心,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我替你换药。”
往常,叶弥生要为他换药,莱恩都非常拘谨,不肯让他一个盲人做这些事,今天一反常态地顺从,叶弥生直觉他今晚心情不错。
“李先生似乎心情不错,玩得开心吗?”
“嗯,戏很好看,岳锦之唱得好。”
莱恩记得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唐人街有一个破落的戏班子,那时他常常搬一张板凳去听戏,不过后来那个戏班子被巡警查封了,唱戏的都被撵走,从此唐人街的那些脚夫和苦力们唯一的娱乐便没有了,非常可惜。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中国听到地地道道的戏曲,华丽的造型和热闹的配乐令他惊叹,他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简陋的中国戏剧和这个相比真是差远了。
“萧先生约你……就只是听戏?”叶弥生试探着问道。
莱恩点点头,突然意识到叶弥生是看不见的,便笑了笑:“我和萧先生谈得很投机。”
他对那位中年绅士非常有好感。
他们选在金玉满堂楼上的贵宾看台,他不善交谈,好在那位萧先生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两人对坐,喝茶听戏,吃一些炒得脆香的果仁,萧先生中间偶尔向他解释一些难以理解的唱词,除此之外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这种相处方式让他感到很舒服。其间,萧先生三次问他身体撑不撑得住要不要先送他回去休息,但最后见他精神不错,而且是真的被戏剧吸引,才放了心。
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餐,莱恩想要活动活动身体,便拿了大剪刀在院中修剪树枝,远远便看到萧家的汽车又一次停在了大门外,萧管家走下车,远远就笑着朝他打招呼。他心中了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上楼去换衣服。
接连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傍晚,下起了秋雨,萧管家又带着一脸笑容站在了他们家的客厅里。
“我家老爷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不能去听戏,他遣我来问问李先生有没有空,愿不愿意到家里坐坐,喝杯茶。”
叶弥生听着外面的雨声,犹豫道:“天气寒凉,李先生回来的时候恐怕有些不方便,他还没痊愈,受不得湿寒。”
萧管家笑道:“不妨事,我们那房间多得是,若是晚上雨大了,李先生可以在公馆住下。”顿了一顿,他又道:“我家老爷在这上海滩孤家寡人一个,难得能遇上李先生这么一个忘年之交,甚是欢喜,恨不得李先生天天陪着,但是还是要看李先生的意思,若是真的不方便,也不会勉强。”
叶弥生紧张地握住莱恩的手。
莱恩依旧淡然点头:“我上去换衣服。”
他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身体面的西装。前阵子,薛时找裁缝到家里来给他量体裁衣,做了满满一衣橱这样的衣服,甚至连秋冬的厚呢子大衣都为他准备好了。
莱恩挑了挑,拿了一件大衣带上,既是要过夜,衬衫也得多带一件,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带条褥子,外面响起敲门声。
莱恩开了门,叶弥生站在门口,眉头紧蹙,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东西紧握成拳,一进屋就反手锁上门,拖着莱恩坐下。
叶弥生紧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问道:“李先生,你……会么?”
“会什么?”莱恩一脸莫名其妙。
叶弥生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放在他手里,那是一盒油膏,润滑皮肤用的。
“我的意思是……取悦男人,你会么?”
莱恩突然明白过来,吃惊地看着他。
“萧先生三番五次约你出去,定然是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叶弥生担忧道,“李先生不要勉强,你若是不愿意,我下楼打发了那萧管家便是。他虽然救过我们,但是欠他的人情我们也不是还不了,等时哥回来自然会有办法的,不必如此事事迁就他们。萧先生那样的人,恐怕多多少少有那方面的癖好,他约你的目的绝不单纯,我怕你受委屈。如果时哥在家,他一定是不会让你去的。”
莱恩将信将疑地看着叶弥生,回想了一下这三天与萧先生相处的各种细节,他实在是没看出那萧先生除了约他听戏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他喜欢中国戏曲,萧先生也喜欢;他对园艺兴趣浓厚,萧先生平时也爱侍弄花花草草;他懂建筑通音律擅绘画,萧先生对这些风雅之趣也颇有研究。他一直以为他和那萧先生只是趣味相投,却没想到在旁人看来,这种交情并不单纯。
叶弥生见他迟迟不回答,慢慢站起身,在他面前跪坐下来,扶着他的膝盖,伸手探进他的腰间,去解他的皮带。
莱恩瞪大了眼睛,一把按住他的手:“你……”
叶弥生仰着脸道:“我大约是明白了,李先生你也是愿意的,对吗?”
“我、和萧先生……真的没什么……”莱恩慌忙解释。
叶弥生微微一笑:“不要紧,不管你们是哪种关系,只要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便不会拦你。李先生未曾经历过那种事,身体一定青涩生硬,这油膏你收着,以便不时之需。”
“我……”莱恩见他越说越离谱,只觉得荒唐,却一句辩解都说不出。
叶弥生垂下头,脸色微微红了,轻声道:“我以前家里穷,在烟馆当职,学过一些取悦男人的本事,能让男人很是舒服受用,时哥以前最喜欢,天天都来找我,这种事也是要讲求技巧的,我现在可以教你一些……”
叶弥生说着,跪坐在地,一只手探进他的胯间,隔着裤子摩挲着他,接着整张脸都凑上去,炽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腿间。
莱恩触电一般慌忙推开他站起身!
他青白着脸色,一边整理腰带一边快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呆坐在地上的人说道:“我走了,今晚不回来。”说罢匆匆跑下楼。
原来如此!他一直觉得薛时和叶弥生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不同寻常,薛时竟然肯为了叶弥生顶罪去蹲监狱,原来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单纯了!
回想薛时醉酒那晚,叶弥生如此肆无忌惮地亲吻他,想想就觉得心惊。
那两个人早就暗渡陈仓,而他丝毫没有察觉,竟然还悄悄地怀着爱恋,还厚着脸皮住到别人家里,想尽办法接近他,简直可笑!
他的心跳又轻又快,浑身都在发抖,他捧着一包衣物,逃命一般跳进了萧家的汽车。
萧管家将他带进了滨江公馆,穿过翠竹掩映的后院,直接来到后面那幢洋楼的玻璃花房里,对他说道:“我家老爷还在沐浴更衣,李先生可以在此休息一下。”
莱恩点点头,一眼就瞥见原本应当摆在前楼大客厅里的那架三角钢琴已经被搬进花房里来了,他看着那架钢琴,始终移不开目光。
“李先生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萧管家担忧地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在茶桌边坐下。
萧管家放了心,见他一直盯着钢琴看,笑道:“老爷前天听了李先生的建议,就把这琴搬到后面来了,不再放客厅里让那些人糟蹋。我们家六小姐,十一岁了,正在学琴,这琴是老爷为她以后来上海游玩准备的,李先生若是会摆弄乐器,不必拘束。”
莱恩眼睛亮了,点点头。
“那李先生先坐一坐,我去泡茶。”
萧管家一走,莱恩便走过去,坐下,掀开琴盖。他的心情无法平复下来,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一直在发抖。
愤懑!嫉妒!怒火中烧!
原来从始至终,一厢情愿的只有他自己,无药可救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人生中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情绪失控,就连十八岁那年在钢琴比赛中惨败被人奚落时心中的情绪都未曾这样汹涌过。
他飞快地在琴键上动着手指。
他已经很久没有弹琴,此刻摸到琴键,只想把胸腔里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表达出来,没有意识,就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激荡而昂扬,充满力量,可是弹到尾声时,那曲调又变得缓慢哀伤,就像汹涌的潮水缓缓退去,所有曾经的激情都消失了,徒留一片一无所有的荒凉沙滩。
身后响起掌声,莱恩闭着眼睛,手指放在琴键上,等待情绪慢慢平复下去。
萧玉楼换了一身轻松闲适的丝绸睡衣缓缓走进来,在一旁的茶桌边坐下,笑道:“前天我与你交谈,你只说你粗通音律,可是现在看来,李先生那时候没说实话啊。”
莱恩回过头向他的赞美低头致谢。
这几日的相处,莱恩知道萧先生是从北方的城市来的,对上海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并不知道他蹲过监狱,所以他并不介意告诉萧先生他曾经在中国当过一阵子钢琴师。
“不知道李先生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嫉妒。”莱恩随口答道。刚才的曲子是他即兴创作,并没有名字。
萧玉楼摆摆手笑道:“洋人的东西,我没听过,也不懂。我在北平有个小女儿,也在学琴,改日请李先生来北平做客,顺便指导指导她。旧京城的繁华虽比不上这大上海,可也别有一番风貌。”
“好。”莱恩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出去走走。
“今晚其实是想邀请李先生来看昙花的,你看那两盆,还有脚边这一盆,我琢磨着今晚就该开了。昙花一现,十分难得,我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所以想着邀请李先生今晚一同欣赏。”
莱恩深深埋下头去,朝萧玉楼致谢。他很感激萧先生给了他这么一个地方,可以从薛时家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逃离。
萧管家奉上了茶点,萧玉楼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趁着昙花还没开,李先生不如多弹奏几曲,如何?”
莱恩点头,坐在钢琴前面自顾自地动起了手指。
花房的正上方是个阳台,阳台上摆着茶桌,桌上是萧玉楼刚刚签署完毕的商业合同。
薛时整理好那些合同,一手托腮坐在桌前,默默听着楼下传来的乐声,手指随着节拍轻叩桌面。
他知道李先生住在他那里不快乐,他整日忙于生意,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种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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